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耀靈:活像個孤獨患者自我拉扯(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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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愛的花姑娘,你知道麽?
當子彈無聲地貫穿我的胸膛,當身體失去重心地向後墜入大海,當海水混著血水灌入我的口腔鼻腔,當我在海麵掙紮沉浮著看到花楠的臉……
我的腦海裏閃過許多畫麵,戒指盒裏的紙條,行李箱裏的玫瑰,關機前收到的最後一條短信,匆匆離開機場的腳步,來不及跟你說的"qing ren"節快樂……
這三十多年來,除了我父母把我從安心療養院的火舌裏順著窗戶扔出去那次,我從未感到如此恐懼。我怕……怕永遠也見不到我心愛的花姑娘了。
我怕……以後不能陪在你身邊,不能照顧你,不能保護你。
隻要想到你一定永遠不會原諒我,我就忍不住扯著抽痛的四肢奮力遊動,可海水的反作用力卻無比殘忍地使勁把我向下拽。
在明明滅滅包裹著我的水花裏,在萬籟俱寂的冰冷黑暗裏,我聽見自己心跳緩慢沉重的咚咚聲,我看到幼兒園門口那張鼻青臉腫的稚嫩麵龐,回憶波濤洶湧卻又不動聲色地死死扼住我的咽喉,困住我的手腳,不肯讓我逃離……
不肯……讓我重新回到你身邊去……
親愛的花姑娘,你一定不知道,在翡麗酒吧門口,並不是我們第一次見麵。你一定不知道,連我的名字,都是你取的。
我第一次見到你,是在海城第二實驗幼兒園門口,在滿是氣球和燒烤攤販的喧嘩街邊,在小孩子放學的熱鬧人潮裏,在我準備綁架你、謀殺你的時候。
當時,溫思妍不肯幫我查清我父母的死,還要送我出國避難。於是,隻有十五歲的我,幼稚地想,在出國以前,殺死花國財的女兒,完成對他的報複。
計劃原本進行得很順利,我很輕易就從溫思妍的書房查到了花國財前妻的住所,而且跟了花國財還在上幼兒園的女兒三天。
三天後,我背包裏裝著一卷黑色膠帶、一副橡膠手套、一捆手指粗的麻繩、幾根鋸條和幾塊糖,準時出現在幼兒園門口,絞盡腦汁地籌謀著,如何用這幾塊糖,騙取花國財女兒的信任,成功把她拐走,然後分屍殺害。
結果好不容易在街邊找到跟了幾天的小女孩,卻看見她跟三五個小男孩扭打成團,好像一群小獸在混亂地互相撕咬。
小女孩不停抓著小男孩們的臉,動輒張嘴開咬,一臉苦大仇深凶神惡煞的嗜血和野蠻。小男孩們揪著小女孩的羊角辮,抬腿一腳腳踹在她漂亮的花裙子上。
我沒什麽正義感,純粹是覺得那群臭小子擾亂了我的計劃,快步跑過去,把幹瘦的小女孩護在身後。還沒來得及開口恫嚇,那群頑劣的小男孩頃刻四散奔逃,作鳥獸散。
再回頭時,鼻青臉腫的小女孩居然淡定地頂著雞窩一樣亂糟糟的頭發,背著小書包一瘸一拐地轉身走了。
生怕錯過這次報仇雪恨的機會,我忙追上去,從背後扯住她的書包。小女孩蹣跚的腳步被牽絆住,沒有轉身,隻是緩慢地把頭向後完成九十度。
四目相對,我有一瞬驚豔。
下午三點的陽光,筆直地投射在她清澈的瞳仁裏,她的眼睛又黑又亮,宛若兩顆黑曜石。
但視線卻是冰冷的,完全不像個五歲的小奶包,開口奶聲奶氣的兩個字,同樣冷冰冰的。
至今我都記得,她是怎樣看似無辜實則漠然地眨著熠熠生輝的眼睛,對我說:“鬆手。”
彼時被她清冽純粹的視線盯得很不自在,我聽話地鬆了手,但怕她跑掉,立即扳正她的身體麵向我,迅速掏出糖塊蹲下去,對她堆出知心哥哥的討好訕笑:“你為什麽打架阿?”
沒想到她看都不看我手裏的糖塊,麵無表情地蹦出一句:“不關你的事。”說完轉身又要走。
現在的小孩……防範意識都這麽強麽?
我有點兒慌地再次伸手拽住她的書包,詞窮地編著借口:“我給你梳頭發吧,不然回家會被發現在學校打架的。”
她嫌棄地翻了個白眼,又冒出一句讓我吐血的:“你會梳麽?”
這……還真不會。
許是見我語塞,小奶包很同情地拍了拍我的肩膀:“你去買木梳和皮筋,我自己梳。”
果然,她還是怕回家被發現。
也不知道自己該高興還是該頭疼,總之我帶她去幼兒園旁邊的小賣部買好了木梳和皮筋,還買了幾個創可貼貼好了她臉上破皮的傷口,坐在一旁不耐煩地看她動作笨拙地對著鏡子梳頭發。
不看不要緊,一看發現這小奶包哪會梳頭發?不過是小手隨意地一攏,把一對羊角辮綁成了一個鬆鬆垮垮的新雞窩。
我看得強迫症都犯了,隻好親自上陣,拆掉她腦袋上亂七八糟的的皮筋,拿木梳把她的頭發一點點梳順,回憶著媽媽在世時梳頭發的樣子,給她紮了個馬尾辮。
很是飄飄然地欣賞著鏡子裏自己的傑作,我驀地看到小女孩正透過鏡子眼神專注地凝視著我。
以為這個人小鬼大的小奶包是剛剛被我弄痛了,或者有什麽不滿意,我雙手搭在她的肩膀上,躬下身子,想要耐心地告訴她:美是需要代價的,今年就流行馬尾辮。
可話還沒出口,小奶包忽然回頭湊到我的臉頰旁,留下雪花般的觸碰。
我震驚得無法動彈,簡直不敢用力呼吸。
臉上還殘留著她唇瓣冰涼的印記,鼻端還縈繞著她溫熱清香的呼吸,視線裏卻隻有小奶包光潔濃密的黑發,交織成濃墨重彩的心跳。
直到店員樂嗬嗬地說:“你妹妹真可愛。”
我才回過神,迅速把小奶包推開,張皇失措地去看店裏其它帶孩子來買文具買零食的家長。
但耳畔又突兀響起了小奶包語不驚人死不休的一句話:“我不是他妹妹,我是他女朋友。”
像是故意解釋什麽似地,我立刻粗著嗓子嚇唬她:“你這小壞蛋,再胡說八道回家爸爸媽媽是要打你屁股的!”
不想小奶包卻嗤之以鼻地哼了聲:“我沒有爸爸,媽媽也打不了我的屁股。”
深知再待在這肯定會被這小奶包活活氣死,也怕她再石破驚天地給我鬧出節外生枝的其它麻煩,我手忙腳亂地捂住她的嘴,抱起她匆匆逃出了小賣部。
一時間,我不由對懷裏這團小奶包有點兒心軟,還真就不舍得拿黑膠帶堵住她香香軟軟的小嘴,拿麻繩捆住她細瘦伶仃的手腳,拿鋸條肢解她這細皮嫩肉的小身板。
得,禍不及子女,我還是送她回家吧。花國財的命債,留待以後慢慢討。
抬腿間剛調轉了方向,勾住我脖子的小手倏忽一動,指向了炸串攤:“我想吃那個。”
“你家裏人沒告訴過你那種垃圾食品不能吃麽?”我震驚了,真想給她當場跪下。
可看見她縮在我懷裏咬著手指,眼神閃爍,藏著小心翼翼的豔羨,我還是認命地給她買了十塊錢雞肉串。終於,難纏的小魔頭不鬧了,專心致誌津津有味地在我懷裏吃著雞肉串。
鬆了一口氣,我抱著她往車站走。
等車的時候,小奶包冷不丁地在我眼前晃了晃手上的雞肉串,狡黠地笑著問我:“你想不想吃?”
難得見她露出這個年紀孩子該有的軟萌,我心頭一暖,張開了嘴巴:“阿——”
哪成想這小魔頭怡然自得地自己咬下一大塊肉,咯咯咯地笑了起來,梗著脖子朝我翻了個白眼:“想吃也不給!”
我當時真是鼻子都要氣歪了!憑什麽我要給我仇人的女兒買東西、治傷口、梳頭、買吃的?而且花了錢還要受氣?
“不給我吃我就不送你回家。”我不甘心地拍了小魔頭屁股一把。
小魔頭還得意上了:“我天天都自己回家!”
她這麽一說,我倒是想起來了,跟了她三天,她天天都自己坐公交車上學放學。按理說,即使離婚,花國財也沒必要對自己的女兒這麽狠心。
挺好奇的,我就問她:“怎麽沒人接你放學?是不是因為你太皮了?”
“額……因為我媽媽有病,外婆要照顧媽媽,我不想給外婆添麻煩,就自己走咯。”小魔頭一反常態地認真跟我解釋著。
盡管她說得很輕鬆,可我還是頓時理解了她身上和年齡不相符的冷清倔強。
抱她上了公交車以後,我摸摸她的腦袋,試探著問:“剛才學校裏那群臭小子是不是欺負你?”
小奶包一拍胸脯:“誰敢欺負我?我打架可是很厲害的!”
那是誰滿臉的瘀傷?
不忍心揭穿小奶包逞強的拙劣謊言,我假裝捧場,繼續套她的話:“那你是在欺負他們?”
“也不是。”小奶包叼著雞肉串搖了搖頭,“他們總說我媽神經病,還說我沒爸,我當然要給他們點厲害。”
看她狼狽不堪地揮著拳頭,我莫名地有點兒心疼,點點她貼著創可貼的小鼻子,問:“還疼麽?”
小奶包依舊逞能地搖頭:“不疼,他們被我打得更慘。”(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