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一個人做好了死亡的準備，他對生死早有了預知，躺在平坦的床上，那他會很平靜的離去。安詳，哪怕還會對人世間有著不舍，可到了那個地步，他已知天命。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也是這樣一個道理。那是對人世間必然會降臨的那個節目到來的……一種平靜的態度。

    當一個人沒有做好死亡的準備，他不甘心死亡，那他軀體的本能和精神的執念會產生莫大的衝擊力。那是想要活下去的念頭，是人的本能。

    陸薇藝碰到棺材那會兒，就成為了元厲。

    也可以說不是元厲，她隻是共情，體會了元厲在離開這個世界那個晚上的情感經曆。死亡極致的感觸，連帶著在陰陽界中間，來自於元厲本人的絕望和不甘，她是痛苦的。

    這種痛苦不是第一次接觸，可確實是她很多年沒有再感受過了。

    那種生命可以觸摸到的不斷離開自己身軀的感受，那汩汩的血液和不敢喘息甚至說不能呼吸的恐懼，完全包裹住了她。她能感受到肺部越來越少的氧氣，能感受到大腦的混沌。

    在死亡麵前，有的人會想很多，有的人卻隻會想一件事。

    那就是想活下去。

    陸薇藝想起陸爺爺曾經說過的話。

    “如果人生可以自己選擇死法的話，我希望能和認識的人一一告別，然後躺在自己的床上，閉上眼，睡過去了。睡前，我腦中還想著的是我過去見過的，記憶裏最好的那些畫麵。”

    可沒有人能選擇自己的死法。

    更無法控製的，是別人突如其來的殺意。

    陸薇藝的大腦意識慢慢歸來，可還是那般遲鈍的，帶著一種暈眩感的。她輕輕的換著呼吸，感受著一股股空調吹出的熱浪，感受嘴裏半化開又由於缺水而黏膩在舌頭上的糖。

    有東西遞到了她的嘴邊，濕潤的液體潤了她的唇。

    她這回下意識喝了起來。

    一小口一小口，從喉管裏暖和到了腸胃。

    死亡的感觸太過震撼，以至於後來發生了點什麽，像是斷片一樣根本沒能在她的記憶裏留下點痕跡。從現在室內的溫度看來她已經不再殯儀館那放置屍體的房間了。

    她的嗅覺還算敏感，很快就聞出了這是在車內。

    車……

    車裏的觸感是這樣的麽？

    陸薇藝輕微動彈了一下自己略帶僵硬的軀體。指尖的觸感讓她迷糊著，緩緩睜開了雙眼。

    入眼，全是賀黎。

    賀黎正在喂她喝紅糖薑茶。

    整潔的襯衫紐扣解開了一顆，領帶鬆鬆垮垮，勉強掛在了他的脖子上。他的西裝外套比裏麵的襯衫更加狼狽，深淺不一的色澤明顯表現出剛才被液體弄濕過，而折領那兒，完全是手抓的褶皺痕跡。

    她第一次見到這麽狼狽的賀黎，遠比出車禍那天要狼狽得多。

    可這樣的賀黎，卻不再是那個賀家的公子哥，而更像是住在她對門的那個鄰居。會為了挑剔蔥而皺起眉尖，會和她鬥嘴，互相開著無傷大雅的玩笑。

    兩人的眼睛對上，沒有人先開口說話。

    陸薇藝手還抓得緊緊的，抓在賀黎的衣服上。賀黎這個會因為強迫症將房間理得整整齊齊的人，卻到現在都沒有將她給丟出去，丟到一旁。

    她將整個一杯薑茶喝了下去，垂下眼鬆開了自己的手。

    由於太過用力，指尖略帶著疼痛感，指甲都有種鬆動的感覺。手動鬆開了，她試圖調整一下自己的姿勢，在這時，她才發現自己在賀黎的懷裏。

    陸薇藝不知道賀黎是如何將她抱進車後座這兒的。她微微拉開了兩人之間的距離，意外覺得有點冷。賀黎的體溫一直透過他的衣服傳遞到她的身上。這份暖意是空調吹出的熱意所辦法帶來的。

    “我再給你倒一點。”賀黎貼著陸薇藝去夠那個熱水壺，雖然很不方便，但依舊努力倒著薑茶。

    陸薇藝重新感受著異樣的體溫，用鼻音“嗯”了一聲。

    她眼神隨著賀黎的動作，轉到了前方，這才發現車副駕駛那兒坐著的是單瞎子。

    單瞎子手指在手杖上摩擦著。

    陸薇藝知道他的這個習慣，是在放空大腦，心情又不是很好時候才會做出的習慣性小動作。

    她總算想起來剛才是什麽情況。

    張了張嘴，她的聲音略帶沙啞：“元厲那晚和章齊在一起。在的還有元厲的一個同伴，他帶了刀。三個人打了一架後，同伴拿出刀殺了元厲，割喉。”

    割喉。

    單瞎子的手頓了下，他明白為什麽陸薇藝會有那麽大的應激反應。或者說他本就有了一點概念，隻是在從陸薇藝口中說出來時，他有了更直白的感官。

    賀黎身體繃緊了一下，他隱約知道了陸薇藝到底遭受了什麽情況。

    如果他沒有揣測出錯的話。

    可這一點偏偏是這兩個人之間的事情，他半分都沒法插手。

    “你看到那人的長相了麽？”單瞎子沒有轉身，就坐在前麵問她。

    “沒有，那人戴著兜帽，晚上燈光太暗。”陸薇藝咳嗽了一聲。

    很久沒有幹這種事情，又第一次遇到割喉的死者，她沒想到有了兩人出手，自己還會淪落到共情情況如此嚴重，到自己無法控製的情況。

    結果還沒看到凶手。

    賀黎倒好了薑茶，將陸薇藝重新調整好姿勢：“不用那麽急。你現在脖子那兒還紅著。調整好了再說這事。”

    先前沒注意，等抱著那麽近的打量時，賀黎才注意到她脖子那兒有著掐痕。原本是想得比較慘烈了，卻沒想到會比掐更慘烈。刀抹脖子，她體驗了一把死亡感。

    陸薇藝聽著這人的話，愣怔著手伸向了脖子。

    她現在各種感知都慢著半拍，等碰觸到了脖子，她才覺得有不適感。

    她的目的和任務就是要去重新經曆一把死者最後的一段時間。她唯一的念頭便是自己還沒有做好，還不如她小時候。這個人卻是在擔心她的，在什麽都不知道的情況下，隨著她胡來。

    陸薇藝隻剩下了一個想法。

    叫了這個人一起來，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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