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料峭。在這個季節，福利院的孩子們基本不會出來，因為需要裹上三層的衣服才能抵禦住北風的寒冷，厚重的衣服讓他們的行動很不便，所以更喜歡在室內穿著單衣活動。

    今天卻是個例外，尤其是年紀小的孩子，很早就圍在室外活動區，很有活力地玩耍，用盡全力的表現出自己健康、陽光的一麵。

    因為在早上，院長通知有對夫妻要來收養小孩了。

    所有的孩子都希望自己能成為那個被收養的人，即便擁有不會太完美的家庭，也比在福利院的灰牆白瓦中生活要強，更讓他們渴望的是，被收養就會有去學校念書的資格，才能用雙手創造出的未來。

    那對夫妻是開著一輛福特車，孩子們有雙能辨別車價，從而判斷這個家庭經濟水平的眼睛。

    “福特車……頂多三十萬。”

    “但是足夠收養我們了。”

    孩子們的心一時間有些躁動，有人麵對牆麵練習笑容、練習普通話，有些人嚼著上周福利院發的口香糖，緩解壓力。

    那對夫妻下車之後就跟著副院長進了樓裏，這一路，他們的眼睛並沒有去關注在外麵玩的孩子，那些故意表現自己的孩子露出了失望的表情。

    還有一群孩子，他們看了幾眼，露出嘲諷的笑容：“還真有人以為自己能被收養嗎？”

    “別做夢了。”

    有人喊道：“阿蓉，你今天穿裙子了，不會也是想被這對夫妻收養？”

    很多人目光都瞥向了一處，那是個穿著蝴蝶繡紋橘色裙子的女孩，擁有著一頭秀麗長發，福利院的女孩懶於打理自己的頭發，又很嫉妒別人能擁有這麽漂亮的頭發，所以看向女孩的眼神充滿複雜。

    女孩有雙水潤的眼睛，嬌憨的臉龐，笑起來非常和善。

    但是同齡的孩子並不喜歡她，尤其是阿牛，女孩半個月前被警察送到福利院，隻會說一口奇怪的地方話，現在說得普通話卻比他還要好，以前老師要誇誰的普通話好，阿牛肯定是第一個，現在阿蓉成了第一個，怎麽不讓他生氣？

    阿牛看到阿蓉穿了裙子，主觀認定阿蓉也想被收養，忍不住冷嘲熱諷：“阿蓉，副院長舍不得說你，我得勸一勸你，大多數的家庭是不願意收養七歲以上的小孩，而你都十三歲了，還異想天開的要被收養？哈，誰又不傻，養了又不認親，我覺得，你還不如考慮一下，十八歲以後去做什麽，來回報福利院對你的養恩。”

    阿蓉眼中，眼前的男孩就像個上竄下跳的皮猴子，就是羨慕著她手裏有個蘋果，想吃又吃不到，所以就說幾句酸話。

    比起後宮裏的……那真是天真可愛呢。

    福利院的大門不知為什麽再次被打開，一輛警車駛入進內，剛才還關注阿牛冷嘲熱諷阿蓉的孩子們注意力立刻轉移了。

    有人的擔心半真半假：“福利院不會出事了？”

    年紀小的用幸災樂禍的語氣：“不會是副院長克扣我們這周紅燒肉被警察知道了？”

    “誰會在乎那點紅燒肉啊。”

    “希望沒事，不然我們的日子可能不好過了。”

    剛才還圍著夫妻打轉的副院長從樓裏跑出來，迎接著從警車下來的一男一女。

    阿蓉也沒工夫去跟小皮猴算賬，扯了扯裙子，然後邁著端雅的步伐，走到副院長和從警車下來的男女身前。

    “副院長。”

    副院長看到阿蓉，笑著開懷，道：“衣警官，你看，不用我去叫，小蓉就來了。”

    衣建斌和穀媛媛夫妻二人轉頭看，阿蓉那雙水潤的眼睛充滿的期盼和開心，讓兩人都忍不住笑起來。

    穀媛媛上前一步，蹲下身，抱住阿蓉道：“小蓉，是不是讓你等久了？”

    阿蓉回抱著對方：“不久，我就是……好想你們。”

    她的煽情不是偽裝出來的，是真正想念這對夫妻，和他們的淵源，要從最開始時說起。

    阿蓉原本不是這個世界的人，她生在窯場，七歲入宮，在後宮之後的六年時間，被尚工女官看重，有機會通讀各種精鑒古物的記載，對數多種古物的造型、紋飾、工藝、款式及作者個人風格了然於心，幸有輔助宣和內府完成《宣和畫譜》的機會。

    帝王性情風雅，頗愛文墨，賞識她的學識，特例讓她以十三歲的年紀，成為司寶司的六品女官，掌握著後宮大半的錢帛珍寶、稀貴藏品。阿蓉也就成為了後宮年紀最小卻擁有實權的女官。

    直到那天，尚工女官授意讓阿蓉出宮送畫，卻沒有想到，阿蓉乘坐的馬車剛駛出了宮門，馬意外的發瘋了，掀翻了車，踹著蹄>>

    子撒歡跑了。

    擱畫的盒子把阿蓉砸暈，醒來以後她就出現在這個世界。

    ……

    起初，阿蓉對這個異於大宋文化和工藝的世界充滿畏懼。

    人住的地方竟然那麽高，這裏的統治者竟然也允許？車竟然要用人載動，人竟然幹了馬幹的工作，不過速度確實要比馬車快。

    阿蓉流浪了一整天，餓得饑腸轆轆，又怕人發現她來曆古怪，始終不敢求助，躲在昏暗的石階上，初春的寒風凜冽得將把她吹透。

    一直到半夜，萬籟俱靜，阿蓉拖著疲憊的身軀試圖去尋找食物，盡管遭遇了奇怪的事情，她還不想放棄生命。還沒有等她想好去哪找食物，就碰到了一個長相剛強正義的男人，他對她說了幾句話，阿蓉沒有回答他因為聽不懂，男人深深望著，劍眉下的眼睛深邃，仿佛把她完全看透了。

    阿蓉有種莫名的感覺，這個男人不會傷害她。

    男人指著旁邊的車，阿蓉認出來，是這個世界的行駛工具，但這輛車的上麵有一藍一紅的警示燈，和別的車不太一樣，阿蓉猶豫很久，男人也等她很久，最終阿蓉決定跟上去。

    男人開著車帶她來到一個溫暖的地方，他的妻子幫她洗澡，給她換了身衣服，還有溫暖的地方可以避寒。

    這是阿蓉第一次跟衣建斌和穀媛媛這對夫妻相處。

    那個時候，阿蓉還隻會說大宋的官話，也聽不懂這個世界的人說得話，衣建斌查不到她的來曆，隻好把她當成孤兒送到了福利院，直到現在，她才把普通話學好，不過還是帶點汴梁人的音調。

    衣建斌也經常帶著穀媛媛來看望她，漸漸意識到福利院對阿蓉來說並不是最好的去處，而且他不能生育，沒有孩子，跟穀媛媛商量好之後，決定收養阿蓉。

    上周收養材料已經提交給了民政局，今天上午通知審核通過，衣建斌迫不及待的帶著穀媛媛來到福利院：“那就麻煩您了，副院長，我們要把衣蓉的東西取走。”

    副院長摸了摸禿頂的頭，道：“家長不能進宿舍，這樣，我找幾個身體強壯的男孩過來幫忙。”

    衣建斌沉穩地點頭：“也好。”

    穀媛媛摟著阿蓉放不開，隻覺得這小女孩怎麽看都特別可愛，招人心裏疼。

    副院長向阿牛那裏擺手，阿牛帶著人跑過來，疑惑得看了眼阿蓉，又轉向副院長問道：“您有什麽事？”

    副院長打心裏高興，笑得也比往常燦爛，道：“這位是衣警官，這是他的太太穀女士，他們上周申請領養衣蓉的資料審核通過，今天是來接衣蓉走的。”

    阿牛瞪著眼睛，不可置信看著阿蓉。

    什麽玩意——衣蓉？？？

    阿蓉向他軟乎乎的一笑。

    阿牛有些難以接受，主要原因是他剛才還嘲笑過阿蓉，甚至斷定她不可能被收養，誰知道阿蓉早有了出路……

    阿牛聲音發沉問道：“我怎麽不知道這件事？”

    副院長對阿牛的態度有些不滿，他其實很理解阿牛的心裏，別的孩子慢慢都被收養，他卻始終不受那些收養家庭的待見，一直留在福利院，但現在是什麽情況，衣家夫婦還在這呢，你就不能表現好一點嗎？

    副院長看了他一眼，道：“阿蓉沒有說，她也沒有必要說，你管那麽多幹什麽，快去幫人家搬行李。”

    阿牛惱恨不已，不敢對副院長做什麽，就瞪了幾眼阿蓉。

    阿蓉笑得天真大方，雙眼好像是在說：反正我被收養了，你沒有，我讓你瞪幾眼又怎麽樣。

    看得阿牛心裏堵的不行，有了落荒而逃衝動，揮手對同伴道：“來幾個人跟我去搬行李。”

    副院長看阿牛幾個人走遠，才笑眯眯道：“衣警官，穀女士，你們不要在意，這個年紀的孩子思想漸漸成熟，有了自己的想法，做事情可能不穩重，但他們的心還是很善良的。”

    穀媛媛對副院長的話不敢苟同，為了收養阿蓉，她已經對阿蓉身邊的人和事調查清楚，怎麽會不知道阿牛以前就劣跡斑斑，阿蓉平常沒少被他排擠。

    但一看阿蓉笑得像小佛爺，那種寬容大方的態度，就讓心思險隘的阿牛氣的夠嗆，差點讓她笑出聲。

    穀媛媛揉了揉阿蓉的小臉，他們家真是撿了個寶。

    衣建斌客氣笑道：“我和媛媛輕易不會介入孩子們的世界。”

    他和穀媛媛的想法是一樣的，既然阿蓉沒有吃虧，那就算了。

    副院長莫名覺得，這一家人的性格……好像沒有表麵看上去那麽和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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