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8.甘心墊底,最美的姿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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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時我並沒有注意到水耀靈眼角跳躍的淚光,暗示著悲愴。

    孩子們吃蛋糕鬧到很晚,才被我和水耀靈哄睡。孩子們睡下以後,我折騰得有點兒累。也可能是車禍的傷害沒好利索,咳嗽得厲害。

    不得不說,夏燭安的那場車禍,和後來花楠假扮的沈青洲那臨門一腳,把我傷得真不輕。出院以後,我還是沒離開各種瓶瓶罐罐的藥。

    頭暈阿,咳嗽阿,家常便飯。不過,人家大夫說了,我年輕,好好休養沒問題。

    孩子們睡在套房裏的隔間,我縮在水耀靈懷裏,忽然渾渾噩噩地想起了好些日子以前做的一場夢。準確來說,不是夢,算是一段挺美好的童年回憶吧。

    像是突然來了興致,我特炫耀地跟他說:“其實,季阡仇也不是我初戀。姑奶奶上幼兒園的時候就勾搭過中學生,隱約記得長得還挺帥。”

    我的確隻記得這麽多,畢竟,當時我年紀還小,而且就隻見過那人兩麵。現在剩下的記憶,也就是因為跟放學以後他出去玩,回家挨了頓揍,還挨了頓臭罵。

    聽我說到這,水耀靈一愣,忽然抿起嘴唇偷笑,從西裝口袋裏翻出了錢夾。抽出和沈家夫婦的全家福,後麵居然藏著一張大頭貼。

    大頭貼上那個臭不要臉捧著他親的小女孩,分明就是年幼無知的姑奶奶我!

    水耀靈輕描淡寫地說:“你知不知道?你五歲那年就差點兒被我綁架殺了?現在是不是得謝我當年不殺之恩?”

    我徹底傻了……原來,水耀靈的套路,從我五歲的時候就開始了?

    狠狠拍了一把他的腦袋,我故作嫌棄地鼓著嘴嘟囔:“好阿!原來你有戀童癖!”

    “對阿,我就戀童癖。”水耀靈還拽上了。

    我閉起眼睛懶得理他,他卻狠狠地抱緊我,貼在我耳邊低沉緩慢地問:“花姑娘,你恨我麽?”

    恨,當然恨。

    我恨他利用我,恨他害死了我身邊的所有人,恨他毀了我本就風雨飄搖的整個人生,恨他毀了我的家。可這一切,從頭到尾都是我心甘情願的。

    於是,我深吸了一口氣,無比鄭重地告訴他:“你隻需要記住我更愛你就夠了,我永遠不會離開你。”

    話落,他頓了頓,隨後微微欠身,探過頭輕輕吻上我的嘴唇:“花姑娘,對不起,水大大讓你受苦了。”

    苦,自然是苦。可我早就不在乎了。

    隻要這條路走到最後,我還牽著你的手,所有的苦,我就都能在你身邊回味成甜。

    如果說這些年我有後悔,就是後悔自己總是怨恨你,總是對你不夠溫柔、不夠包容、不夠好。所以,我現在懺悔了,也釋懷了。

    因為,相比看不到碰不到你的煎熬,我寧願帶著遺憾和挑剔,餘生守在你身邊。

    畢竟,人生哪來的那麽多圓滿呢?

    說也奇怪,不知道是水耀靈太辛苦,還是我精力太旺盛,這段時間,我總是睡得比他晚,醒得比他早。

    他睡著以後,我聽著他均勻的呼吸聲,腦子裏開始放電影似地放這段時間的事情。某個靈光一閃,我記起了季阡仇當初替我保管的那枚戒指。

    接著我想都沒想就給簡瞳發了短信,問她我什麽時間可以去取。意外的是,簡瞳居然告訴我她跟尹鴆離婚了,還說要去巴黎投奔我。我素來不是個愛管閑事的人,和簡瞳的交情也不是很深,沒多問,直接就答應了,跟她約好第二天十點在她家見麵。

    隔天跟水耀靈說完這件事,他也沒攔著我,隻說讓我注意安全啥啥的,就安心在家奶孩子了。

    到簡瞳家看見那封沒敢拆開的信,和那枚紅寶石戒指,我還套到另一隻手的無名指試了試,大的要命,最後我又放回了盒子裏。

    這簡瞳應該真的是很孤獨,居然跟我一個完全不熟的人,推心置腹地講了一大堆她的愛情故事。不好意思打斷她,我聽得煙癮都犯了,又不聽話地拈起了一支煙,樂嗬嗬地勸了她好一會兒才出門。

    門外一陣桃花雨襲來,吹得我差點兒站不住。

    躲在沒人的角落,我蹲下去一根接一根地抽煙,嗆得自己直咳嗽。抽了四五根才終於鼓起勇氣翻出了季阡仇那封信。

    不抽煙我真不敢看,我怕我會想起他當年罵我傻大個的樣子,我怕我會想起他被我拿書砸亂發型的樣子,我怕我會想起他在翡麗質問我洗紋身的樣子,更怕想起我們拍婚紗照的時候,還有他五年來對我義無反顧的照顧。

    我以為,抽煙可以麻痹神經,可以讓心不痛,但我錯了,大錯特錯。

    那個傻乎乎的季阡仇,最後想對我說的話,居然還是那麽高風亮節——

    “花陽,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應該已經跟夏燭安坐上飛機回國結婚了。我會做一個好丈夫,不會再讓你內疚,也不會再讓你失望。這枚戒指,是他當年留給你的最後一份禮物,我不能繼續替你保管了,無論你多不願意接受他的離開,你的東西,我終究要還給你。”

    “以後,我再也不能死皮賴臉地纏著你了。你的臭脾氣自己管著點,沒有我在你身邊,我怕你吃虧。平時少抽點煙,對身體不好。還有,千萬別再不踩刹車就往人家飯店裏衝,如果你出了事,懌心和幼清怎麽辦?”

    “而且,搞不好哪天他還真就回來了呢。畢竟咱們都沒看見屍體,外一他回來了,你死了,你倆不成了你最討厭的羅密歐與朱麗葉了麽?對了,你肯定不知道吧?其實我一直都有個心願,我希望,我死以後,可以葬在你的身邊,我們的名字,可以刻在同一座墓碑上。不過,自從他出現,我就明白永遠不可能了。”

    “算了,不說了,我要去訂機票了。最後,祝你"qing ren"節快樂。對不起,以後不能繼續在"qing ren"節給你送禮物了,怕我老婆會吃醋。對不起,一廂情願地愛了你這麽多年,給你添麻煩了。”

    季阡仇,你是傻逼麽?連一廂情願都演繹得這麽心甘情願?

    眼淚珠子跟不要錢似地劈裏啪啦往下掉。我看得出來,他是想少說幾句,再少說幾句,最後的最後,他還怕我覺得對他問心有愧,還怕我放不下他,拚命地想證明給我看,沒有我他也可以很好很幸福。

    回到酒店以後,我簡直覺得胸口梗著一口血,悶悶地疼,好像一咳嗽就又會吐血似地。

    但怕水耀靈和孩子們擔心,我始終憋著,躺在床上裝睡。其實我壓根就睡不著,滿腦子都是季阡仇在琵琶島刻字的畫麵,他一次次送我回家的畫麵,一次次背著喝多的我的畫麵。

    真他媽難受!

    下午我終於睡了一小會兒,結果還夢見季阡仇了。水耀靈人間蒸發這五年,我都沒夢見過死人,這是五年後的頭一遭。

    我夢見我拉著季阡仇去紋紋身。

    那天放學夕陽特別美,完全沒有讓我覺著像一顆紅心碎成餃子餡的那種感覺。我倆從小音響店晃悠出來的時候,哼著eason的歌,路過了一家刺青館。

    獵奇心態使然吧,我腦袋一熱就把他拽進去了。

    紋身師傅看我倆都穿著校服,有點兒懵:“你們誰要紋身?”

    我胸脯一拍就站了出去,直接把桌上的圖冊推到旁邊,亮出了幹淨的手脖子,指著季阡仇:“我要在這紋上他的名字。”

    季阡仇有點兒發毛地拉我:“別鬧了,很疼的,洗掉還會留疤。”

    我聳肩甩開他,毅然決然:“誰要留疤?姑奶奶的脈搏以後就隻跳著你的名字,多美阿?”

    似乎被我刺激到了,季阡仇忽然坐到我旁邊,也擼起了袖管,好聽的清脆聲線,一字一句地說:“我也要在這裏刺她的名字。”

    幽暗的刺青店裏,兩個人脈搏跳動的手腕,在針尖的穿刺間,滲出鮮紅的血珠。在我看來,不過是炫酷而已,季阡仇卻心驚肉跳,仿佛經曆著一場屠殺。

    耳機裏eason的那首《白玫瑰》還沒放完,紋身師傅忽然低低地尖叫了一聲,然後我才發現,季阡仇居然暈血到了這種地步。

    一場夢醒過來,如約帶著一家人奔往機場,準備帶著簡瞳離開凇城的時候,我還能清晰地記得,許多年前的那個黃昏,季阡仇暈過去好幾次以後完成了紋身,嘴角漾開清淺的笑,和我走出霓虹暈染的巷口,依然緊緊牽著手。

    我明白,回憶都是遙遠的,隻有坐在我身邊的水耀靈和孩子們才是真實的。於是,我很怕失去什麽似地,抓緊了水耀靈的手,靠在他肩膀上,尋找著某種確定。

    耳機裏,還放著當年我和季阡仇在紋身店聽過的那首粵語歌——

    但是愛驟變芥蒂後,如同肮髒汙穢不要提。

    沉默帶笑玫瑰,帶刺回禮,隻信任防衛。

    怎麽冷酷卻仍然美麗,得不到的從來矜貴。

    身處劣勢,如何不攻心計?流露敬畏試探愛的法規。

    即使噩夢卻仍然綺麗,甘心墊底,最美的姿勢。

    一撮玫瑰,模擬心的葬禮。

    前事作廢,當愛已經流逝……(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