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片白茫茫之中，一個人影死死地拽著我的胳膊，不讓我從混沌中醒來，而我第一次，看到了這個在我腦海裏存在六年的人物。

    “盛歡，想擺脫我，你做夢，隻要你不死，我就會糾纏你一輩子！”

    我冷笑一聲，狠狠地甩開她的手，第一次無所畏懼地同她對視。

    “你大可以試試，過去六年，我沒有一天晚上不生活在夢魘中，沒有一天晚上不逃避那些過去。”

    我頓了頓，昂然地抬起頭，說

    “可現在，我不怕了，你想玩，我就奉陪到底！”

    我沒有再理會她的叫囂，迫使自己從虛無中醒了過來。

    我突然覺得，可能從夢幻中醒來的部分，不是在腦海裏，而是在心上。

    以前，我害怕，現在我仍舊害怕，但我知道，有一個人，不管夜路再黑，他都會一直陪著我。

    醒來時，正好對上顧霆的眼。

    在他眼睛同燈光重疊的一瞬間，就像在夕陽餘暉下飛舞的妖豔而美麗的螢火蟲，美麗到了極致。

    “盛歡，感覺好點了嗎？”

    他的嗓音低沉，帶著小心翼翼和擔憂。

    “我沒事，讓你擔心了。”

    他這才重重地鬆了一口氣，將我摟在懷裏，就像是獲得救贖的人，整個人都輕鬆了。

    “小霆，你已經整整守了一晚上了，回去休息一下吧！”

    一道和藹的聲音響起，卻讓我的心裏咯噔一跳。

    葉阿姨……

    “媽，我不累。”

    顧霆卻不放手，仍是緊緊地摟著我。

    “顧霆，你先出去吧，我有話要跟媽說。”

    “……”

    他雖然一臉的不情願，可還是離開了房間，臨走時還叮囑葉阿姨不要跟我聊太長的時間。

    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門後，我才深吸一口氣，從床上下來，低著頭地說。

    “媽，對不起。”

    我以為她會甩我一耳光，可沒想到，她隻是頓了頓，牽過我的手，握著。

    “該說對不起的是我和你爸，對不起，小歡，在你最需要支持的時候，我和你爸沒陪在你身邊，這段時間，你受委屈了。”

    葉阿姨……

    我的眼眶幾乎是瞬間紅了，想說話，喉嚨卻哽咽地說不出聲。

    葉阿姨的話，越發讓我無地自容，滿心愧疚。

    從沒有哪一刻，我如此自卑自己沒有一個清白的身世，良好的出生，簡單的生活環境，以至於讓顧霆的父母蒙羞。

    “小歡，你是個好孩子，這就夠了。”

    她見我不說話，聲音越發的柔和。

    “來，阿姨給你看一樣東西。”

    她將我低著的頭抬高，緊接著將自己的褲腿拉高，然後，露出了一截……

    假肢？！

    我愕然。

    “沒看出來吧！”

    葉阿姨的神色越發的柔和，緊接著，眼神望向遠方，就像是陷入了遙遠的回憶般。

    “我年輕的時候跟你差不多，父親吸毒，母親病重，為了支付高昂的治療費用，我不得不選擇最屈辱但是卻最快速的方式，將自己賤賣。”

    將自己賤賣？

    我腦子裏浮現出小說裏才會發生的劇情，可才剛想到開頭，葉阿姨卻像是看穿了我的想法似的說。

    “我的運氣沒你好，買我的是一個五十多歲，肥的流油的中年男人，玩完了我之後，因為我不聽話，他又把我送給了一群無惡不作的世家子弟。”

    她說這話時，麵色從容，語氣平靜，就像在談論今天的天氣，可我卻看到了她眼底一閃而逝的沉痛和悲涼。

    “你爸，就是那群世家子弟中的其中一個，遇到他之後，我就被他包養了。”

    她輕笑了一聲，語氣卻帶著點追憶的傷痕。

    “緊接著，我和他就像演電視一樣，相愛相殺，懷孕，流產，明明深愛彼此，卻又互相傷害，直到，顧家的人親自出手，讓我在一場車禍中失去雙腿，也失去了唯一的孩子。”

    “媽……”

    她雖然強自控製，可微微發抖的雙手卻泄露了她此時的情緒。

    “所以，小歡……”

    她深吸一口氣，沉沉地看著我。

    “我不希望自己的悲劇重演在你和小霆的身上。”

    她緊緊地握著我的手，語氣前所未有的鄭重。

    “如果愛，就深愛，愛到不能愛為止，不要因為誤會分離，也不要因為自卑而錯過，如果你們真的是為了對方好，就請握緊了對方的手，一直走下去。”

    “媽……”

    聽到這兒，我眼裏的淚水再也無法抑製，我撲到她的懷裏，像是孩子一樣嚎啕大哭，而她卻溫柔地拍著我的後背，撫平我所有的悲切和傷痕。

    直到我的情緒徹底的平靜，她才朝我笑了笑，半認真，半開玩笑地說。

    “那麽現在，是時候讓小霆驚喜一下了。”

    我一愣，呢喃出聲。

    “驚喜？”

    “再過兩天，是小霆的生日，往年，他都是一個人過，今年，我想他不會再是一個人了。”

    顧霆的……生日……

    突然的，我有些懊惱，我發現相較於顧霆對我的了解，我對他的了解少的可憐，甚至連他的生日，都是葉阿姨提醒的。

    愧疚之餘，我更想要給他一個驚喜了。

    我朝葉阿姨點點頭，說。

    “既然是驚喜，那媽你可要保密，如果能把顧霆支開是最好的。”

    葉阿姨的笑意更深了，慈愛地拍拍我的頭，開口。

    “好，保證完成任務。”

    葉阿姨的到來，讓別墅更添了幾分人氣，尤其在我大誇特誇葉阿姨做飯美味之後，顧霆更是天天纏著葉阿姨討教煮夫心得。

    可是本應騰出時間準備驚喜的我，卻……

    “盛歡，來嚐嚐我新做的水煮肉片。”

    “盛歡，這個酸菜魚的酸味是不是太重了？”

    “盛歡，紅豆元宵會不會太甜了？”

    “盛歡……”

    “小霆，你是小歡的媽，還是我是小歡的媽？她有她要幹的事，你纏著她做什麽？這麽多廚師在這兒，難道還不能幫你嚐味道了？”

    顧霆正在做擺盤的手一頓，不讚同地說。

    “我是做給我老婆吃的，又不是做給廚師吃的，別人憑什麽碰？”

    擺好了擺盤，又夾了一塊紅糖糍粑放到我嘴裏，開口。

    “除了享受我的服務，她還有什麽事情好做的？”

    葉阿姨嘴角一抽，緊接著放下鍋鏟，拿起手機打電話。

    “雲哥，你兒子虐狗，你管不管，你管不管了……都是你，去什麽歐洲項目嘛……我，我，我不理你了……”

    我嘴角一抽。

    葉阿姨，你的這碗狗糧就少了嗎……

    鬧鬧騰騰一天，也沒支開顧霆，我正頭疼著，手機卻響了起來，看著明明滅滅的手機，思索再三，最後，還是接了起來，我還沒開口，電話那頭便傳來沙啞而低沉的聲音。

    “小歡，是爸對不起你，如果不是我，你媽不會死，如果不是我，你也不會被那群畜生……”

    鼻頭有些酸，但我卻冷著聲音說。

    “盛雄，你現在說這些又有什麽意義，如果你覺得對不起我，以後就不要再吸毒，再借高利貸，不要再給我惹麻煩！”

    “……小歡，不吸了，不借了，我，我……”

    電話那頭傳來哽咽的聲音，讓我的心裏就像是打翻了五味瓶，又酸，又澀，好半天，我才說。

    “怎麽不睡午覺，不是有高血壓嗎？不想好了是不是？”

    那頭又頓了頓了，才說。

    “小歡，爸好久沒見你了，明天，能不能跟爸見見麵？”

    “……好。”

    “好，好，那我明天做你最喜歡吃的皮蛋瘦肉粥……”

    明明是哽咽的聲音，卻帶著點興奮和欣喜，聽得我的心頭更澀了，好幾次，差點哭出聲，卻還是忍住了。

    直到掛斷電話，我才被擁入一個溫暖的懷抱，輕柔地拍著我的背。

    “怎麽哭了？”

    我擦了擦眼淚，窩在他懷裏，甕聲甕氣地說。

    “盛雄約我明天見麵。”

    “明天？”

    顧霆的眉頭微皺，臉色有些不好。

    “怎麽了？”

    他別過頭，說。

    “沒什麽，隻是又少了點跟你在一起的時間。”

    他現在都不準備把自己明天過生日的事情告訴我，估計是怕我有什麽壓力，看他別扭的樣子，我捏了捏他的臉說。

    “喲，看不出來嘛，我們的醋王連我爸的醋都吃……”

    他咳嗽一聲，用拳頭碰了碰唇，臉色正經，耳根卻有些紅。

    “瞎說什麽，這段時間他應該也擔心了，隻是爸的時間還是挺閑的。”

    我笑笑，接話。

    “是挺閑的，盛千雪外出拍戲，又沒老伴陪他，平時就去建築工地上打打臨工，不然也沒時間見我。”

    顧霆又緊了緊抱我的腰，把頭湊到我耳邊說。

    “那需要去多長的時間？”

    我想了想要準備的驚喜，索性說了個半天，他臉色又黑了黑，最後還是在我各種賣萌之下才勉強答應。

    直到早上送我走的時候，臉都是臭著的，我看得發笑，也不再浪費時間，直接去了盛雄家。

    一回家，就見盛雄做好了滿桌子菜等我，隻不過他並不是一個人。

    “老盛，石鍋魚好了！”

    我看著那一臉和善，且和盛雄親密互動的阿姨，有些懵，問。

    “盛雄，這位阿姨是……”

    盛雄有些不好意思，說。

    “昨天下午嘛，突然有相親公司說我抽中他們的豪華套餐，給我介紹了好幾個對象，這不，覺得小陳還不錯，就帶回來讓你見見。”

    還不錯？

    豈止是不錯……

    光從樣貌來說，也算是阿姨中的佼佼者了，更別論，言語談吐，一看就是受過高等教育的知識分子。

    想到盛雄過往的那些事和目前的實際情況，我咳嗽一聲，說。

    “陳阿姨，你好，是這樣的，我爸還有我們家的條件……”

    我話還沒說完，就被陳阿姨打斷了。

    “其實我也知道自己的條件配你爸可能差了點，畢竟你爸一個公司的老總……”

    啥？

    公司老總？

    我一臉懵逼，卻聽盛雄解釋說。

    “什麽公司老總啊，小陳我也跟你說過了，就是昨天突然有人跟我說之前參加過的建設項目被大公司看上，莫名其妙地就跟我簽了聘用合同，我這才從一個建築工人一下子成了公司老總……”

    噗！

    我剛喝下的水一下就噴了出來哭笑不得。

    顧霆，你這是鬧哪樣……（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