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6心神俱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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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韻凝袖口下的手不住地攥緊,再攥緊,整個人克製不住地支著案前,努力地壓抑著自己的情緒,她咬了咬牙,鬆口道:“夠了,你下去吧。”
蕭清逸的腳像是被釘在了原地,頓了片刻隻道:“時候不早了,陛下早些休息,身體要緊。”
墨韻凝抬眸看向了他,眸色深深,心道他究竟在意的是陛下的身體,還是她的身體,這個陛下在他的眼中當真就是如此重要嗎?想他蕭氏一族世代輔佐耀雲王族,若不是因著她的身份,因著她這個墨姓,他而今擁護的怕就是其他人了。
這便是讓墨韻凝最為難解之事,她厭惡她的身份造成的兩人之間的鴻溝,但若不是因著她的身份,她甚至沒有權利要求他,像如今這般站在她的麵前,哪怕他什麽都不做,就隻是這般的同她待在一個屋裏,讓她可以感受到他些許的氣息。
墨韻凝並未再出聲回應,蕭清逸便沒有先行退下,而是依舊沉默地站立著。
放在案前的雙手攥緊了些,墨韻凝微垂首,紅唇下意識地一合,齒磕之時,似是微微伸出血來,和她異常泛白的臉色相對比,那唇角的殷紅格外的清晰。
從胸口處傳來的錐心的疼痛,猛地帶得她人向前一墜……。
蕭清逸辨出了墨韻凝的異樣之態,雙眸瞬然作冷,大步走上前去,兩臂飛快地將她從椅子上抱起,沉聲問道:“怎麽了?可是又覺得胸口疼了?”男人此刻的眉眼之間,早已失去了冷靜滿是焦急,但是墨韻凝卻是沒有心思去多看。
她的眉尖緊緊攢起,胸口處傳來的刺痛是一陣一陣的,先前一波刺痛漸消,似是已經平緩了下來,她輕一籲氣,才意識到自己在男人的懷中,輕微的掙紮了一下,顫聲開口道:“我沒事,你放開……”
話還沒有說完,墨韻凝又覺胸口的一陣刺痛襲來,似乎是有人在拿著刀在挽著她的心,滴滴見血,那種疼痛幾乎是讓人難以忍受的,墨韻凝不禁消聲咬唇,額頭上漸漸地湧出汗意。
蕭清逸瞧著她疼成了這般模樣,眸光凜凜,高聲急吼道:“傳太醫!”
他的話音一落,殿外立即有宮人和嬤嬤聞聲衝了進來,快步入殿,待看清內殿之景時皆是一驚,慌中亂了手腳,不知如何是好。
嬤嬤忙走上前來,急聲問道:“陛下這是怎麽了?可是又發病了?”
蕭清逸根本沒有閑情去回答她的問題,隻是衝著站在旁邊驚慌失措的宮人怒聲吼道:“還愣著做什麽,還不快去傳太醫!”
“是…是!”那宮人被發怒的蕭清逸嚇到,急忙飛跑出殿去傳太醫。
蕭清逸低頭看著自己懷中之人,眼底乍然竄火,撐在她腰後的長臂陡硬如鐵,此時的墨韻凝早已是連開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她的兩手用力攥著蕭清逸的袍側,臉色蒼白,似想要依賴身前之人又倔強地不想那麽做,胸口處的刺痛傳來,愈加錐心刺骨,再也無力多說一字。
眾所周知的,墨韻凝一直心有頑疾,這病已經不知有多少的太醫給看過了,其實找不到解決之法,而且這病時好時壞,有時很長一段時間不會發作,時而又會像此時此刻這般忽然就發作了……
殿外候著的丫鬟都飛快地入了殿,有幾人連忙上前想要攙扶過墨韻凝,扶她去一旁的床榻上先躺著,可墨韻凝此刻胸口疼得,連抬腳之力都沒有,一步都移不了,隻能下意識的攥緊了胸前人的衣襟,整個人依附在蕭清逸的身上。
蕭清逸斥開了上前的幾個丫鬟,雙臂一橫,將墨韻凝整個抱起,大步走向內殿,待丫鬟撩開床帳,便將她輕輕放了下來。
為避免墨韻凝會突然地發病,在女君寢殿伺候著的人皆是訓練過的,傳太醫,取藥,一切都很迅速,但事發突然,一殿宮人還是又顫又慌,急進急出,一派兵馬亂象。
蕭清逸端過一旁遞過來的水,就著水讓墨韻凝吃了藥。
墨韻凝躺於軟榻之上,手下意識的抬起,撫住了自己的胸口,似想借此壓製住胸中湧上來的刺痛,她的臉早已是白得沒有絲毫的血色了,牙關緊而複鬆,墨韻凝努力地平喘了幾口氣,知道他一直都沒有離去,就站在她的床榻旁……
不知是否是因為身體上的疼痛壓迫到了墨韻凝的情緒,此時便猶如決堤了一般,莫名的委屈和心慌,她略有些吃力地偏過頭去看他,放在自己身旁的手動了動,又收回攥緊。
蕭清逸卻是瞧見了,僵硬了片刻,男人一把握住了墨韻凝的手,他彎身而下,眸子裏的神色遽湧:“可是很痛?”
他的聲音很低,透著淡淡的啞意,猶如是碎石一般擦過她耳廓,撩動她心頭輕波,聲音溫柔到幾近讓她想要落淚。
墨韻凝輕輕地搖了搖自己的頭,可是手卻不停在抖,額上汗湧得越來越多。
蕭清逸伸手去擦她額間的冷汗,身子又伏低了些,湊去她耳旁,看進她眼中,慢慢道:“莫怕……”
墨韻凝的眼眶刹時就紅了,她什麽話也說不出口,胸口似乎因著他方才所說的話而更疼了幾分,疼到有些許的麻木了……
未過多時太醫們便至,為首的太醫躬身趨步入內,額上皺紋中滿是大汗,想來應該是一路疾行而來的,不敢耽擱片刻。
蕭清逸莫名地又定定看了墨韻凝一眼,才鬆開了自己的手,側身走到了一旁,讓出地方來給太醫們診治。
為首的那太醫常年都替墨韻凝診治,而今看到這情景已是冷靜了下來,他上前快速地診脈察看了一番,回身道:“攝政王殿下,陛下這是心疾又犯了,臣需要替陛下解衣下針,還請攝政王殿下先行回避……”
話畢之後,太醫又連忙轉過身,叫宮人一會拉下床幔,還叫了陛下貼身的侍女一會兒為陛下解衣。
蕭清逸依舊站在床邊,屹立如峰,像是沒有聽見太醫所言,站立著不懂,眼睛望著躺在床上的人,人緊繃如滿弦之弓,良久才一晃眸,盯住了太醫,寒聲開口道:“為何又會突然發病?”
太醫撩袖擦了把汗,除了朝服外袍,接過宮人遞過來地熱燙濕帕淨手,皺眉道:“陛下怕是對國事操慮過甚,眼下再看,當是心神受震,才致頑疾複發……”太醫側身一揖,略有無奈道:“臣要為陛下落針了,畢竟有別,還請攝政王殿下勿留於此……”
蕭清逸的呼吸稍滯,足下挪動幾步,又偏過頭去看墨韻凝的臉,恰觸上她望過來的目光,見她紅唇顫了幾下,手在身邊輕一擺動,對他道:“我無礙,你走……”
她的話音方才落下,而後又是眉尖一蹙,似是心頭又痛,便闔眸無言。
蕭清逸放在身側的雙手攥拳,欲上前去,卻被其餘的幾個太醫出聲給攔住了,前麵的薄帳輕輕垂落,團紋滑流,再也看不清墨韻凝的臉,變得幾分模糊。
滿殿空氣沉悶,周圍宮人們都戰戰兢兢的,耳邊隻聞太醫低聲在床前吩咐著丫鬟解衣,還說了些話語,卻是聽不見是什麽,蕭清逸好似魂遊離體,腦中隻有她那帶水雙眸,半晌過後心神才陡然一回,默喘一氣。
男人緩緩地轉過身,動作似有幾分遲滯凝重,足下有如千鈞之沉,慢步走出了殿外。
天幕已起暗色,一彎淺月高掛於上,秋夜之風仍然煨人,過身撩汗,不遠處蒼木排排間有嫩葉粉花,紫薇香飄,此時女君寢殿之外一片蒼寂,燈火通明。
蕭清逸就那麽僵直的站在女君的寢殿之外,夜晚的涼風吹著,吹幹了男人身上方才出的汗,他就那麽站立著,未曾移動半分,等待著殿內傳出的消息。
女君寢殿的宮人們雖然已經不像剛才那般慌亂無措了,可是臉上焦急之色未減半分,內殿之中,隱隱傳出了墨韻凝痛得悶哼之聲,讓宮人們都唯恐,陛下要是忽然出了什麽事,不知該如何是好?整個耀雲怕是都要亂成一團吧。
太醫指持醫針,久按於墨韻凝胸口處的幾處穴道,多時才拔,斑白鬢邊汗水涔涔,太醫皺眉轉過身,又命一旁候著的丫鬟去拿煮好的藥來。
墨韻凝就那麽躺在榻上,她的臉色蒼白無光,痛已無覺,隻知疲匱,胸口處好似被人用刀劍此穿,耳邊或有太醫和嬤嬤傳來的聲音,可卻什麽都聽不清。
神思有幾分恍惚之時,墨韻凝隻覺唇邊一潤有藥入口,不知是何種藥材混合在了一起,濃苦而腥,嗆得她眼角作濕。
墨韻凝的胸口緊顫,再無半分吐息之氣,渾身血液仿若都湧去了胸口處,一點點將她心神漲滿,痛得失神,仿佛要將她的整個血髓磨耗殆盡。
“陛下,請您放輕鬆,試著平複自己的心神……”太醫有些年老之聲在耳邊響起,尾音急慮,卻是過耳即逝,後麵說了些什麽,再也聽不見了。
墨韻凝的嘴角動了動,她似想要說話,卻覺自己發不出聲音,胸口錐心的疼痛湧上來,刹那間便讓她疼得心昏神裂,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
從兒時至今,這般的心疾早已糾纏過她不止一次了,墨韻凝也曾感受過那種錐心的疼痛,但是從沒有一次像如今這般如此的強烈,而且先前隻是痛過一陣便會消停了,而今卻是如此煎熬,仿佛是讓她看不到盡頭,墨韻凝忽然覺得此番自己可能真的熬不過去了……
心神恍惚朦朧之際,墨韻凝的眼角潮潤一片,心底一處似被輕掀,如泉般的往憶驀然狂湧而出,似夢又非夢……
其實他先前在自己麵前還是會笑的,他很少笑,偶爾笑起來,也隻是輕勾一下自己的唇角,但是墨韻凝總是覺得印象深刻,記憶之中他的笑是那般的柔和,仿若是柔化她的一整顆心,讓她整個人都為之慌神。
他說話的嗓音總是透著淡淡的沉啞,莫名的會給她安心的力量,父王母後去世後,他告訴過她,從今以後他會保護她,他告訴過她,以後他都會管她。
記憶之中的他也曾,縱馬飛馳,銀槍橫掃,勃勃英姿亮花了她雙眼,笑起來是那般的溫柔。
但是不知從何時起,他便再也不對她笑了,他的心是那樣的冷硬,似乎連每一寸的骨頭都是那般硬,墨韻凝覺得他離自己越來越遠,仿佛再也回不去年少之時那般美好的記憶。
明明此刻痛得這般深入骨髓,墨韻凝的腦海之中閃過的卻是這些久遠已經有些模糊的記憶,久遠到有時候墨韻凝回想起來會不禁懷疑到,這樣的日子是否真的是存在過?還是說這一切都隻不過是她自己臆想出來的,她都有些分不清了,每每思及都會覺得胸口微微的刺痛。
墨韻凝的淚已然濕了兩鬢,她的心底顫痛非凡,眼皮慢動,緩緩轉醒,抬睫去看,身周似乎圍了不少的人,卻是獨不見那一雙眼……
太醫早已經為她上了完針,丫鬟為墨韻凝穿好了衣服,隻是方才陛下不知為何,突然昏睡了過去,驚嚇了眾人,以為陛下是就此去了,險些就哀嚎了起來,後來太醫診斷發現陛下是痛昏過去才緩緩按下了自己錯亂的心神,但是陛下此時的情況顯然十分危險,他的氣息已然異常微弱,可能就此醒不過來了,隨時都有可能會……
墨韻凝昏睡過去的時間並不長,此刻所候數人見她睜開了眼,都俱露出擔憂的神色:“陛下!”,眾人忙跪了下來,聲音響徹了一室,太醫忙走上前來,想要再為墨韻凝把脈,剛要開口便被她給組織了。
墨韻凝啟唇,緩緩開口道:“傳攝政王殿下覲見。”她的聲音啞得厲害。
太醫聽到了墨韻凝的話,卻顧不及了解她的意思,眼中全是她此時此刻蒼白痛楚的麵容,一時無言。
縱然是一殿雍華、滿榻香璋,亦是解不祛這一場苦,太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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