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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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國濤的話無懈可擊,李錦江本來就不想反駁,聞言便點了點頭,但他的神情,讓人覺得,仿佛張國濤說的投機分子什麽的,與他毫無關係。

    瞿秋柏、李為漢、蔡合森和任弼實看到後,心下更是一鬆,如果李錦江真是張國濤所說的一類人,心下有鬼就絕對作不到如此的自然。但四人都沒有出聲,對於李錦江的一些疑點,他們確實很想了解一番。

    周恩萊有些奇怪的看了李為漢、蔡合森和任弼實一眼,開會之前,他與三人便交換了對李錦江的看法,一致認為李錦江不可能是混入黨內的投機分子,現在,為何……

    任弼實看到周恩萊的目光,暗暗做了個眼色,周恩萊頓時會意過來,道:“那麽,就請張國濤同誌指出李錦江同誌的疑點,李錦江同誌略做解答吧。”言下之意,你張國濤要問,那就現在提出你的疑點,否則,就不要無端的對革命同誌提出質疑。

    這一下就把張國濤推到了浪尖之上,令張國濤措不及防。但張國濤也確實有幾把刷子,他屢次暗示黎利三起來質疑沒有反應後,在內心中組織一番,便問道:“李錦江同誌,你說你是在北京長大,那麽你是北京那個地方的人,讀的是那一所學校?”

    張國濤此言一出,在場的目光頓時全部集中在了李錦江的身上。李錦江的身世,一直無從可查,這一點,在黨內一直是一個極大的疑問。

    張衛聞言頓時暗暗心驚,張國濤在北大讀過書,對北京的了解絕非那些沒有在北京讀過書的人能比的,過去自己與李錦江編造身份的時候,過於匆忙,許多細節都沒有考慮好,現在李錦江又能如何回答?

    眾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李錦江的臉上,李錦江卻從容不迫,仍然帶著那幅淡淡的笑容,用極其標準的普通話回答道:“張國濤同誌,小時候先父哪敢讓我去什麽先進學校,讀的都是私塾。後來,迫於生計,我家在城內搬過幾次,然後就舉家到了美國,在賓夕法尼亞大學讀過幾年書。

    你認為我是北京城裏哪裏的人呢?要說北京,北京城的胡同口有數千條,叫我把這些胡同口一一數出來,那你幹脆直接叫我叛徒好了——我是說不出的。但是,我小時候常玩的胡同口卻還是記得的,前門大街、東郊民巷胡同、鐵獅子胡同、一尺大街、燈草胡同、金水河胡同、靈境胡同、小喇叭口胡同、幹麵胡同……”

    李錦江是做慣計劃的人,向來喜歡思索自己計劃中的漏洞所在,虛構了北京的身份之後,李錦江就找來了北京市的戰士,把北京的著名的胡同口用心的背下了數十個。

    功夫不是白花的,現在,李錦江一口氣數了數十個胡同口的名稱,中途連氣都不用歇上一口,不禁讓與會的同誌對他的北京身份不再懷疑。

    這些都是北京的胡同名稱,到過北京的同誌都聽過一些。有一些沒有聽說過的,看到李錦江如數家珍一般毫不猶豫的說出來,那也以為是自己沒有去過那些地方,絕沒有人懷疑那些胡同口沒有。

    李錦江要的就是這種效果,他知道的胡同口名稱都是知道於後世,這個年代叫不叫這個名稱,他可沒有底。但是,一旦他把這些胡同口名稱混在一起說出來,隻要他說得順暢,縱使有些胡同口名稱這個年代沒有,眾人也會以為那是村話俚語的音誤。

    一口氣“說”出數十個胡同口,李錦江也不禁停了一停,用眼光很是挑釁的看了一眼張國濤,緩緩道:“張國濤同誌,我是不是還需要把祖宗十九代一塊說出來,好供你查探一番呢?”

    張國濤頓時語塞,在美國上大學現在可難以查證,北京裏麵有這麽多的胡同,李錦江又說搬過幾次家,更難以尋找,李錦江說的話似乎沒有一絲問題。但隨即他便發現了李錦江的“破綻”,笑道:“李錦江同誌!你的北京口音似乎挺純正的啊!”

    “北京話”!李錦江頓時領悟到,普通話並不是北京話,普通話隻是以北京語音為標準音,以北方話為基礎方言,以典範的現代白話文著作為語法規範,與正宗的北京話還是具有一定差距。

    要說北京話,那決不是問題,李錦江身邊原來都有好幾名北京籍的戰士,平時李錦江學過他們說話的口音。回憶了一番北京籍的戰士平時的說話口氣,李錦江卷著舌說道:“我說哥們兒,你也是老北京啊?今個兒考究起咱的北京話來了!”

    這番話說的北京味十足,連張衛都不禁莞爾,張國濤更是不知道從何反駁起來。這麽標準的北京“風味”,不是長時間處在這種語言環境下,那是學不到的,很難假得來。很多同誌開始認為張國濤大驚小怪,出外久了,口音一時有異那也是常情,不能據此起疑。

    借著這番話對張國濤的震撼,李錦江猛地把自己前麵的桌子一拍,喝道:“革命不是請客吃飯!我吃飽了撐的,非要冒著殺頭槍斃的危險起來革命,為的什麽?

    就是為了實現共產主義理想,把我們中華國建設成為一個富強、民主、文明的社會主義國家!張國濤同誌!你查這查那什麽意思!還真以為我是混進黨內的特務?叛徒?

    我告訴你!你不用擔心,‘六大’我並沒有那個心思去參加。我要的,是在這段時間,利用國民黨的北伐,以及北伐之後定然會產生的矛盾,在敵人軍閥混戰的夾縫當中,壯大革命的力量,真正的為革命做出更多的實事!”

    不想參加“六大”!國民黨北伐!北伐之後軍閥混戰!一個個的重磅炸彈,頓時把在場的眾人給震撼住了。

    周恩萊反應很快,立時出聲說道:“李錦江同誌,或許中央采取這種方式對你進行查探有所不當,但不管怎麽樣,‘六大’你都應該參加,因為你代表的,是紅麻根據地的一萬多名黨員……”

    李錦江伸出手來搖了搖,製止了周恩萊下麵要說的話,說道:“周恩萊同誌,我並不是因為和張國濤同誌鬧意見,而不願參加‘六大’。”

    李錦江站了起來,走到屋子北麵的牆前,向四周看了一圈,待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他的身上,再繼續說道:“事實上,目前我們正麵臨一個巨大的機遇。”李錦江順手從角落的炭盆中拿出一小塊木炭,在牆上畫了起來。

    在眾人不解的目光中,李錦江很快畫出了一幅簡單的中華國地圖。隨後,李錦江在長江中遊一帶著重畫了個圈,道:“這裏是湖南湖北,李宗人此刻正在這裏苦心經營,準備把湖南湖北變做自己的勢力範圍。”

    李錦江再在下遊的位置畫了畫,道:“這裏是南京,蔣結石正在這裏努力經營。李宗人在前段時間由於逼蔣下野,於私已經與蔣有了不可調和的仇怨;於公,雙方經略相同,早晚必有一戰。

    分析雙方局麵。地盤上,蔣結石占據了江西、安徽、江浙、四省,李宗人的桂係占據兩廣、湖南湖北,雙方各是四個省份;軍事力量上,蔣結石擁有第一集團軍,李宗人的桂係是第四集團軍。第一集團軍人數要多於第四集團軍,而第四集團軍雖然隻有4萬人,但戰鬥力要優於第一集團軍。這樣看,似乎雙方都差不多。但是,將來的北伐必然打破這一格局。

    從軍力上分析,第一集團軍雖然人多,但戰鬥力要遜於第四集團軍,那麽將來的北伐必然是第四集團軍出力最多,占領的地方最為重要。這樣,李宗人就會在實力上超過蔣結石。

    但是,蔣結石在政治上更具有才能。在政治上比李宗人要高出不止一個檔次。在這場爭鬥中,蔣結石必然會拉攏分化周圍的小軍閥勢力,將汪係、張發魁等軍閥拉攏起來,一起對付李宗人的桂係。這樣,雙方的實力就相差無幾。

    在勢力均衡的時候,蔣結石拉攏分化的才能必將獲得最大的發揮,他會想方設法拉攏桂係中的重要人物,讓他們陣前倒戈。而李宗人曆來對於自己的手下的將領極其信任,從未設防。這樣的情況下,一旦桂係中的將領忽然陣前倒戈,必然引起桂係軍閥內部猜疑、軍心渙散,桂係必敗無疑。”

    李錦江的話充滿太多的預測性,當下便有人問道:“你怎麽知道李宗人的桂係與蔣係的衝突必然會爆發戰爭?”

    這正是眾人心中的疑問,李宗人縱然和蔣介石有仇隙,但他們同屬一黨之間,卻不一定會打起來,更多的可能還是以妥協收場,就如寧漢之爭時一般。聽到有人提出問題,眾人便將目光鎖定在李錦江身上,看他怎麽回答。

    這可是史實!李錦江在內心中暗暗的說了一句,但此刻卻不能說出來。事實上,這個問題的提出,正在李錦江意料當中,他早已經擬好了答案。

    當下,李錦江笑道:“這個問題提得好!李宗人與蔣結石究竟會不會妥協,最終和平解決這個問題呢?我也想過這個可能。但是,不要忘了,蔣結石是一個胸懷野心的人,他決不可能允許國民黨勢力範圍內存在異己。

    而現在國民黨內存在四大勢力,閻西山的晉軍、馮雨祥的西北軍、李宗人的桂軍,都是蔣結石所不能掌握的,蔣結石必然對他們一一動刀。”

    張國濤頓時自覺發現了李錦江的漏洞,問道:“李錦江同誌,你所說的,是否脫離現實,蔣結石僅有一軍之力,如何能夠對抗其他幾方勢力?而且,為什麽是蔣結石對其他各方一一動刀,不是閻西山或者馮玉祥、李宗人對蔣下手?”

    李錦江心下頓時一怒,他媽的,你這小子怎麽老打岔?哦!我記得了,剛才刁難老子的也是你!當下,李錦江也不和他客氣,用一種很奇怪的目光定定的看著張國濤,仿佛張國濤身上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一般。

    而李錦江臉上已然掛起了那股淡淡的微笑,仿佛嘲弄,又仿佛憐憫,使眾人隻覺得,李錦江說的並沒有問題,隻是可惜張國濤過於無知,全然不懂罷了。

    看了張國濤半晌,李錦江仿佛啞然失笑一般,一笑便斂容道:“這位同誌應該未曾分析過全國的形勢,也未對國民黨各派軍閥進行了解,也就難怪了!

    國民黨各派中,蔣結石一直以孫鍾山的繼承人自居,也得到了國民黨內絕大多數人的擁戴,在政治上領先於各派軍閥。閻西山、馮雨祥偏安一隅,無論政治還是軍事,都無法與蔣結石相比,隻有李宗人的桂軍,能夠在軍事這一方麵優於蔣係軍閥。

    但在政治謀略上,李宗人一樣遠遠不及蔣結石,一旦蔣結石采用分化拉攏的策略,必然會被孤立起來。以一軍之力對抗全國大小軍閥,勝負一目了然。

    為什麽蔣結石會先對李宗人下手,那就是桂軍戰鬥力太強的緣故。就如我先前所說的。可以預料,在將來的北伐中,由於桂軍戰鬥力極強,所占到的地盤也將極為險要,部隊也將迅速膨脹起來。這樣,北伐勝利之後或者即將勝利之際,蔣結石必然會對李宗人下手,以防桂係軍閥坐大。這個時候,就是我們的機會!”

    說著,李錦江轉過身去,在牆上艱難地寫下了雙方主要將領地名字。在牆壁畫個圖形來,還算比較容易,但想在上麵寫字,就頗為困難。

    李錦江寫得很慢,但出奇的,沒有一人出聲,隻有周恩萊悄悄叫過一名黨員,讓他帶上數名黨員到廚房去把午飯端到會議室。這數名黨員很有些不情願的出去了,其他黨員卻絲毫沒有注意到,每一個人都在看著李錦江,看著所寫出的那一個個熟悉的名字:李宗人、黃少雄、白崇喜……

    張衛在下麵,有些欣慰的看著李錦江的背影,他現在知道李錦江多了什麽了。那是一種氣質上的變化。獨立負責一個根據地、統領一軍之眾,方方麵麵都要考慮周全,使得李錦江有些輕浮的性格,已為穩重及思慮周全所取代。

    作決定、下命令、進行指揮協調等已經習慣後,那種不容置疑、不許違背的領袖氣質,已經悄然形成,並能夠在潛移默化當中,轉變周圍的人的態度,引導他人的思想。

    這一切的變化,對於與李錦江亦師亦友的張衛來說,自然感到一種由衷的高興。但在這樣的場合下,張衛的臉上沒有絲毫表露出任何褒獎的表情,反而是對著李錦江現出了一股厭煩的表情。

    在李錦江把蔣桂二係的將領、兵力、經濟等對比著寫到了牆上之後,午飯已經端到了會議室當中,由周恩萊提議,眾人看著那幅引得自己心癢癢的地圖,三下五除二解決了飯菜。

    下午的會議在停頓不過十餘分鍾後便開始了。李錦江首先指著蔣結石的名字,道:“蔣係的首腦隻有一人,蔣結石已經把整個係統的軍政大權全部抓在了手上。

    而桂係則不然。表麵上,桂係以李宗人為首,但桂係的實際權力卻分配在李宗人、黃少雄、白崇喜三人手中……這是李宗人在政治上毫無私心的表現,但同時也是一種政治不成熟的表現。

    在當前中華國軍政不分家的態勢下,李宗人的寬容在事實上,使得桂係軍閥內部分為了三個部分,三個小的軍閥實體……這樣權力分散的組合,縱使單個部分戰鬥力較強,在與一支集中指揮的部隊相抗衡時,勢必會處於下風。

    實際上,蔣結石也不會單以一軍之力與桂係周旋。他必然會用上他所慣用的拉攏分化等等手段,盡最大的可能把周圍的勢力綁在自己的戰車上,在統一的指揮下,共同向桂係發起攻擊,這樣,雙方的軍事、經濟實力對比……這樣的情況下,如果沒有意外,桂係必然會失敗。

    而後,蔣結石必然會對閻係、馮係一一發起攻擊,而閻、馮各係也必然會聯合起來,一起反蔣……在這樣混亂的局麵下,無論結局如何,其中的過程都將給我們以大好的機會。

    我們可以借著敵人內鬥不休,無暇他顧的時候,不斷壯大自己,同時伺機而動。在敵人一方出現敗象之時,我們暗中給一方以幫助,或給另一方以關鍵性的打擊,促使戰局趨於平衡,讓雙方僵持下去。這樣,就會給我們足夠的時間以發展壯大,最後必然能夠一舉起而代之。”

    這是一個關於國內形勢的詳盡分析,李錦江憑借著自己知道的曆史知識,根據結局倒推過來,再摻入曆史上對蔣結石、李宗人、馮玉祥等人性格的總結,得出的結果入情入理,不由眾人不相信。

    由此,對於李錦江的計劃,大家都感到了頗有幾分可行,開始思索局麵如果確實如此,中華共產黨應該怎麽去做。整個會場頓時安靜下來,隻聽到一些黨員略顯粗重的呼吸聲。

    張國濤在旁冷眼旁觀,不禁心中暗恨,他本來打算利用對李錦江的質疑,變相的提醒其他黨員,以李錦江現在所作所為,與黨的政策、共產主義理念完全不對,李錦江來曆不明,不可信任。

    李錦江這麽一出奇兵,頓時打亂了他對李錦江的質疑計劃,其他黨員的心思都被計劃吸引了過去。看到自己孤立無援,他也開始在心中思索李錦江的計劃漏洞所在。無意中,張國濤一轉頭,看到了一邊的張衛看著李錦江,臉上現出一副厭煩的表情,不禁心中一動。(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