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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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四十餘歲的中年人讚道:“不錯!不沉溺於兒女情長,是個幹大事的年青人!”
“盛兄此言我讚同。不過,一看此子模樣,似乎能克服情欲,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手段來達成目的,心機未免過於深沉,有些可怕。我們如此進行遊說,能否奏效?”另一位身穿西裝的中年說道。
黃琳的身份,本來隻有陳光府知道,此刻茲事體大,陳光府不得不把黃琳身份告訴了這三人。三人聞聽黃琳身份,頓時大驚!“張大公子”既然與黃金容有了接觸,其目的彰然若顯,四人對勸說一事更是感到了幾分渺茫。
陳光府把玩著手上的酒杯,沉吟片刻,道:“要說能夠勸說得動這位張大公子,本來就沒有什麽把握,但此時正值民族複興的緊要關頭,我輩豈能畏難而退,但盡人事而聽天命罷!”
那位被稱為盛兄者接道:“周老弟、陳老弟,你們也不要過於沮喪。我觀此子麵格,定然是個謀大事的人,對於當前國家民族的危難,不會不知,也不會沒有所感觸,當有幾分把握。”
陳光府將杯中的久一飲而盡,歎道:“我也隻是希望能夠勸說得動他。聞聽此子在北方,無論軍中、政界、經濟界,都有不低的聲望,其一舉一動,影響不可謂不大,於國家、於民族都是舉足輕重啊!”
此刻,一直沒有作聲那位中年男子出聲道:“盛兄、周兄、陳兄,我看我們計劃可行,不過,或許該略作修改。”
陳光府一聽,喜道:“張兄,此話何解?”眼見這位一直沒有作聲的中年男子,正是陳光府好友,天廚味精的幕後老板,張毅雲;那位稱為盛兄的,乃是上海商會會董盛辟華;周兄原名周祥盛,正是此刻的上海汽車大王。
張毅雲道:“我一直都在看著此子一舉一動。你看他起初的神情,完全有些茫然,下舞池、跳舞等動作都是下意識一般,顯而易見,他與黃家女子雖然是舊識,但遠未到談婚論嫁的程度,應該與黃金容並無關連。而後,其仿佛忽然醒來,自此動作一變,頗不自然,此後更是端正姿勢,努力與黃家女子拉開距離。從這些舉動來看,此子與黃家女子之間,或許並不是我們所想那般,個中緣由,光府兄應當問問小雪。”
說到這裏,他看了看陳光府,方才繼續說道:“剛才我仔細思索,覺得我們的計策,或許迂回一些更為妥當。我們直接了當的與其挑明,如果此子果然是性情中人,事情隻怕便再無轉圜餘地。現在看來,陳雪認識此子,事情倒大有可為。”
這些陳光府三人不是沒有思索過,卻沒有張毅雲分析得這麽透徹,此刻聞言都細聽張毅雲分析。尤其是陳光府,事情涉及他的女兒,更是令他不由自主的關心。
再次回味了一番自己的猜測,張毅雲在心中組織了一番詞語:“我的想法是,先由小一輩的出麵,他們年青人更能溝通,應該比我們直接勸說要有效得多。而且,通過他們年青人間的潛移默化,影響此子,應該更有效果,更能使其接受國家統一、開展革命、富國強民的進步思想。在年青人之間接觸之後,再由我們出麵,給其分析厲害,誘之以利,相信不難對其造成影響,總有幾分可行。再不濟,隻要能夠在其心中埋下一顆釘子,也達到了我們今日的目的。”
陳光府思索片刻,歎道:“也隻能如此。隻要其能夠存下幾分一統河山、革命救國思想,今日未成,未必他日沒有因果。我們但做到問心無愧罷了。”
周祥盛在旁奇道:“光府兄,你怎麽把國家的希望寄托一黃毛小子身上?難道……難道你竟對此次北伐並無信心?此次國民政府北伐,你募捐倡款最為積極,為何會如此沒有信心?”
陳光府與盛辟華對視了一眼,歎了一口氣,道:“此次北伐,槍支彈藥的供給,始終是個問題。上次漢陽兵工廠的天災,你們都知道了吧?現在漢陽兵工廠的修複還未完畢,產能隻恢複了三成。在兵工廠是修複還是擴建上,國民政府內部一直存在分歧。這種分歧,直接導致了兵工廠修複物資的撥給,全賴李宗人司令大力支持,多方勸說,方才保證了重建工作的繼續進行。如今,李宗人司令已經全力準備北伐事宜,政事上已不什麽理會,漢陽廠少了他的支持,據我所知,資金、設備便是幾乎全斷了。漢陽兵工廠未能修複,國民政府的武器彈藥有半數要靠進口,北伐如何能有保障!”
眾人聞聽,沉默半晌。張毅雲心中尚有幾分疑慮,看到盛辟華的神色,似乎也早知此事,心中那幾分疑慮頓時也蕩然無存。他歎了一口氣,道:“我還道你為何如此熱衷於勸說這位張公子,這與你平日行事大是不同。原來,還有如此緣由。如此看來,北伐恐怕是失敗居多了。”
周祥盛奇道:“黃兄、張兄,你們為何對北伐完全不看好?我看國民政府此次北伐,將出動四個集團軍,兵精將猛,規模更是非過去的數次所能比,張座臨區區一己之力,定然難以抵擋。喏——”周詳生向李錦江那邊撇了撇嘴,道:“不然,這小子恐怕也不會冒著這麽大的危險,跑到上海來。”
陳光府道:“周兄,你隻知其一,不知其二。此次北伐,我為之奔走,四方接觸,所接觸的四大集團軍司令,真正願意全力北伐並有實力一舉克之者,唯第四集團軍司令李宗人一人。可是,現今漢陽兵工廠並未完全修複,李宗人司令的武器彈藥半數以上都要進口,補給困難。其餘三家,馮玉祥肯全力北伐,然而陝西貧瘠,士兵缺乏訓練、裝備,實是力有不逮;閻西山也談北伐,卻是想趁北伐擴大地盤,將來一遇挫折,定然停滯不前;至於蔣結石蔣總司令……”
陳光府頓了頓,語氣卻更為沉痛,道:“初時我以為其一心統一全國,建設一個全新的繁榮昌盛大中華。然而,我觀其北伐決心,卻並不堅定……尤其自漢陽兵工廠一事後,其不但不想方設法盡快恢複生產,反而借機向李宗人司令施壓,諸多條件,欲借修複兵工廠之機,謀取一己之兵力權力,全然置北伐及民族大業於不顧!”
“光府兄,噤聲!”周祥盛見陳光府越說越是氣憤,聲音逐漸大了起來,不禁臉上有些變色,趕緊出聲製止。看看左右,旁邊並無他人。他們四人湊在一起,旁人以為他們又有什麽生意事務要談,並沒有誰挨近這邊,侍者未奉召喚自然更不敢接近。
周祥盛再看看不遠處的人群,發現並無人注意這邊,這才放心,道:“我總算知道你為何大力募捐,購買了武器彈藥又為何舍近求遠送到武漢去了。不過,陳兄我們別談這個,這並非我們所能考慮的。”
盛辟華見陳光府神色黯然,也勸道:“陳老弟,不必為小人如此傷肝動火。我們本就不當幹政,如何發展民族工業,振興國家經濟,那才是我們份內之事,但盡我們的本分足矣。”
張毅雲在旁沉吟片刻,待盛辟華說完,便緩緩說道:“光府兄,我知道你憂國憂民,但有時不是我們一人之憂便能解決的。我們隻能把握住今日,盡力將各自的產業做大做強,以求在世界商業之林有中華一席之地,便不負我們此生。天有機會讓我們為國家、民族出力,但能行便行之。倘無力行之,更有可能涉入政治,扯入黨爭之中時,我們便應當及早抽身。”
陳光府神情頓時一凜,他清楚知道現在上海的局麵,今天自己的話如果一個不小心,傳了出去,今後蔣結石的打手——青幫,必將源源不斷的找上門來。自己的一頓牢騷,不但會害了自己一家,更會連累的三位好友。想到這裏,陳光府強自笑了一笑,想說些什麽,卻想不到說什麽,最後卻還是化作一聲長歎。
張毅雲在旁看得清楚,心知老友曆來憂國憂民,現在是放不開,他不想老友鑽入死胡同難以自拔,不露痕跡得轉移了話題,道:“現在,我們該好好商量一番,如何讓那班小字輩的家夥去勸說那位張大公子。周兄,別看我,你的兒女還小,這一次是沒有為國出力的機會了。”
張毅雲的調侃調和了幾分氣氛,陳光府畢竟也飽經事故,此刻已把自己的情緒調整過來,聞聽張毅雲此語,不禁笑道:“張兄休說他人短長,你家兩個小子是能出來擺一下,不過,隻怕他們一出來,你的老臉可就會掛不住了!”
張毅雲聞言,心念一轉,便知陳光府所指,立即駁道:“光府兄,咱們大哥可別說二哥,我家兩個小子不堪,隻怕你家也有一個,會比我家的更是不堪吧!”
此言一出,陳光府滿臉的笑意,頓時化作了苦笑。盛辟華在旁看著二人鬥嘴,卻是嗬嗬而樂。周詳生見二人還在暗打機鋒,還不明其故,轉頭向盛辟華問道:“盛兄,他們二人究竟在打什麽啞謎?”
盛辟華忍住笑,道:“張毅雲家兩個小子和陳光府的六子,這段時間正圍著那黃家的丫頭上下轉悠呢,如今,黃家的丫頭看來已經名花有主,那三個小子醋海生波,將來豈肯幹休……哈哈……兩家的小子都是惹禍的主,老張啊!老陳啊!你們有難囉!哈哈……”
在李錦江完全不知情的情況下,四人在一陣笑罵之中,確定了對李錦江的安排。這些安排,首先的前提便是李錦江是北方某位張大軍閥的公子。如果果真實施了,一旦座實李錦江的這個身份,恐怕李錦江就會百口莫辯,無疑會給李錦江帶來極大的麻煩。
所幸,四人全然沒有看到,在另外一個角落,還有兩雙眼睛正在死死的盯著李錦江與黃琳,而此後的發展,已經不是陳光府等四人所能夠掌握的。
此刻,李錦江依然與黃琳在舞池的跳舞,隻是步伐卻已經正規起來,兩人姿勢標準,依照交際舞的要求,標標準準,規規矩矩,再也不複當初的親密。
這不是自己所要的!李錦江心中念如電轉,努力思索自己“魯莽”之後的解決之道。作為一名新時代的大好青年,李錦江學習過的理論是後世泡妞思想之大成,知道隻要女人沒嫁人,沒有攻克不了城堡,可不會輕易放棄。
而黃琳,在李錦江忽然端正姿勢之後,卻不知道出了什麽問題,隻感到李錦江的態度一下便疏遠了。她思慮再三,以為李錦江對自己投懷送抱起了厭惡之心,或者是,自己踩了李錦江幾腳,顯得極端的不淑女,令李錦江有些害怕?
這麽一來,黃琳不敢再表現得過分的親熱,也害怕自己再一時腦亂,再踩李錦江幾腳,把自己看中的這位有誌青年給嚇跑了。至於中華的那些舊傳統,諸如女孩子是不是不能自己找丈夫,女孩子不能主動示愛什麽的,黃琳是出過國,流過洋的新時代大好青年,自然不會理會這些。
兩人各有心思,起初那種曖昧的氣氛便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雙方的有板有眼,令一邊看著的陳雪頗有些莫明其妙。好不容易等到一曲終了,看著兩人散開一塊走來,陳雪正猶豫自己是不是該走開,不在兩人間礙手礙腳,黃琳已經一把拉住了她,回身對李錦江笑道:“葉公子,跳了一會也有些累了,我們到那邊去坐坐吧。”
如果黃琳不說,李錦江也打算要邀請黃琳到一邊坐坐。不然,哪有機會和女孩子深入接觸,加深了解!黃琳先出聲了,李錦江正求之不得,當下立即答應了。
於是,黃琳在前麵領路,陳雪有些無可奈何、也有幾分發現好玩物事的興奮,被黃琳拖著走了過去。李錦江則是在思索著將要展開的談話話題,三人在陳光府四人及一兩雙連四老都不知道的目光注視下,走向了花園角落裏的幾張桌子。
這是供人閑坐、談話的桌子,或倚花叢,或靠樹木,或挨池水,甚或在數棵林木環繞之中,被很巧妙的散布到了花園當裏,以天為頂,青草為毯,林木幽靜,顯得很有情調。
這幾張擺得偏了一些,已經放到了花園的角落當中,並無人問津,卻是安靜聊天的絕佳場所。三人走了過去,李錦江很紳士的為趕走兩步,選了一張配著四張椅子的桌子,為兩位女士拉開了椅子,做了一個請的動作,禮貌的待兩位女士坐下後,李錦江才繞到了另一邊,自己拉開椅子坐下。
陳雪對李錦江很是感到好奇,坐下後便出聲道:“黃琳,這位是誰啊?都一個晚上了,你好像還沒向我介紹過呢!”
黃琳臉上頓時一陣發燒,今晚自己的表現可全讓陳雪看了個全,自己的心思……
看著黃琳有一陣沒有說話,李錦江想到,該自己表現一下紳士氣度,給黃琳解解圍,於是出聲道:“你好!我叫葉培華,葉子的葉,培土的培,中華的華。嗬嗬,可不是配合的配,花朵的花哦!”
陳雪聽到李錦江的自我調侃,跟著念了一遍“葉配花”,感到好笑,不由“嗤”的一聲笑了出來,道:“好啊!你已經自爆其醜了,看來,我以後就叫你葉配花就行了。”
黃琳再旁聽著,本來也覺得有些好笑,但聽得陳雪笑出聲來,擔心李錦江惱火,便扯了扯陳雪的衣角,輕聲道:“好了,別拿別人的名字取笑。會讓人尷尬的。”
陳雪停下了笑聲,故意把臉一板,說道:“怎麽?舍不得了?好啊!還沒嫁人呢,就知道心疼了啊!”
黃琳有些慌張,趕緊駁道:“我才沒有舍不得呢!我是怕你有失……”她的話卻沒有說下去,因為話一出口,她就意識到了自己的語病:沒有舍不得!那不是在說,自己已經把李錦江當作了自己的什麽人。
糟了!說錯話了,萬一葉公子聽了出來,那……一時之間,黃琳腦中便想到了李錦江身上,至於陳雪會不會因此而笑話自己,她已經顧不上了。
陳雪顯然沒有放過她的語病的,一愣之後,反而笑得更大聲了,明顯是聽出了黃琳話中的意味,讓黃琳恨不得狠狠的擰陳雪幾把。
李錦江的全副精力可是集中在兩位女孩的身上,他的眼睛雖然沒有一直盯著兩位女孩子,耳朵可是一直豎著,決不放過任何一個細節。
此刻,聽到黃琳如此說話,再聽出了陳雪笑中的意味,李錦江知道,如果自己還不明白黃琳對自己有意思,那簡直就枉為二十一世紀出身的了。
可是,縱然黃琳對自己有意思,自己又該怎麽捅破那層窗紙呢?魯莽肯定是不行的!剛才自己已經挨黃琳連踩幾腳,狠狠的“提醒”了。女孩子都是害羞的,必須慢慢來,等水到渠成的時候自然就好了。可是……什麽時候才是水到渠成的時候?
李錦江心中想著,嘴上卻不敢怠慢,當下裝作絲毫不知的岔開話題,為黃琳解圍:“嗬嗬,陳雪小姐,冒昧的問上一句,陳光府陳老先生是你什麽人啊?”
看著陳雪的一身裝扮,和陳雪對陳家的熟悉程度,李錦江早便猜到,陳雪應該是陳家的人,陳光府的子侄輩,尤其最有可能的,便是陳光府的女兒。這樣李錦江可不敢怠慢,言語中對陳光府的稱呼全是敬語。(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