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梅怒放，盛開在這冰天雪地之間。

    這世間芳華千姿百態，唯有梅花不與群芳爭奇鬥豔，獨自淩寒盛放，傲骨錚錚。都說梅花香自苦寒來，世人隻知它枝頭灩灩，

    又怎知它經曆過怎樣的風霜？

    譚素慢慢放鬆了身體往後靠，目光落在手中的梅花上，“相爺你知道嗎，在我們那裏有一個說法，自殺的人不能輪回轉世，隻能

    被打入十八層地獄，每日每夜重複著死去時的痛苦，生生世世不得解脫。”

    “怎麽想起這個了？”他又將她抱緊了一些，目光幽深，“不要胡思亂想，哪有人會無緣無故自殺。”

    “我隻是想起我娘了。”譚素垂下眼眸，淡淡地盯著手裏的梅花，手指輕輕撫過雪白的花瓣，“我娘有一支梅花釵，我現在都還記

    得是七朵，白瓣。她一直很喜歡，平日裏都舍不得拿出來帶，卻被我調皮摔斷了兩朵。那天之後我就再也沒有看到她帶過那隻

    釵子，我知道她一直放在盒子裏，舍不得扔。”

    寧子漠輕輕笑了起來，把下巴靠在她肩膀上，“你小時候還真調皮。”

    “那支釵子是我爹送她的。”譚素睜著一雙空洞的瞳孔，仿佛看到了什麽，又分明什麽都沒有，“我爹年輕的時候，為我娘畫過一

    副美人依梅圖，他還題了一首詞，稱讚我娘是‘雪中傲梅，獨依枝頭’。”

    寧子漠靠在她肩膀，思緒也跟著她落在梅花之上。

    “你知道嗎，其實我娘不是病死的。”譚素垂下神色，身體逐漸僵硬得像冰一樣，指尖發涼，“她的身體一直不好，生下我之後，

    更是得了一種很罕見的病，每次發病起來都會鬱鬱寡歡，自殘身體，甚至還會傷害自己性命。”

    寧子漠忽然怔了一下，脫口而出：“你娘是自殺的？”

    “也不是自殺。”譚素垂下頭，手中的梅花輕輕轉動著，美妙得不可思議，“自殺的人隻會下地獄，在我們那裏十分忌諱。可是我

    娘發起病來，都會神誌不清，她不知道自己在傷害自己。那天我就躲在門後麵，親眼看見我爹從盒子拿了那支梅花釵子，刺進

    娘親的咽喉。血從那裏噴出來，滾燙鮮紅，從那天開始爹爹就變得瘋瘋癲癲，我也害怕見到別人流血。”

    原來她害怕鮮血，是這個原因。

    寧子漠猛地手臂一緊，將她用力抱在懷裏，“我不知道，對不起。”

    譚素靠在他懷裏，目光漸漸渙散了。

    她至今都還能回想起當時的情景。

    梳妝台上的盒子幾乎是被砸在地上，碎成了幾塊，那支殘缺的梅花釵正好落在爹爹的腳邊。他彎下身軀將它握在手裏，用一種

    決然之姿刺下去，就像瘋了一樣，一邊哭一邊喊著：“你不要怪我，你不要怪我，我是為你好……”

    周圍的一切都是黑白的，唯有噴濺出來的血是紅色。她頭一次發覺父親儒雅的麵孔，也會如此猙獰，血模糊了他的五官，染紅

    了他的眼，至始至終都不曾眨動過。

    很多年後，譚素也看到過這樣的父親。

    他用一根綢帶把自己掛在房梁上，也是這樣突兀地睜著眼睛，至始至終都不曾眨動，仿佛死不瞑目。

    譚素的身體有些發抖，她很努力地克製自己。她一向是個能自製的人，這一次卻失控了，拽住他的衣襟，全身都在細細戰栗。

    “他不忍心讓娘親死後受地獄之苦，卻把自己逼到了地獄的門口，直到走投無路，唯有用一根白綾了斷餘生。他解脫了自己，卻

    將我推向地獄，又何嚐不是另一種殘忍……”

    她在本該無憂憂慮的年華，目睹親人慘死，顛沛流離，獨自來到陌生的他鄉，受盡世人詬病，如今就連生命都危在旦夕……

    寧子漠歎了一口氣，用力將她擁進懷裏，“至少你爹和你娘曾經相愛過，比起我，你已經有資格被羨慕了。”

    “羨慕？”

    “對呀，羨慕。”他把她的手握住，緩慢地十指相扣，“生我養我的人，一個為名，一個為利，愛情這種東西對他們而言根本不存

    在。或許寧修對前公主曾深愛過，但最終的事實也不過證明了，他的愛情隻是一個笑話罷了。”

    譚素沉默了一下，接過了他的話：“你又怎知寧修不是心甘情願？”

    寧子漠怔住了，隨後嫣然一笑，將她往懷裏摟了一點，埋在她脖間悶悶地發笑，“傻素素，誰會對背叛自己利用自己的人心甘情

    願？何況還是寧修這種寧可負盡天下，也不願被負一分的人。”

    “你又不是寧修，怎知他情不情願？”

    “如果我是他，肯定不情願。”

    譚素的視線抖了一下，很輕微，或許連她自己都不曾發現。她失神地轉動著手裏的梅花，思緒跌入當中，無法自拔。

    “你看那邊。”寧子漠伸手往邊上指了指，“有一株紅梅，你看見了嗎？”

    譚素探頭看過去，看不大清，身後的人忽然就將她抱了起來，朝著那邊走過去。譚素攀附著他的肩膀，腳下的每一步都走得很

    穩，每一腳都踏得心安。

    “以前山上有很多紅梅，不知是不是被人挖走了，我前幾次來就沒再看到過，沒想到這裏還遺留了一株。”

    藏在千萬株白梅裏的紅梅，隻稀稀落落的開了幾朵花，小巧精致，都還沒怎麽長開。這麽一丁點紅色，都能被寧子漠發現，不

    知道該是怎樣的專注。

    寧子漠放下譚素，想都沒想就伸手去折，卻被譚素拽住了衣袖，輕輕搖搖頭，“算了，還沒怎麽開呢，折下來也沒有用。”

    寧子漠的眼神變得有些奇怪，“喜歡它就折下來帶回去，又何必在意它開沒開？”

    可折花這種事，怎麽看都有些過於粗俗，譚素還在猶豫，寧子漠就伸手折了下來。她遲疑著伸手拿過，紅色的梅花晶瑩剔透，

    還掛著蓬勃的朝氣，她忍不住俯身輕輕嗅了一下。

    是啊，既然喜歡，又何必在意別人的目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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