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成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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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墨戈清冷一笑:“嫣兒, 她終於知道防盜了~” 直到二更梆子響起仍無困意。
然不多時,忽聞一聲悶響, 好似重物墜落。她以為是夜深出了幻覺,可緊接著又是“咚咚”兩聲。這回她聽得真切, 是從正房和後罩房之間的牆壁傳來的。耳室牆薄不隔音,她貼著北牆聽到似有人語聲和窸窸窣窣的腳步聲,驚得她趕緊一吹,熄了燈,悄悄跟了出去。
西耳室和後罩房不通,她繞過容嫣所在的正房, 從東麵的門廳望去,果然有幾個黑影閃過。
楊嬤嬤登時脊背發涼,怔了半晌才反應過來。
家裏遭賊了!
容宅人少房間空,容嫣便將財物都歸置到後罩房, 她和楊嬤嬤各一把鑰匙。
楊嬤嬤下意識摸了摸腰間——鑰匙還在。那這些人定是外來的盜賊,瞧他們那架勢還不得把後罩房搬空了。這可不行,這是小姐的全部家當,沒了這些還讓不讓人活了!
她轉身便要喊人,身後一隻手將她拉了過來, 連下捂住了她的口。
月光下看清了眼前人, 她驚喚了聲:“小姐?”
容嫣手指放在唇邊, 示意她不要出聲, 朝後看了一眼, 見沒人發現趕忙拉她回了正房, 把門鎖上。二人趴在次間的北窗屏息凝神地聽著,不過兩刻鍾的功夫,一切都安靜下來。
容嫣推開小窗縫探望,月光下後罩房的門半敞,人都不見了——
她長舒了口氣,讓嬤嬤把燈點上。
“就這麽讓他們走了?”嬤嬤手抑不住地抖索,急得眼眶都紅了。
容嫣握住她手鎮定道:“不走又如何,護院都在前院倒座房,等他們趕來盜賊早就跑了。再者被他們發現,會讓你繼續喊嗎?一時慌亂傷了你怎麽辦?”
年紀大了眼窩就是淺,楊嬤嬤淚花滾落。“我活了這麽大歲數,夠本了,是傷是死不要緊。那可是您所有的家當,沒了它往後的日子可如何過啊。”
容嫣笑了,拿著帕子給她摸淚。“人是活的錢是死的,在乎那麽多幹嘛。錢可不及人重要。放心,那不過是一部分,還有一部分在前院東廂呢。”
“您什麽時候移的?我怎不知?”楊嬤嬤詫異道。
“昨個移的,你去繡房的時候。怕你驚心回來便沒告訴你。”
楊嬤嬤更驚訝了。“您知道他們會來?”
“猜測而已,以往萬一。”
“那為何不都挪到東廂房!還讓他們盜去那麽些。”
容嫣搖了搖頭。“賊不走空。後罩房若是空的,不會翻其他地方嗎?他們也不知我究竟有多少財產,許搬空了後罩房便不想其他了。”
楊嬤嬤還是不甘心。“不能就這麽算了!報官!許還能追回來的。”
“報,當然要報。”容嫣神情篤定。隨即又莞爾道:“不過現在還是睡,一切都待明早再說。”
“這……”
楊嬤嬤都不知該說什麽了。小姐竟如此淡定,一點都不急。她不急,楊嬤嬤可睡不著。
容嫣知道她心裏惦記,便拉她睡在了正房。楊嬤嬤也不想走,兩個人在總歸安全些,她守著小姐守了一夜。
第二日一早,容嫣便遣護院去報官。
被盜總額近千兩,這案子可不小,縣尊派了縣丞孫遇知和張捕頭一同去的。
二人揣測了一路,定是因容家小姐買地的消息傳出去,才讓人起了賊心。虧得沒聲張地先把地買下來,留了家底,不然這一盜空,可真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了。衙門可不敢保證一定能把這案子破了,追回贓款。
張捕頭才過而立,雖是捕頭也不過是個二兩的職,哪見過這麽多錢。感歎容家小姐還真闊綽,買了地還有這麽多錢。
孫縣丞哼了哼。“都道她和離的,你可知道她嫁的是誰?通州秦家!建安郡君的嫡孫,分她這點錢,算個什麽。”
“如此還要和離?”張捕頭驚道,一張麥色粗獷的臉寫滿不可思議。“真是放著金窩奔鳥巢啊!可也是,人家那鳥巢也比咱這雞窩富貴。”
“但凡是個女人誰願和離,更何況夫君是英傑俊才的秦主事。和離不過是留顏麵罷了,聽聞成婚五年無所出,不和離等著被休?倒也算個聰明人。”孫縣丞哼笑,又戳了戳張捕頭。“前幾日你逮的那周仁?也和她有關!”
“嗯?有何關係?”
孫縣丞才四十出頭,但老態盡顯,尤其一笑眼睛都被褶子擠沒了。他低聲道:“我是聽縣尊提的,錢員外告周仁的證據都是她收齊的。由此鑽了個空子,低價買了錢員外的地。誰叫前任縣丞去得早,沒個靠山,那周仁賠的呀,分文不剩。”
“這女人厲害啊,那我倒要好好瞧瞧……”
張捕頭見到容嫣時,愣了——
聽了一路的故事,又是和離,又是精明算計,他腦袋裏呈現的形象要麽凶如夜叉,要麽長頸鳥喙氣勢咄咄。
可眼前這個,說沉魚落雁也不為過。嬌柔貌美,嫋嫋婷婷,也不過十七八歲。一笑一顰,一言一舉,綽約而不失氣度,從裏到外透著矜貴。
張捕頭心裏不由得嘖嘖感歎:娶妻如此,就是一輩子不生,當菩薩供著也值!
眼見著張捕頭視線癡迷不離容嫣,孫縣丞用胳膊肘杵了他一下,眼神提醒他:陳侍郎都請不動的人,可不是他能惦記的!
容嫣沒在意,從容泰然地將事情原委道來。聲音輕柔軟糯,卻自帶清冷的氣場,讓人敬由心生。她話語清晰,時間、地點、作案過程……該交代的沒有星點疏漏,最後還將所盜之物的明細列了出來。為方便府衙辦案,現場更無一人去過,沒有絲毫破壞。
張捕頭訝異得嘴都合不攏了。幸而她是個女人,不然自己這飯碗還不得保不住。
進了後院,穿過門廳,眾人發現地上有許多零零亂亂的黑灰腳印,從後罩房的門口,一直延至牆根,翻牆而過。
容嫣解釋:之前聽下人道常有人窺探容宅,她便留了心,擔心財物被盜,便在箱子和後罩房的青石地麵灑了薄薄的碳灰。房間暗,又是夜晚盜竊,不易被發現,所以盜賊留下了這些。
容嫣回首,看著縣丞和怔愣的張捕頭,微微一笑,道:“如此,便不怕破不了案了。”
張捕頭緩過神來,忽地朗笑,佩服地點了點頭。他算是領略到這女人的厲害了。不過自己好歹是個捕頭,總不能太丟人。於是蹲下身來仔細分析腳印。
大小來看,是男人無疑,至少三人;從牆壁模糊的腳印看,幾人身手不錯,起碼年輕尚輕。鞋印邊緣整齊,不是流民抑或山賊所穿的草鞋;其中一個鞋印,應是方頭高筒氈靴,這靴子保溫極好是儒生常穿的。不過儒生可翻不過容宅的高牆,那麽此人定是個喜好張揚之人……
聽著張捕頭分析,容嫣感慨:若是現代技術,掃個指紋分分鍾便解決了,如今卻不行。可想想,也不對啊。自古便有按手印簽契約一說,軍隊還有《箕鬥冊》,利用的不都是指紋嗎?
她四處查找,看了眼箱子,無意問:“這……是指印?”
張捕頭循視而察,的確是幾個清晰的墨黑指紋,這可極有用啊!他看了眼淡定的容嫣,明白她是在不動聲色地提點,不由得笑了。
要拓指紋,箱子被衙役抬走。
臨行前,縣丞和容嫣道了幾句安撫的話,容嫣含笑道謝。張捕頭站了半晌卻不知該說點什麽,三十出頭的大漢,竟在笑姑娘麵前羞了。道了句:“小>>
姐放心,張某人定破此案。”便紅著臉隨縣丞去了。
……
雲毓院,書房。
虞墨戈站在哥窯冰裂紋青瓷缸前,看著水麵,心不在焉。水中幾尾紅白錦鯉嬉戲遊逐,擺著尾巴,討好似的等著他手裏的魚食投進來。
唯一的一隻藍衣錦鯉竄上來,嘴巴拱出水麵,蕩出層層漣漪,使得水中映的那張臉也跟著晃了晃。
他回過神,手裏魚食一盡撒入了水裏。小魚紛紛搶食,水麵徹底打亂,那張臉也被揉碎了。可隨著波蕩漸輕,碎片一塊塊拚接,最後那張臉再次出現。
俊美如玉,清冷寡淡。
虞墨戈抬手,從左額沿著眉骨一直撫到眼尾。沒有疤痕的觸感,唯有平滑緊致的皮膚和茂密豐眉。
到底是過去了,還是沒發生……
“爺?”九羽聲音響起。
虞墨戈驀然收手,轉回圈椅上悠然坐下。聲音平靜無波:“去請了?”
“去了,不過未必會來,容宅昨晚遭賊了。”
搭在椅背的手突然一僵,舉眸看了默立的人一眼。九羽解釋道:“小姐無礙,唯是財物被盜一空,已經報案了。”於是將事情大概講出,虞墨戈聽著,僵住的手漸漸鬆弛,最後握緊椅背問道:“看清人了嗎?”
九羽明白他問的不是容嫣,而是自己派出去跟蹤容家小姐的人。可他需要的不過是容嫣的行蹤而已,夜間也沒有必要跟了。
“沒有。”
虞墨戈深吸了口氣,仰頭闔目,手下意識去摸眉骨。“從今兒開始多派幾個人,不間斷地盯著,一定把人護好了,不可出一點差池。”
九羽看著他,應聲:“是。”
剛說罷,便聽門外小廝曲水來報:“容家小姐來了……”
寒冬臘月,綿雪霏霏。
雲毓院書房裏,香薰縹緲,溫如暖春。
身穿桃粉比夾的小丫鬟站在高幾側,纖指捏著墨錠靜靜地磨著。也不知是熱的還是羞的,嬌嫩的小臉緋紅,眼睛時不時地瞟向高幾前揮墨的男子。
男子身量頎長,雪青的直身襯得他清清淡淡,冷若寒潭。他站如鬆竹,頭稍低目光落在麵前的宣紙上,一張側容被窗口映入的光打得清晰,眉骨、鼻梁、雙唇、下頜……線條精致到完美,有如雕刻。
天下竟有如此俊逸非凡的人,俊得帶了仙氣似的……
小丫頭看得恍惚,墨錠撞到硯邊,“噠”的一聲響。
虞墨戈餘光淡淡掃了一眼。待書完最後一字,提筆而望。
“……更重重、龍綃襯著。倚東風,一笑嫣然,轉盼萬花羞落。”
是辛棄疾的《賦梅》。
他默念著,目光落在“嫣”上,如春風撫過,將他眸中的清冷吹淡了。失神間,飽含墨汁的筆懸著,墨水滴落,在宣紙上綻了朵墨花。
“少爺小心!”
小丫頭疾呼,去扯宣紙,手不偏不倚,碰到了虞墨戈扶案的指尖。他指尖冰涼,小丫頭驚得登時僵住,直到一束清冷的目光掃來,她才猛然醒了,收手跪倒在地。
“少爺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我是怕那字……對不起……”
小丫頭緊張得臉色發白。不過明眸朱唇,細皮嫩肉的也算個美人胚子。虞墨戈見她雙肩顫抖,柔弱得似雨打嬌花,哼笑一聲,坐回圈椅上,語氣慵懶道:
“起來。”
小丫頭長舒了口氣,低頭起身。目光落在搭於桌麵的那隻修長白皙的手上,想到方才的觸感,臉又紅了,心撲騰撲騰地跳,於是媚眼彎眯偷瞄了少爺一眼。見他也在看著自己,慌亂垂眸,唇角卻不自覺地勾了勾。
若非曲水病了,她也不會有機會伺候。入府兩年,今兒才算看清這位少爺。長得跟神仙似的,哪個會不動心。聽聞他名聲在外,是京城有名的風流人物,落拓不羈。也不知他方才看自己那眼可是……
正想著,九羽來了。
見九羽靜默佇立,小丫鬟識趣地福了福身,媚然笑道:“奴婢先退了。”
虞墨戈目光跟著她,一直到她轉出了書房的正門……
“爺,京城又來人了。”九羽開口道,“世子催您回去。”
“催!就道我身子沒好,需再養些日子。”虞墨戈漫不經心舉起了方才的那幅字端詳。
九羽麵色為難。“人已來了兩日。怕是世子下了死令,您不走,他便不回。”
字幅後,虞墨戈的眉頭微不可查地蹙了蹙。他目光落在方才的墨點上,越看越是礙眼,於是雙手合攏將那副字團成了一團,修長的手指輕彈,紙團飛落,滾到了九羽腳邊。
“方才那丫鬟,不許再入雲毓院一步。”
他寒聲道。目光瞥著桌上淺刀細雕的綠端硯台,手指一揮。
“算了,直接打發了。連同這硯,扔了。”
“是。”九羽低頭應聲,又道:“那京城來的人……”
虞墨戈起身,脊背挺拔優雅地撫了撫衣襟,操起一把折扇佻然笑道:“走,陪爺逛一趟!”
……
這幾日容嫣沒閑著,她算過了,自己的嫁妝加上秦晏之許她從秦府帶走的東西,最後折合成現銀約六千兩。這不是筆小數目,簡簡單單夠她安逸地過一生了。
不過她不想坐吃山空。於是抽出三分之一,打算置辦田產。
為何置辦田產?因為土地才是最根本的保障。農業本身就是社會經濟基礎,尤其是農耕文化的國度,加上這個時代產業分化緩慢,結構單一。所以沒有比發展農業更適合的了。
理論如此,實踐起來就沒那麽簡單了,比如說最基本的——買地。
她預算過:良田五兩一畝,她可以買四百,差一些的能買五百。賣田者不在少數,可她人生地不熟,又正值冬季白雪皚皚,沒辦法了解田莊真實情況。
對於土地質量,做個實地考察,多聽多問能探出來。可過程長不說,重要的是太張揚了。
她孤身住在容宅已然矚目,平日裏都是低調行事,若再讓人知道她有千兩家產,危險係數免不了會升。
故而想來想去還是該找個中間人,而整個宛平也隻有一人能幫她。
譚青窕——
自打冬至那日離開臨安府,容嫣一直沒再去。中間表姐來過一次,勸她不要和表姐夫計較,他是男人,總歸思慮不周。
容嫣沒在意,嫁不嫁在自己,和他一外人計較這些幹嘛。再說他看不起自己,也不是從這件事開始的。
至於陳侍郎,吃了容嫣多次閉門羹,心思也淡了。雖不甚甘心,畢竟是官宦世家,姑娘不願嫁他不至為此鬧得滿城風雨,影響兒孫仕途。
所以容嫣更犯不上和徐井鬆較勁。
可她還是不想見他。
於是揀徐井鬆在衛所的時間去了臨安伯府。
幾日不見,青窕神形略顯憔悴,可見了表妹眼睛登時亮了。
以為表妹還因提親的事生氣,如今見她來不知有多高興。如此容嫣倒慚愧了,表姐始終真心待她,她卻一直在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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