離戰爭結束到底過了多久？數去算來，大概也有一百個冬夏了吧。

    或許是因為一直窩在城主府的實驗室裏，穆·德萊特的時間觀念都有些模糊了。他才回過神來，環顧一片狼藉的實驗室。

    他已經在實驗室呆了三個多月了，一直把工作推給自己的管家去做，也不知道凜冬城現在怎麽樣了...

    不過，也快結束了。

    他抬起頭，望著自己的‘傑作’。

    那是和這個世界格格不入，帶著機械質感的魔法器具。委托地精和矮人打造的東西在送到這裏的時候還花了不少錢，現在看來一切的開銷都是值得的。

    作為‘創造’的鋪墊呢。他舔了舔嘴唇，長期沒有進食，哪怕是他也有些撐不住了，幹裂的嘴唇和消瘦的身影，雜亂的白色短發和看上去無精打采的赤紅雙瞳，誰也不會把現在的他看做是被世人傳頌的那位大魔導師吧。

    讓他殫精竭慮的事情，今夜就要結束了。

    “很好...很好！元素的濃度也適中，正適合妖精誕生...來吧，你的身體也準備好了。”

    他麵前的機械，是巨大的柱狀玻璃容器。混合了七種顏色的液體，仿佛彩虹一般讓其中的內容變得若影若現，隻要集中精力去看的話，還是能看到那之中的東西。

    是‘人’。

    僅僅如五歲左右的孩童的人類的身體，被月色一般的琉璃色包裹著，如嬰兒般無意識的蜷縮著身子，漂浮在玻璃器皿中。

    為了製造這個獨一無二的存在，他花費的精力和錢財，足以建立一個宏偉的帝國。

    哪怕失敗了也沒關係，重要的數據已經保存下來了...器材和環境也已經準備妥當，隻需要重複簡單的過程，在成功之前，就可以無數次重來。

    穆·德萊特也做了決定，在結束後，他會把器材和所有數據全部毀掉。

    之後，在這位城主命令管家查爾斯去購買五歲女孩子的衣物和生活用品的時候，查爾斯還以為那隻是城主惡意的玩笑。

    不過，出於職業素養，他毫不猶豫的遵從了穆·德萊特城主的命令，並準備得麵麵俱到。

    就在當晚，穆·德萊特第一次允許查爾斯進入了他的實驗室——帶著那些孩子的衣物。

    這個時候，查爾斯才意識到那並非是城主的玩笑。

    實驗室和查爾斯想的一樣，四處是被穆丟棄的廢棄的筆記。即便大部分都被那位城主扔進了火爐，但地麵上還是鋪上了一層‘白地毯’。

    查爾斯嘀咕著要怎麽自己一個人打掃這裏，很快穆就告訴他，這裏再也不用打掃了。

    “是...？”

    懷抱著疑問，查爾斯總算在進入實驗室最深處後知道了原因。

    這位大人的實驗已經成功了。

    在實驗室的最深處，展開的柱狀玻璃器皿內，那個孩子正無助的抱著自己的身軀，不著寸縷。

    她似乎並不能理解自己為什麽會在這類，與穆·德萊特的發色如出一轍的銀白雙瞳機敏的打量著周圍，正嚐試了解自己的處境。

    但看得出來，她對一切都感到恐懼和陌生。

    她絕不是人類，生著狼耳和尾巴，看上去更像是狼人。

    此時，穆正準備安撫這個五歲左右的小女孩。

    “沒關係，這裏沒人會傷害你。你還記得自己叫什麽名字嗎？”

    穆和藹的笑著，那種笑容查爾斯也經常看到，那是在麵對陪伴了自己近百年的友人之時，那位友人如今也已經魂歸英靈殿。

    女孩茫然的看著穆，隨機便搖搖頭，那並不代表自己‘不記得’，她輕輕的皺起眉頭，指了指穆的嘴，咿呀咿呀的發著奇怪的聲音，就像嬰兒的呢喃一般。

    似乎並不是回答穆的問題，或許，她根本連穆在說什麽都不知道。

    “哦？”

    接下來，穆嚐試著用各種語言與她對話。

    其中不乏查爾斯根本就沒聽過的語言，說不定那正是另一個世界的語言。

    最後，在穆說出了彼海姆的語言後，女孩才露出恍然的表情，這才點點頭。

    “...黑發，彼海姆嗎？還好不是什麽生僻的語言。”

    穆呼出一口氣。

    “你肯定對現在的處境有不少的疑問，但不要害怕。我是這裏的領主，穆·德萊特，你現在的身體、腦內的知識和力量，都是由我賦予的。換句話說...我就是你的父親。”

    這個城主的發言讓查爾斯和女孩一時都沒能接受。

    首先表達自己疑問的是這位忠心耿耿的管家。

    “...恕我直言，城主大人，在您沒有正式的配偶時，這個孩子隻會被認為是私生子...”

    “沒關係，查爾斯，世間也很喜歡我的流言蜚語，比如‘都是因為年輕犯下的錯誤’之類的。”

    穆打斷了查爾斯的話，並示意他不要再插嘴，查爾斯也隻好沉默的站在他身側。

    “.你看來還不能說話，聲帶估計還很稚嫩，還需要做一些練習才能用發出正確的聲音吧。那麽...歡迎來到凜冬城，我的‘女兒’。你，是這世界上獨一無二的存在。”

    查爾斯看著自己主人的表情，那副表情正像迎接著某種神聖的東西一樣，狂熱如信徒一般。他見過不少次那種表情——當這個男人離開學院、來到凜冬城做城主的時候，當他親手在厭惡魔法的聖地傳播煉金術的時候，當他將與世隔絕的島嶼建立成自己的‘學院’的時候。

    -於凜冬之主的名下-

    對查爾斯來說，聖地可不是什麽好呆的地方。

    要知道直到穆·德萊特當上城主之前，吸血鬼在聖地一直都是不受待見的存在。出於吸血習性，吸血鬼生來就與人類為敵，甚至與所有類人種的生物為敵，即便大多數吸血鬼並不好戰，可出於生存，它們必須去襲擊與自己無關的家夥。

    這是自然的法則，也有個別極端的吸血鬼認為，從一開始他們就是位於人類之上的種族，所以才會捕食人類。

    就結果而言，這種想法錯得有些離譜，吸血鬼不過是缺陷嚴重的芸芸眾生之一罷了。

    就像是唯一願意收留吸血鬼的城主，穆·德萊特毫無疑問是世界上最知名的魔法使了。

    作為聖地第一個魔法使掌權者，他在學院的名聲可不是區區‘凜冬之主’能比得了的。

    關於他的故事，哪怕是查爾斯也並不清楚，實際上，查爾斯知道的穆·德萊特的事情，就像世間傳聞的那樣神秘莫測。

    穆·德萊特作為魔法使還很年輕，但這並不影響他聲名遠揚。

    距今大約七十年前，穆·德萊特參加了聖地和學院的第三次大戰。那次大戰後，他就和無數在戰爭中名聲大噪的英雄一樣脫穎而出。那之後，有關這位傳奇一般的魔法使的傳說和故事，就成為了吟遊詩人口兒相傳的歌謠。

    獨自一人擊退十萬大軍之類的，也隻是故事之中不值一提的一筆，到底哪些是真實的，也隻有他當年的戰友略知一二了。

    或許厭煩了學院高層的勾心鬥角，又或許是想要找個更好的環境研究魔法，也或者害怕麻煩、在學院的‘最高領導者’的就任儀式之前逃了出來，總之，這位行動令人捉摸不透的魔法使在最近又做著一些讓查爾斯摸不著頭腦的事情。

    比如‘製造’自己的女兒。

    “嗯...通用語裏這句話就是‘你好’，來，跟著我念。”

    現在，他正在教自己的‘女兒’學習通用語。

    他為那個女兒取名為‘露西’。

    城主大人還沒打算對外公開此事，但查爾斯很清楚這是遲早的事情。他已經開始擬寫公文，他很清楚，自己的城主大人根本就沒有半點認真辦公的打算。

    他現在一門心思都撲在自己的女兒身上，查爾斯也隻得苦笑一聲。

    至少，穆·德萊特總算作出了一些查爾斯能理解的事情。

    他對露西的溺愛超乎查爾斯的想象，查爾斯猜想過這位先生會進行怎麽樣的教育，也想過他會把教導孩子的事情完全丟給自己，但他從來沒想到這位幾乎能被百世傳頌的魔法使會這麽溺愛自己的女兒。

    就和人類一樣。

    穆·德萊特是個讓人捉摸不透的魔法使。不過，就查爾斯所知，他的一生中也並非沒有伴侶，他其實有一位妻子，也有親生的女兒。

    想到這裏，查爾斯也不再去想穆溺愛自己女兒的事情。那位夫人對這裏的事情可以說了若指掌，而她沒有理會穆瘋子一般的行動，或許是代表著默認。

    “查爾斯。”

    “是，大人。有什麽吩咐。”

    查爾斯放下公文，從位置上站起來，微微躬身。

    “我想起來凱撒讓我後天去見他，告訴他我沒時間。”

    “是，大人。”

    查爾斯微微停頓了一下，然後才繼續處理公文。他並沒有把自己想到的事情說出來——畢竟穆似乎是打算把所有的公事都推掉了，哪怕是聖地聖徒的邀請。

    那麽，處理完這些事情就準備一下‘大小姐’的事情吧，查爾斯這麽想到。

    保護著孩子健康長大，對他來說也是十分新鮮的事情，對於不需要睡眠的魔法使和吸血鬼來說，唯獨時間，是他們充裕到想丟掉的東西。

    誰知這一晃眼就是十年。

    在凜冬城，冬天永遠是漫長難熬的。持續幾乎數月的黑夜，連植物都很難生存。凜冬的孩子，從出生就得開始向漫長的冬夜發起挑戰。

    過去，至少兩成的孩子是無法挺過寒冬的。

    “查爾斯！查爾斯！”

    穆·德萊特呼喚著自己的管家。

    “請吩咐，城主大人。”

    “露西呢？她一個人出去了？”

    “是的。”

    “...你怎麽能讓她一個人出去？！”

    “城主大人，您命令我聽從大小姐的命令，她讓在下為她準備旅行的行裝。那時候在下已經為您通報過了。”

    “...旅行？！”

    穆顯得非常驚訝，但隻過了數分鍾，他馬上想起來自己確實答應過這件事，而他也才回憶起，自從那個孩子來到這個世界，已經足足過了十年了。

    這十年她也從未離開過城主府。

    “...啊，到了這個時候嗎？查爾斯，麻煩你了。”

    “不會，大人。”

    這時，查爾斯明白了，自己馬上需要獨自打理凜冬所有的事務，這位自由的城主大人，馬上就要離開這裏了。

    至於他到底去哪裏？那不是查爾斯該關心的事情。（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