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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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洗過澡後,葉艇躺在床上,對紅麻根據地的好奇心不禁湧了起來。這一個套間裏的設施,有許多是葉艇平生難得一見的,燈光的亮堂就不說了,那個淋浴設備就令葉艇很是琢磨不透,但這個房間卻又是粗糙得很,平平無奇。
回想起一路上自己的所見所聞,葉艇首先否決了自己在香港興起的第一個念頭。起初,因為遭到綁架,葉艇首先認為小分隊是國民黨當局的人,甚至認為武光浩就是一名判變了革命的叛徒。
但這些人絕對不是國民黨方麵的人,那是肯定的。至少自己一路上見到國民黨的關卡、封鎖線,眾人都是偃旗息鼓悄悄的潛過去,實在不行的,也都是確確實實的殺過去的,雖然都是在晚上行動,也沒有弄出什麽動靜來,但自己看到被幹掉的國民士兵都超過百人了。
想到這裏,一直縈繞自己心頭的那個問題又湧了出來。這些人手中的槍怎麽這麽厲害!無聲!小巧!輕便!子彈裝得多!可以和機槍一樣射擊!……
等等問題都是葉艇覺得不可思議的,哪有這麽厲害的武器!即便是駁殼槍,連發的時候,想要控製準頭,那都是一件很困難的事,而這些武器都無一例外的打得準、穩、快,是自己生平從未見過的。
他們的服裝自己也從未見過的,這些服裝粗看起來,似乎是一塊塊的碎布縫製而成,但靠近了仔細看,卻是不同的顏色染成的一塊塊的斑紋,起初自己還弄不明白,怎麽會有人奇怪至此,把好好的一塊布料給染得花花綠綠的東一塊西一塊?
但在行軍當中,自己才切實的感受到了這身衣服的好處,如果不仔細查看,在叢林當中,根本就沒有人能夠注意到他們。這個發現讓自己吃驚不已。
如果整支隊伍都是這麽一副裝束,那麽這支隊伍起碼在隱蔽一項上就要比別的部隊多上許多的優勢。而兵者,詭道也。這一項優勢雖然看起來隻是那麽一項優勢,但一旦到兩軍相峙時,卻極可能就是致對方死命的要素。
更遑論,這些人行動敏捷,形體剽悍,武器精良,打得準打得遠。如果正麵對敵,按照過去戰法,恐怕自己隊伍裏的軍官都會被一一射殺!而以當前的部隊情況,失去了軍官指揮的士兵,就是一群綿羊。
想到此處,葉艇又在心中盤算,這是會不會是哪一個軍閥的部隊?隨即,葉艇又否定了自己想法。據自己所知,沒有哪一個軍閥的部隊有這樣的軍裝和武器,更不會有哪一個軍閥的部隊裏麵,全國各地的口音都有。
難道這真的是我黨秘密滲透後掌握的部隊?葉艇有些猶豫了,當初他聽說,有一支由李大朝同誌發展的黨員滲透的國民革命軍起義,他的第一個念頭就是不可能!
李大朝同誌一直都是在北方的北京一帶發展革命,要說他發展黨員滲透到部隊裏麵去,那也應該是滲透到張座臨的部隊裏麵去,怎麽跑到了國民革命軍中孫鍾山一手掌握部隊裏麵?
葉艇曾在北伐軍中擔任過高級將領,對於當前各軍閥之間的勢力範圍的認識,在當前中華共產黨內幾乎無人能比。據他所知,現在即使是國民革命軍內,就有山西閻係、陝西馮係、桂係、蔣係、唐係等等,而北平卻獨獨是張座臨的地盤,但凡與北平有接觸的,無論是在國民革命軍那一係中,都不會得到重用,更不用說能夠獨領一軍,而且還是接收德國先進軍援的特別軍。
至於這個特別軍的番號,就更為不正常。別人不知道,但葉艇對於國民革命軍的番號及部隊情況,那可是清楚得很。什麽“國民革命軍特196軍”!根本就沒有這麽一個番號!
但是……
葉艇又躊躇起來,如果不是他們所說的這樣,那他們又是從那裏來的呢?如果不是接收了來自德國的優良武器,哪裏來的武器會有這麽先進?
葉艇久在軍中,對於國民革命軍的裝備是非常熟悉的,這些武器在國民革命軍中絕對沒有!而且,孫傳方、張座臨等軍閥的手上,也不會有這麽好的裝備。
即使……即使是在大洋之外,那個野心勃勃的彈丸小國,自己也專門研究過他們的部隊、武器,他們很多先進一點的衝鋒槍都是從德國購買,完全沒有可能有這麽厲害的武器!
德國?德國!或許也就是那個陸軍強國,才能有這麽先進的武器吧……
趕了一天的路,確實是疲乏了,思索中葉艇不自覺放鬆了一直繃緊的神經,一會便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早,葉艇是被早操的哨子驚醒的。
回到過去後,早操便又返古使用上了哨子,因而沒有一下把葉艇驚醒過來。這一月許的時間以來,跋山涉水近兩千裏的行程,加上葉艇的神經繃得太緊了,他的身心已經到了崩潰的邊緣,昨晚解開心結之後,葉艇便睡的死沉,到了早上還沒能調整過來。
在朦朧間,葉艇聽到外麵有不少似乎熟悉的聲音,他畢竟是經過嚴格訓練的人,朦朧間注意力便探了過去。精神稍為集中了一點之後,便聽清了那是部隊整隊的聲音,隨後是口令聲,隨後是零零碎碎又轉為一陣一陣的腳步聲,最後是匯聚成了千上萬人的隊列整體跑動,才會有的那種地麵為之顫動的腳步聲,隨之傳來的是震耳欲聾的整齊番號聲。
直到那種氣勢磅礴的番號聲響起來,葉艇終於全然沒有了睡意,一骨碌的爬了起來。他沒有到櫃子裏去取李錦江介紹的那種軍裝,而是把身上頗有些破爛的衣服穿了起來,對著鏡子好好整理齊當,隨後拉開門走了出去。
轉過幾個房間的拐角,葉艇眼前一亮,隻見映著雪地的清光,眼前是一個極其龐大的操場,呈方形,長寬均論以公裏計,此刻正有一隊一隊整齊的隊伍在上麵跑步。這一隊一隊的隊伍非常整齊,甚至連整個操場之上,給人的感覺也是一種有序的整齊。
葉艇大致數了數,計算後估計足有三千人在這個操場中跑步,同時自己的耳邊也可以聽到四麵都有番號聲傳來,期間夾雜著隱隱約約的口令聲。
葉艇不禁大驚!
這麽說,這裏的隊伍竟有萬人之多!
一萬人!這是什麽概念?以葉艇所見,這一萬人的素質,決不是自己所見的任意一支國民革命軍能夠比擬的。這一年多來,自己帶領過的那些南昌起義、廣州起義的部隊,那些士兵、工人、農民混雜的起義隊伍如果與之相比,就更是天差地別!
如果那些起義部隊與之相比,這支部隊絕對是一萬能夠打垮十萬,即使是拿國民革命軍與之相對,要說這一萬能夠輕易抵擋三萬五萬的部隊,葉艇也是深信不疑的。
葉艇知道,戰鬥力決不在人多的一方麵,以葉艇所見的農為林等人的素質,如果這裏的一萬人都能夠達到那種水平的話,同樣的武器裝備彈藥,國民革命軍即使是戰鬥力最強的桂係第七軍都決不是對手。
如果由自己來指揮,當初在南昌、在廣州,根本就不必再落荒而逃,完全可以擺下陣勢,將前來進攻的敵人一一殲滅在堅城之下!
隻是……這上萬的精銳人馬真的是自己部隊嗎?葉艇茫然的站在操場邊上,心中轉過了千百種念頭,卻又不知道自己究竟能夠做些什麽。
終於,早操結束了,一名戰士走過來,請葉艇到食堂去吃早餐,葉艇此時全然無心吃什麽早餐,但他沒有拒絕,默默的跟著戰士走去。
以往李錦江都是在軍機關大食堂跟著大家一起吃飯,這次為了葉艇,破例搞了一次特殊化,與羅景、李炳、宋文等各師高級官員一起單獨開了一桌,等候葉艇一起吃早餐。
葉艇一走進十七軍機關食堂邊的小包廂,就看到了李錦江等一桌人。此刻李錦江等人已經穿上了常服,肩上的軍銜異常的醒目,自然散發出一股森然的氣勢。
這種後世的軍銜,葉艇看不懂,但桌上所坐眾人的氣勢,葉艇卻知道並非常人。隻是他有些奇怪,昨晚那個勤務兵一身戎裝,卻坐在主位之旁,眾人之間似乎便是以他為首。而李錦江在眾人之間,卻並沒有那種小人得誌的神態,若有若無的還散發著一股領袖的氣質。
此刻,看到葉艇走進來,李錦江起身迎了上來,道:“葉艇同誌!歡迎你來到紅麻根據地!還沒吃早餐吧,請這邊坐。”
葉艇這才知道,這個位置是給自己做的。此刻,他才認真的打量起李錦江來。
在座的諸人,神態淡然,一舉一動都有一股久居人上者慣有的氣息,目光看向自己,寵辱不驚,卻又不是那種輕視自己的神態,反而表露出對自己的重視。
葉艇不問可知,這些應該就是紅麻根據地的高層。而昨晚的“勤務兵”李錦江居然坐在空著的主位之旁,葉艇開始時第一個念頭就是這兒的頭頭沒有來,而頭頭的勤務兵居然列座高層之中,他自然錯以為李錦江是一名侍寵而嬌的小人。
但隨即,葉艇就推翻了這個念頭,因為李錦江此刻表現出來的氣質,決不像是一名小小的“勤務兵”。他在心中猜度著李錦江的身份,心內一個隱隱約約的念頭升了上來,難道……他強自把這個念頭壓了下去,如果果真是這樣,那麽簡直就是……
葉艇轉念間,李錦江已經迎了上來,帶著葉艇向著主位走去。
葉艇有些恍惚的坐到了主位之上,心頭念如電轉,見到李錦江還要給他介紹其他眾人,當下歎了一口氣,道:“你便是紅麻根據地的領導人李錦江吧!我不知道你有何圖謀,但我可以明確告訴你,凡是違背共產主義原則,違反中央命令的事,我是不會做的。”
以葉艇的聰明,自然想到了,李錦江甘於屈尊為他做勤務員,如此禮下於人必有所圖,而所圖者,以這麽詭異的方法綁自己來到紅麻根據地,無外乎就是利用自己的聲望和中華共產黨中央對著幹。
李錦江頓時愕然,其實李錦江還沒有想到過這麽多,隻是在徐炳權和李炳等少數幾人的腦中,才有過利用葉艇和此刻的中華共產黨中央進行對抗的想法。
半響,李錦江奇道:“你怎麽會有這樣的想法?不過……不可否認,如果你在紅麻根據地,對於中華共產黨中央的命令,我們反對起來是多了幾分底氣。”
葉艇聽完李錦江所言,在心中很是猜度了一番,卻發現李錦江的話聽起來似乎完全發自內腑,自己沒能發現有任何的遲疑、欺瞞之處。不禁在心中忖道:如果不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那麽,就是此人大奸大詐,以自己的閱曆也不能看透。
葉艇尚未出聲,李錦江已經接著說了下去:“你不用擔心什麽,我們絕對是共產黨領導下的隊伍,至於我們將來怎麽做,所做的是對是錯,你可以留下來慢慢地仔細地觀察。如果我們有什麽利用你來對抗中華共產黨中央,有什麽地方利用你來違背共產主義原則的,你大可以離去,我們也不會阻攔你。”
頓了一頓,李錦江再道:“你也不要說什麽回到香港之類的話,你可以當是我們軟禁了你,就留在紅麻根據地吧。不然,你可以想象一番。如果你真的回到香港,那麽,你能夠幹些什麽?能夠為共產主義事業做些什麽?即使你想做,有人會讓你做嗎?”
李錦江後麵這句話,使得葉艇心中為之一震,頓時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是啊!即使自己回到香港去,自己能夠幹些什麽呢?就是在香港的時候,自己都已經心灰意懶,甚至想一走了之,到別的地方去,遠離那些隻會推卸責任,不會總結經驗再次展開革命的無為之輩。
李錦江沒有說話,葉艇的心中還在反複想到:如果這裏真的是黨領導下的隊伍,那麽自己在此豈不是能夠盡展所長,為共產主義貢獻出自己的力量?
想到今早看到的那些士兵,想到自己能夠指揮這樣一支精銳的隊伍,葉艇感到,自己自廣州起義後已經有些枯竭的心,仿佛注入了一汪清泉,水波又蕩漾了起來。
隨即,葉艇又想到了,此刻黨中央還沒有公布對自己的處罰,一切都還在討論當中,自己戴罪之身,能夠允許留在紅麻根據地嗎?再想下去,在黨中央沒有批準的情況下,自己能夠抗命留在紅麻根據地嗎?如果李錦江果真是大奸大詐之輩,那麽自己留在紅麻根據地,是否會給黨中央、給中華的革命帶來不利之處?一時之間,葉艇心中天人交戰,種種念頭紛至遝來,臉色也隨之而陰晴不定。
李錦江呆在旁邊,心情大定。隻要葉艇沒有當即反對,那麽以李錦江所知,葉艇就極有可能留下來。
曆史上,廣州起義失敗後,葉艇偷渡到了香港,還在為了革命而奔走,時刻想著怎麽為共產主義貢獻力量。隻是,當時中華黨中央片麵追究其個人責任、過於強調懲罰主義,以黎利三等人為首的一夥人對葉艇采取了不公正對待,最後把葉艇“發配”到蘇聯去,而使得葉艇輾轉德國、奧地利等國,多年無法為中華民族的解放事業做出自己的貢獻。
而後,抗戰一旦爆發,葉艇就不顧自己回國是否還會遭受不公正待遇,毅然回國參加抗日戰爭。可是,此刻的黨中央中依然有人沒能對葉艇完全介懷,加上一些人對於葉艇長期不歸黨,不過黨內生活而抱有懷疑,或者說敵視,在抗日戰爭中,葉艇全然沒能施展自己的所長,最終在皖南一役中,葉艇出麵談判即被國民黨扣下。
這些人啊!李錦江想到此處不禁在心中感歎,這些人,責怪葉艇不回來過黨內生活、不與黨中央聯係的時候,怎麽不想想廣州起義後,那時的中華共產黨中央的所為!
一個人在遭受了強烈的不公正待遇後,怎麽會不對此刻的黨中央懷有戒心?如果黨中央不是忘卻了這人,一旦派出人找到葉艇,葉艇又怎麽不會回國為國為民貢獻自己的力量?
要知道,葉艇也是出身貧寒,也是吃過苦的,和那時所有的共產黨一樣,他參加共產黨是為了中華國,為了中華國的勞苦大眾!絕對不是為了謀自己一私,而企圖蒙混到高位,圖錦衣玉食、人上人之權。這點,從抗日戰爭一爆發,他就不顧黨中央過去的不公正待遇而毅然回國就可想而知。
至於葉艇對黨的忠誠,從他在國民黨中擁有著崇高的聲望,而始終不為國民黨的高官厚祿所誘,可見一斑。而那時的中華共產黨中央居然還對他不信任,名義上是交了一個新四軍讓他指揮,卻另派了一人進行牽製,還對那人極端縱容,使得葉艇無法盡展自己所長,致有皖南之變。
即使是在皖南之變後,葉艇也沒有想過推卸責任,主動出來與國民黨談判,讓國民黨釋放被俘新四軍官兵,從而被扣。被扣後,葉艇也沒有變節,仍然堅持自己的信仰,等待那時的中華共產黨中央的營救。
隻可惜,所謂的營救,卻是葉艇的催命符!
想來可知,在全麵內戰前夕,國民黨怎麽會放這麽一名猛將回去助長共產黨的聲威!李錦江想到這裏,葉艇歎了一口氣,頓時把李錦江從回憶中驚醒過來,抬頭向葉艇看去。(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