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賣火柴的小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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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是我爸手上的藥味確實太重,也可能是真難受吧,我鼻涕一把淚一把地在病床邊跟他聊了挺多的,叫了他很多聲爸。當然,他一丟丟反應都沒有。
要說不後悔,那肯定是假的。
我以前老氣他,一聲爸都沒叫過他,逼他跳樓,罵他人渣,動不動就跟他撕一場。現在我終於肯叫他了,終於理解他了,他卻連個嘴巴子都吝嗇,連罵我一聲都懶,我心裏這個堵阿。
絮絮叨叨地說著哭著,我就一直在想,如果我能多理解他一點兒,他是不是就能舍不得我和我媽,不鬧自殺這一出了呢?
然而我還沒哭夠呢,礙於我爸還是戴罪之身,在醫院我也不能看他太久,獄警就客客氣氣地把我和水耀靈請出去了。
回家路上,我還是哭,水耀靈就勸我,說我沒必要自責,這個世界上多的是我們不知道事兒,說著說著丫還扯到賣火柴的小女孩上去了。
他告訴我:“賣火柴的小女孩是個瞎子,一直沉浸在自己苦逼的幻想裏,其實死後第二天,放火柴的竹籃裏堆滿了金幣。”
我覺著特瞎,也不太明白他什麽意思,就斜眼剜他:“你沒事兒改世界名著幹屁?”
“誰改了?”他特理直氣壯地跟我說:“你們國內看的,好些都是閹割版,我講的才是正兒八經的原版。你現在就是那還沒死的小女孩,能活著看見一籃子的幸福美好,不算晚。”
我可不信他這套歪理邪說,但心裏堵得難受,懶得跟他較這個真兒,就沒搭理他。
可他願意搭理我阿,沒話找話地問我怎麽會知道我爸自殺的事兒。我雖說心虛,但也知道紙包不住火的道理,幹脆直接把我墮胎被溫洛詩打斷啥啥的都說了。
我以為他會琢磨琢磨溫洛詩咋也知道我爸自殺,結果這貨根本抓不住重點,猛地一個急刹車差點把我從擋風玻璃甩出去,凶狠地抓著我的肩膀問:“你為什麽去墮胎?”
以前我總覺著霸道狷狂屬於總裁文裏的專用搞笑詞兒,可聽他這恨不能吃了我的語氣,我倒覺著那搞笑詞兒用到他身上正合適。
我冷冷地幹笑了兩聲:“是你先答應我爸帶我墮胎的吧?”
他還急了,一拳一拳砸著車門,絲毫不比我砸急救室門的時候遜色:“我什麽時候答應了?我那麽說都是為了騙爸出庭作證,哪知道他要以死謝罪?”
我別過頭,抹掉臉上被他噴滿的唾沫星子,無奈地說:“可你昨兒在看守所門口摧殘我的時候,也沒考慮孩子阿。”
這廝又委屈起來了:“書上說……輕點兒就可以。”
媽的,你那叫輕?你那叫輕我腦瓜子都擰下來給你當球踢!
我在心裏咆哮著,嘴上卻不漏聲色地揶揄:“嗬,水大大還真博學多才。”
顯是看不慣我這非暴力不合作的德行,水耀靈抓著我的肩膀晃得我直惡心,咆哮帝上身似地亂叫:“我怎麽做你才滿意?結婚證我給了!書我不逼你出了!你難道非要看我變成另一個爸麽?”
他這一提我爸,我挺憂愁的。
我爸愛我媽,還真是愛得深沉,連分開的每一分每一秒都記得清清楚楚,可全世界卻都以為他是另有圖謀。
惆悵地想著,外一水耀靈真變成我爸那樣,也怪可憐的,我決定原諒他最後一次。
矯情的話,我終歸說不大出口,拿眼橫著他,順便轉移了個話題:“占誰便宜呢你?薑嬸的葬禮什麽時候辦?”
不想水耀靈一下就聽出來了,咄咄逼人地嚷嚷:“別岔開話題!你是不是還想走?是不是還不想要這兩個孩子?”
“看你表現。”我瀟灑地兩手一攤,“畢竟,現在除了我爸和季阡仇,還沒人知道咱倆結婚了,隨時都可以偷偷地離了。”
水耀靈像是放心了,特痞地咧嘴一笑:“你是在怪我沒跟你辦婚禮?”
這……這……這什麽腦洞阿?
我還沒想好怎麽接招呢,丫在那自以為是地說:“案子審完,我馬上準備婚禮。你想在哪辦?”
“……隨便。”
除了隨便,我真不知道該說什麽。
水耀靈老是老了點,但細看不醜還挺有錢,也有腦子,關鍵……好歹我很愛他。
眼下作為他滅門仇人的女兒,拆散了他和大明星溫洛詩的戀情,又懷了他的孩子跟他扯了證,他不逼我離婚墮胎,就算我走了狗屎運,我再拒絕辦婚禮,那不是傻逼麽?
往後的事兒,走一步看一步吧。
從我爸的“遺書”裏我基本看明白了,老爺們的思維都走直線,我原先就是總彎彎曲曲想得太多。
其實我消逼停在他身邊待著就夠了,老去證明愛不愛的,我累,他也累,還庸俗。
明明是我爸從鬼門關走了一遭,我卻覺得像我自己死了一次似地,回家以後睡得昏天黑地,以至於薑嬸葬禮那天,我都整個一沒睡醒的臭德行。
前天被薑嬸和何愷的死訊刺激了兩輪、被水耀靈摧殘得險些流產,昨天經曆了一場跟我肚子裏這倆倒黴孩子、跟我爸的兩場假生離死別,我要多虛弱有多虛弱,表情痛苦得跟死了親媽一樣。(媽,請原諒不孝女的破比喻。)
但死了親媽的正主在,我必須得繼續做打不死的花陽。
李玲狀態很不好,始終縮在呂爽懷裏哭,哭暈過去好幾次,我看著特揪心,恨不得她能狠狠抽我一頓。
薑嬸會死,說到底,是我害的。如果我當初不設計慫恿薑嬸出庭作證,薑嬸就不會被溫思妍的爪牙盯上,不至於會賠上一條命。
眼看挫骨揚灰的黑盒子被下葬,揪心地送完薑嬸最後一程,李玲居然來找我了。
我做好了挨抽挨罵的準備,蔫頭耷腦地站在她麵前。可她沒抽我也沒罵我,隻是把自己的手機給我了。
她捋了捋散亂的碎發,耳邊的小白花和胳膊上的孝布抖了兩抖,哽咽著跟我說:“人死不能複生,我也不怪任何人了,就希望我媽別白死,你們……一定要拿這份證據……告倒溫思妍和花國財。”
說這番話的時候,李玲緊緊攥著我的手,關節發白,手機都硌痛了我的掌心。
深知自己沒立場答應或是不答應,我也快哭了。
我沒法告訴李玲,花國財是有苦衷的,是被逼的,現在已經遭到報應了,植物了,沒法製裁。因為,他遭的報應,比死刑和無期,更痛苦。
幸好在我無語凝噎的當口,水耀靈拉開了我和李玲的手,拿過手機說:“我們一定不會讓薑嬸白死。新賬老賬,都會一起討回來,一起算明白。”
李玲偎在呂爽懷裏梨花帶雨地抽噎著點點頭,轉身和呂爽離開了墓地。
我卻沒舍得走,杵在薑嬸的墓碑前,傻傻地看了薑嬸的遺像很久。我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麽,就是覺得人生太無常了。
要不是水耀靈看不下去摟了我一把,我估計我都能跟這站到死。
他摟著我揉了揉我的頭發,心特大地在我耳邊嘟囔:“案子還有不到一周就要一審開庭了,水大大怕花姑娘再自作主張添亂,決定派你去收拾四合院。”
我一聽,立馬急了:“嘿!你支使誰呢?”
“開玩笑,我跟你一起。”水耀靈變臉變得特快,剛才還是葬禮臉呢,瞬間就變喜慶了,“四合院沒被查封,我拿到了鑰匙和房本。”
我傻住:“你從哪兒弄來的?”
“暫時保密。”水耀靈騷包地眨了一下右眼,歪著嘴巴衝我笑,妥妥的一隻哈士奇。不過,他屬於那種好看的。
腦子跟一團漿糊似的,我沒去細想水耀靈怎麽那麽神通廣大,更忘了告訴他,他是養子的身份,渾渾噩噩地跟他去了外婆留下的那處四合院。
我倆一前一後地鑽進胡同,房前屋後不少嗑瓜子、喝茶水、看報紙、扯家常、遛鳥、遛狗的老人,孩子們在胡同裏尖叫著瘋跑。
水耀靈和我的出現,顯然讓不少老人驚訝地停下了動作。我不用聽,都知道他們在竊竊私語什麽。
我家的那些破事兒,一直是他們茶餘飯後的談資,加上我以前不懂事兒,年紀輕輕就早戀,還總是一副不良少女的德行,這兒沒人喜歡我。
從走進胡同,我就虛張聲勢地挺直了脊背,水耀靈始終小心翼翼伸手掩住我的口鼻,盡量不讓灰塵嗆到我。
我明白,他帶我來這,多半是為了哄我開心,自然也沒抽空去聽薑嬸的電話錄音,我倆很快動手開始收拾。
雖說和街坊鄰裏處的不好,可這處四合院對我來說,卻是最有家的味道的地方。那會兒我媽和外婆天天吃藥,中西藥結合的味道,如今還擴散在每顆空氣分子裏。
屋內仍是十幾年前的陳設,掀開落滿灰塵的蓋布,一件件熟悉的舊物冒出來,老舊的組合沙發,笨重的大頭電視,我吃飯專用的小紅板凳,外婆喝茶專用的白鋼茶杯,我媽專用的搪瓷痰盂……都還在最初的位置。
觸景傷情,我忍不住有些哽咽,水耀靈給我戴上防塵口罩時,我感覺到臉上掛滿了黏黏濕濕的液體。但我沒傷多久,水耀靈的電話突然響了。
他的神情忽然變了,語氣森然地說:“好,我馬上過去。”
掛斷電話,他都沒告訴我一聲要去幹嘛,就自己匆匆忙忙地離開了。最後,又隻剩下我一個人,昏昏沉沉地洗洗涮涮、掃地擦屋子。(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