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結局(下):一生一世等一天需要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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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恢複清明睜開眼睛的時候,醫院的病房裏,床頭兩個毛茸茸的小腦袋,正眼巴巴地盯著我,眼神裏藏滿了驚喜和豔羨,似乎有些欲言又止,慌慌張張爭先恐後地倒水給我送過來。

    我還沒太從在季阡仇的墓地帶回的悲慟中抽身,整個腦子都是懵的,胸口空空蕩蕩,絲毫沒留神兩個小家夥的反常,閉起眼睛打算在歇一會。

    這大半年我前前後後受了太多的傷,先是車禍,再是吃了花楠一腳,前段日子又把頭撞在了碎酒瓶上。本來我就渾身是傷,還得照顧受傷的水耀靈和幼清。我想,近來的嗜睡和沒胃口大概都是這樣的原因,暈倒應該也不例外。

    似乎沒有猜錯,我是勞累過度加上中暑,不然孩子們不會在我閉目小憩的時候,笨拙地張著小手給我扇風。

    頭暈目眩地翻過身,想避開孩子們小手扇出的熱風。

    忽然,寂靜的病房裏傳來虎虎生風的腳步聲。

    我一驚,啼笑皆非地扭頭,隻見水耀靈拎著大包小包吃的東西和補品,熱烈地跑過來,撲到床頭,把我抱了個滿懷。

    被他撞得向後一趔趄,怕摔下去,我立刻用力反手抱住他。

    他似乎完全無視了床頭那兩雙天真無邪的眼睛,撈出我的臉,尋到我的唇,恣無忌憚地一頓啄。我本能地想推開,可他的吻又慢又小心,像輕風追逐著紛紛揚揚的桃花雨刷過,溫柔而纏綿,好像每一分、每一厘都滲入骨髓血肉,叫人不忍心漠然拒絕。

    漫長的一吻結束,他捧住我的臉,有些粗魯地把我的腦袋摁到他肩膀上,近在耳畔的低沉聲線,透露著喜極而泣的輕顫。

    “花姑娘,懌心和幼清,要有小妹妹了。”他揉著我腦後的頭發,重新拉開一點距離,蜻蜓點水般再度吻上我的唇、鼻尖、眼睛、額頭,嫻熟卻堅定,寵溺得簡直醉人。

    以至於我完全沉溺在銷魂的動情時刻,沒有仔細分析他的話。

    直到懌心和幼清捂著嘴巴抬手指向我的肚子,興高采烈地說:“媽咪,爹地告訴我們,你肚子裏的小baby已經十一周了哦!”

    小baby?十一周?

    我難以置信地低頭盯了肚子好半天,怎麽也沒想到罪孽深重的我,居然這麽快就被命運垂青了。

    從十幾歲開始,我大姨媽就周期紊亂,偏巧我又是個貪睡挑食胃不好的人,當然不會想到懷孕。

    “別看了,是真的。”水耀靈托起我的下巴,手掌輕輕撫過我暫時無甚變化的小腹,對上的視線,微微帶著些嗔怪,“以後要好好吃飯,不然再低血糖中暑進醫院,孩子也要跟你受罪。最重要的,你得心情好,我不希望你以後第二次因為情緒激動暈倒了。”

    一時間受到的刺激太多,我完全get錯了重點:“所以我到底是低血糖、還是中暑、還是情緒激動?”

    “都有。”他戳了我腦門一下,把我放平,讓我規規矩矩地躺好。

    可我總覺得不真實,甚至覺得自己可能在季阡仇墳頭暈過去以後還沒醒,這一切都是在做夢。

    水耀靈的反應也跟別人很不一樣,沒有傻逼嗬嗬地歡呼著“我要當爸爸了”,而是告訴我懌心和幼清要有小妹妹了。(也可能是小弟弟吧?)

    幾年前我懷孕,他沒像電視劇裏演的那樣歡呼我理解。畢竟,當時我們隔著許多跨不過的障礙,還一直在鬧分手,我又本身自己就是個孩子,意外懷孕是件很可怕的事情。

    不過,現在我懷孕,水耀靈同樣沒有沉浸在龐大的衝昏頭腦的喜悅中,隻是簡簡單單親了我一通,買了一大堆吃的,囑咐了我幾句,就跟我吻別了。

    什麽鬼?真有這樣當爹的?

    我能怎麽辦阿?不爭氣的身體有案底,必須要留院觀察二十四小時!隻有懌心和幼清照顧我,我也很絕望阿!

    不願給兩個小家夥添麻煩,我在床上直挺挺地躺了一整天,除了陪孩子們吃飯,哄孩子們睡覺,還有上廁所,我就沒睜過眼。

    水耀靈非常成功地又一次把我氣炸了!

    丟下孩子,不管不顧地就跑了。我如果真的再情緒激動暈倒,絕逼是被他氣的。

    毫無懸念,我根本睡不著。原來劫後餘生,大悲大喜,心頭攢動的不是慶幸,而是空白。像結束了萬裏長征,跑了一場馬拉鬆抵達終點,寒窗苦讀終於填滿了試卷,隻有一種虛脫感。

    在這種虛脫感的催使下,我終於漸漸真的睡著了。

    很奇怪,我夢見了季阡仇。他還像十三歲時那樣,騎著單車站在校門口,卻沒有對我伸出手。他隻是清淺疏離地淡淡一笑,澄澈的眼底閃過絲絲類似憂傷的暗潮。

    季阡仇問我:“你幸福麽?”

    我不知道該怎麽回答他。明明該有的都有了,明明水耀靈給了我尋常女人所向往的一切,命運償還了曾經沒收我的現世安穩,法律和道德懲治了興風作浪的惡人……

    可我竟然不知道,自己究竟幸不幸福。

    等不到我的回答,季阡仇青澀的眼底有些失落,他隔著夢裏層層疊疊的青白濃霧,緩緩用唇語說:“你幸福就好。”

    那個瞬間,我忽然頓悟了心裏空落落的、無法填滿的焦躁不安。

    因為我的幸福,是用無數無辜的人的生命換來的。即使幸福,我也不敢享受,不敢貪戀,不敢明目張膽。

    其實私心裏,我早就把那些死去的人,當成了阻礙自己獲得幸福的包袱,桎梏著自己的枷鎖。

    花國財是我爸,他在溫洛詩的訂婚宴上,隻想抱抱我,我都不肯;在我罵他祖宗的時候,他還要縱著我去撈曉雅;直到他決定自裁謝罪的最後一麵,我都沒有好好叫過他一聲爸。

    蘭心茹是我媽,她癡傻瘋癲是為了生我,我卻總是為了逃避自己的罪孽而逃避她。我聽憑她在冷冷清清的療養院,孤獨地一聲聲叫著“國財”,我在她動手打我的時候從心底裏憎恨她。我以為我在保護她,結果卻是害她離開她心愛的男人的罪魁禍首,連她和他死在一起,我都要恨。

    外婆是被我氣死的,曉雅是因我而死的,薑嬸是被我害死的,就連花楠都是為了見我一麵選擇自殺性襲擊的。

    季阡仇……是被我活活耗死的。他無論工作多忙,每到大型的節假日都會大飛的去巴黎,隻為了看我和孩子好不好,然後再沉默著回去,而我連句像樣的感謝都沒說過。

    至於……水耀靈,五年前也差點被我作死。

    那些真正疼我、寵我、愛我、對我好的人,把這個冰冷的世界都焐熱了,卻捂不熱我食古不化的鐵石心腸。

    我的幸福,一點兒都不天經地義。

    驢哥,原諒我好麽?

    原諒我曾經不懂事地把你的照顧當成是負擔,原諒我虛偽地變著法子逼你放棄,卻不願坦然地承認自己薄情。

    原諒我在你身歸永恒的混沌後,還心安理得地奔向自己的幸福。

    求你,原諒我。

    驢哥,你說說話阿!罵我也可以!打我耳光也可以!把餐盤扣到我臉上也可以!

    說說話阿!驢哥!你別像曉雅一樣,也不理我!我怕!

    夢中尋不到季阡仇白衣飄飄的蹤跡,急得乍然睜開雙眼,隔著水波瀲灩的視線,我看見了床頭的水耀靈,心猛地一跳。

    我剛剛……該不會說夢話了吧?

    緊張兮兮地衝水耀靈眨巴著眼睛,我大氣都沒敢喘。

    不過,看樣子我應該大概也許可能沒叫出夢裏那聲驢哥,水耀靈終於露出了“老來得子”該有的笑容,抿著嘴唇,更像是偷笑。

    我隻覺得背後陰風陣陣,抬手推了他腦袋一把:“你笑什麽呢?姑奶奶風濕都快讓你勾出來了!”

    他神秘兮兮地搖頭晃腦,無比鄭重地從口袋裏掏出了一堆小本本……護照、身份證、戶口本、結婚證!

    看見“水耀靈”和“花陽”兩個名字並排躺在兩個本本上,我震驚地揉了揉眼睛。

    水耀靈無比臭屁又故作輕描淡寫地說:“怎麽著?水大大厲害吧?你人不去我也照樣能把結婚證給補回來!”

    我還是杵在床上發傻,連孩子們在哪都忘了問。

    他卻猛地一把抱住我,在我耳邊篤定地宣誓:“我們辦婚禮吧,好不好?”

    好,讓我給你一個家,讓我和肚子裏這個孩子,做你迄今為止唯一真正的親人。

    在心裏默默地應下來,我縮在他懷裏,抹掉了夢中焦躁不安的淚水。

    就算我們以後的漫漫時光要背負著對所有亡靈的愧疚和遺憾,就算偶爾還是會吵架拌嘴鬧情緒,就算依然隨時可能被他氣炸和暖化,就算要永無止境地忍受著被他寵壞和操哭,就算要丟掉自尊和堅強變成五歲小孩……

    我,花陽,這輩子也絕對不要再離開水耀靈的懷抱,不要再放開水耀靈的雙手,不要再缺席他的以後。

    哪怕是死,我也要死在他懷裏。

    可惜,我沒想到我們的婚禮來得這麽快。

    結束了留院觀察,察覺到這條路是五年前我父母死後,水耀靈說要帶我去世界盡頭的那條高速,我才緩過勁,坐在車裏有些怔忪地提醒他:“懌心和幼清還在家。”

    水耀靈專注開車的身體頓了頓,若無其事地哼了聲:“半夜你睡覺的時候,呂爽就把他們送去太爺爺太奶奶家了。”

    我的身體也一頓,但並沒有表現出水耀靈料想中的驚訝和反對,隻是整個人都很僵硬。

    太爺爺……太奶奶……就是我的爺爺奶奶,是我這個世界上,雖然從來不曾親近,可卻實實在在的僅剩的親人。

    我比他更若無其事地問:“我們去蛟縣幹嘛?”

    “結婚阿。”水耀靈的側臉透出一股前所未有的倔強,像是生怕我會不從一樣,有理有據地解釋:“我是孤兒,沒有親人。就那幾個朋友,太不風光了。你不用擔心,昨天我離開醫院,就把一切都安頓好了,不會讓你失望。如果你覺得山神廟是墓地,怕不吉利,也可以在爸的漁船裏辦,剛好旁邊的河岸阿、小橋阿,都能擺酒。”

    聽他像個孩子一樣說著這些,我忍不住惡作劇地搗亂:“你的戒指沒拿阿!我們要交換什麽?”

    “你是說這個?”水耀靈變戲法似地從西褲口袋裏掏出了那枚紅寶石戒指,丟到我手裏。

    路過第一個收費站的時候,我趁他不注意,一把拉過他的手臂。他身體失衡地栽進我懷裏,被我像抱著哈士奇一樣牢牢地抱住。

    翻身農奴把歌唱似地,我蠻狠地抓起他的左手,粗魯地在他無名指套上那枚戒指。完事兒還特賣弄輕佻地壞笑著衝他拋了個媚眼:“你以後就是姑奶奶的人了。”

    他的哈士奇屬性瞬間暴露,蹭著我的肩膀在我耳邊輕柔而有力地發誓:“你都這麽說了,我這輩子可就鬆不掉你的手了。死磕到底,別想甩了我。”

    搞笑,我為什麽要甩了我的水大大?

    難道我們吃了那麽多苦,受了那麽多罪,造了那麽多孽,忍耐了那麽多情緒,付出了那麽多真心,辜負了那麽多傻瓜,不是為了最後這一刻的幸福和期待麽?

    一生一世等一天,付出多少代價,都值得。

    我和水耀靈,就這樣又走了一次五年前走過的路,又睡了一次五年前睡過的的農村火炕,多了兩個粉嫩嫩毛茸茸的小家夥,還有肚子裏厚積薄發的新生命。

    夜裏聽著窗外河水潺潺流動的聲音,偶然夢想瞥到窗外群山的剪影,我似乎還能依稀看到,那一年,水耀靈抱著我頂風走在淒迷大雪裏隱忍包容的模樣。

    悶熱的房間裏,四個人擠在一塊,分明渾身都是黏糊糊的汗,我卻因為身旁的三個人,神清氣爽,莫名地安心。

    同樣奇怪的還有那兩個小傻瓜。

    本該是我們結婚,懌心和幼清卻緊張得一整晚都睡不著,淩晨就自己爬起來穿好了他們各自的燕尾服和公主裙。

    我和水耀靈不可避免地被吵醒,跟孩子們一起梳妝打扮。

    入鄉隨俗的中式婚禮,水耀靈老早就找elodie給我訂做好了大紅的旗袍。幾近廢棄的山神廟被打掃得幹幹淨淨,熱鬧的空氣裏完全沒有盛夏塵埃腐壞的難聞味道。

    神像前麵擺滿了貢果,整座小廟裏裏外外都是花,藍色的花,我爸生前最喜歡送給我媽的藍色妖姬。

    有一麵牆上,每朵花下麵都墜著一張小卡片,記錄著水耀靈在澳大利亞那五年,每一天都是怎樣的心情,有些卡片上還畫著一個醜醜的女孩,看發型和五官特征,似乎應該就是我。

    突然之間,我覺得前所未有的幸福。

    雖然年少時曾經像他一樣深愛過我的少年,已經永難相見。可如果他知道有人也這樣深愛著我,應該也會原諒我把別人刻進脈搏。

    山神廟裏賓客如雲,早晨給我化妝的elodie,給我當伴娘的李玲,陪水耀靈招呼客人的呂爽,統統忙得不行。宋琬也在,仍舊繃著一張女關公的臉,不知道的還以為丫是參加葬禮呢。

    這就是我大喜的日子,不然我非把她轟出去不可!

    心裏暗罵著宋琬,我撂下趁人不注意偷偷撩起的紅蓋頭,被李玲攙著,走到神龕麵前,隨著縣長的聲音,一拜龕裏的山神像,二拜門外的合葬塚,三拜廟堂中央的爺爺奶奶。

    紅蓋頭被掀開的瞬間,兩雙微濕泛紅的眼睛對上視線,彼此都靜默著細細凝視,我在抖,他也在抖,誰都沒有動。大抵是因為我的戒指早已戴在手上,他的也是。

    沒有形式可走,elodie帶著孩子們在下麵起哄:“親一個!親一個!”

    很快大家就都喊起來了,可水耀靈還是沒有動,眼淚就快劃過通紅的眼角了。

    我鼓足勇氣踮起腳尖,揪住他的衣領,湊到和他呼吸可聞,卻並沒有吻上去,而是狡黠地眨著眼睛衝他笑:“我有故事,你有酒麽?”

    他也笑,聲音哽咽艱澀:“花姑娘有多少故事可以說,水大大便又多少酒奉陪。”

    話落,他傾身壓住了我的嘴唇,比任何一次都更加細膩溫柔地輕輕加深這個吻。爆竹聲、歡呼聲和掌聲裏,他的容顏遮天蔽日,全世界都是他含淚微笑的眼睛。

    “我養你。”

    漫長動情的一吻終了,水耀靈鼻端通紅地盯著我,說出了當年套路我的那三個字,像個執拗的少年,要多深沉有多深沉,要多篤定有多篤定,旁若無人地狠狠咬上我的耳朵,聲音低沉地警告:“隻有一點,我不希望你的故事裏,再有別的男主角,夢裏也不行。”

    沒有了,再也沒有了。

    從此以後,我和季阡仇,會把十三歲到二十歲的七年時光,永遠鎖進對方的胸口。剩下的全部歲月,剩下的整個人生,我都隻在水耀靈一個人的懷裏躲風。

    哪怕這個世界讓我遍體鱗傷,花姑娘也依然始終永遠相信,水大大會保護我安然無恙。

    ——正文完——

    敬告:番外結束會有一篇後記,交代隱藏結局。接受不了現實的小可愛請慎點,雖然我不覺得虐,隻覺得是生活,但我怕你們看完罵我。哈哈哈哈哈。喜歡大團圓,就隻在記憶裏留著這個結局吧。?(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