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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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吳定昌頓時大感詫異,他與陳光府一南一北,都是金融業的巨頭,所謂同行冤家,兩人之間平日也有一些摩擦。可縱使在前兩年南北兩家銀行間發生劇烈衝突,陳光府都沒有過如此稱呼自己,如今卻是為何?他放下手中的茶杯,訝道:“怎麽了?陳兄?有何不妥之處?”

    陳光府心中念如電轉:這葉培華不是張雪良!那此人究竟是誰?

    吳定昌看到陳光府如此失神,心中略一思索,也大吃一驚,忙問道:“陳兄!為何?莫不是你被騙了大筆資金吧?”

    陳光府已經回過神來,頓時發現了自己的失態,當即對吳定昌說道:“定昌,你遠來辛苦,先去安頓下來,關於合作的事情,遲點我們再行商議。我現在有點事務需要立即處理,就讓老盧帶你去放好行李罷!”

    陳光府心中大亂,顧不上失禮,揮揮手讓管家老盧送吳定昌去住下,立即讓人拿自己的帖子去請盛辟華、周詳盛等人。幾名傭人取了名帖,方才出門,又被陳光府喚了回來。

    隻見陳光府沉吟片刻,定下心來,方才吩咐道:“春生與永安、平安三人拿我帖子去請張毅雲、盛辟華、呂樂泉先生。”說罷,陳光府向餘下幾名傭人揮揮手道:“其餘的都回去吧。”他緩緩坐下,想在盛辟華等人尚未到來前,先把事情梳理一番,理出個頭緒來。

    此人究竟是什麽人?陳光府陷入了沉思。事實上,無論這位是不是“張太子”,與上海的一眾工商界人士都無甚大的影響。據陳光府所知,這段時間以來,這位“葉培華”在上海工商界中極為活躍,但都是地位平等的開展各種商業合作及邀人投資,並真金白銀的出資辦廠作實業。

    商業是講究利益與資本的!從這位“葉培華”至今投入的資本,以及與其合作的預期前景等方麵來看,可以說,此人是不是“張太子”,已經不重要了!

    但此人究竟是誰呢?有著雄厚的資本,卻不是出自於自己所知的那一個世家,且隱約的對國民政府有種仇視!陳光府腦中忽然閃過了一個念頭,此人是不是姓“共”的?

    結合此人的行為,陳光府毫不猶豫的得出了結論:此人必是!

    陳光府不禁啞然失笑,要求絕土豪滅地主,打倒自己這些“萬惡”的資本家,擾得工商業、國家經濟雞犬不寧的共產黨也會投資辦廠、興辦實業、搞經濟?還會與自己這些“萬惡”的資本家合作?這倒是一個有趣的現象!

    隨即,陳光府想到了這位“葉培華”所拋出的兩派論。但這位“葉培華”所在的派係能不能占上風,而最終,內部存在分裂的、弱小的共產黨能不能壓倒國民黨,進而奪取天下大勢?

    “武漢天災”之後,一麵馬上要北伐,一麵卻在關鍵時刻還要窩裏鬥,讓陳光府徹底認清了國民黨內部的幫派林立的現象。對於這般獨裁與分裂紛爭的國民黨,陳光府在一係列的試探之後,終於失去了信心。

    這主要是對於蔣結石失去了信心。起先,陳光府頗為看好李宗人與蔣結石的組合,認為兩人一掌黨權、一掌政權,正好優勢互補,堪稱國之良配!

    但現今在國內、在黨內占了大勢的卻是蔣結石,且此蔣心胸狹小,一心構築個人實力,甚至於置國家大事於不顧,以致陳光府終於對自己心目中的“李蔣組合”,對國民黨失去了信心。

    或許,在“國”之外還可以多個把選擇!陳光府想到這裏,不禁臉露微笑。他想起了這位“葉培華”所提及的“金融經濟”與“貨幣資源”論。

    陳光府是銀行家出身,畢生弄的就是金融,對金融的認識不可謂不深,這位“葉培華”顯然不是金融界的,但於金融與國家經濟上卻往往別出機括,提出的問題與看法無一不是在陳光府所熟悉的金融領域另辟蹊徑。但這些金融政策及辦法,在陳光府細細分析之後,卻發現都是切實可行的,並無激進虛泛之處。

    結合與葉培華交談時談到的各種政治、經濟、外交等各個方麵情況,這隻能讓陳光府得出一個結論:這位“葉培華”如果不是扮豬吃老虎的,就是確實深思過國家大計,對國家整體的政治、經濟等有著非同一般的敏銳感覺!

    陳光府頓時為之一凜,這葉培華言語之間頗有提及,他那裏還有為數眾多的此方麵人才,且在金融、經濟方麵勝出其眾多。當時自己還以為,以“張太子”的勢力,有些許人才不足為怪,但要說眾多,未免過了。

    且就算“北方”有這眾多“學過世界先進金融管理”,在“金融、經濟方麵有領先研究”的人才。以張家盤根錯節的內部勢力,各勢力之間的利益衝突,能不能將這些人才大用,用好來,仍然是個問題。

    如今,仔細想來,讓若次子姓“共”,那麽,有這麽多歸國的先進學者,非是不可能。且以“共”這一初生勢力,無有老勢力那般盤根錯節的關係,要用這些人才,也並無阻礙!

    就在陳光府思索間,盛辟華先行到來,看到陳光府表情鄭重,頓感奇怪。陳光府向他大致說了自己對“葉培華”的分析,盛辟華思索片刻,道:“對於共產黨,我也有一些好感,這主要是我當初與共產黨的一些領導人接觸過,他們確實不象外間所傳的那般破壞工商,他們雖說要消滅剝削,但我見到他們目前所要求的,僅僅是給工人一個良好的工作環境,增加工資,這些要求並不算很過分。”

    陳光府歎道:“辟華,共產黨說的消滅剝削,豈不是就是要消滅我們?他們此刻不要求消滅我們,但將來執掌天下大勢的時候,會不會對我們下手,你能保證?”

    盛辟華堅定的說道:“陳兄,不瞞你說,我現今仍與共產黨的一些人有接觸,他們的政策、理念,我均有所了解,為了發展民族經濟,他們不會做這等自毀長城的事!”

    陳光府再歎了一口氣,道:“辟華,說句實話,我對於共產黨並無多大好感,如果不是因為對國民政府失去了信心,我決不會……”

    說話間,呂樂泉到來,進入廳中看到陳光府,便即問道:“光府,今日你府上怎麽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仆人都離開大廳遠遠的戒備,發生了什麽事?”

    陳光府把自己的剛才對盛辟華所說的一遍,再把自己剛才與盛辟華談論的內容告知呂樂泉,問道:“呂兄你對此事有何看法?”

    呂樂泉思索片刻,道:“倘若這‘葉培華’是共產黨,我倒是對共產黨看好!”

    盛辟華奇道:“呂兄,為何‘葉培華’是共產黨,你倒反對共產黨看好?”

    呂樂泉道:“現今,國民政府為滅絕共產黨,偵騎四出、耳目滿街,就在如此戒備森嚴的情況下,這共產黨卻仍能四處活動,其能力可見一斑。況且……”

    呂樂泉仿佛想到了什麽事,停頓下來,思索片刻,方道:“況且,這葉培華曾找上我家與我深談,此子學識淵博,對於國家、世界大勢了若指掌,在國家建設、發展經濟方麵見識獨到,我深為之折服。”

    陳光府奇道:“呂兄你向來極少服人,如今怎會對這葉培華如此推崇?”

    呂樂泉道:“陳兄,你說我是幹什麽的?”

    陳光府尚不說話,盛辟華笑道:“呂兄,你又打什麽啞謎,別吊陳兄胃口了,有什麽就直說罷!”

    呂樂泉看看陳光府,見陳光府點了點頭,示意自己說下去,便說道:“我侵淫保險此道多年,在國人中,對於保險業務我可以說數一數二,即便與外國人相比,我也不遑多讓。但與這葉培華一番深談,我這才發現,原來我一直都是井中之蛙!”

    陳光府與盛辟華頓時為之動容,陳光府道:“這可奇了,這葉培華與我一番深談,我發現他對於金融一道也有頗深的造詣,對於金融與國家經濟有極深的認識,且看法獨到,許多金融手段可謂別辟蹊徑,令我感歎不已。”

    盛辟華奇道:“能夠得到陳兄如此推崇,看來這葉培華在金融上確有才華,那呂兄,這葉培華與你所談,又是如何?”

    呂樂泉歎道:“如此一說,這葉培華的學識當真淵博,我與他交談,多是談論保險一業。他見我,首先就提出保險是國家穩定之本,我還道此人誇大其辭,但接下來他就提出了全民保險的理念,並指出必須開展的三個險種:醫療保險、養老保險、失業保險。”

    “醫療保險?那是保證有病可以醫吧?養老保險……老有所養!失業保險……這是?”盛辟華試著分析了一番,但對於失業保險卻有所不解,便抬頭向呂樂泉看去。

    呂樂泉笑著說道:“是失業後由保險公司在一定時間內供給其一定的生活來源,保證其在失業期間的生活。”

    盛辟華歎道:“這樣看來,這葉培華當真是天縱奇才!”

    陳光府在旁邊聽呂樂泉細說,一邊深思,聽到盛辟華如此說來,他當即更正道:“不!辟華,此子不是天縱奇才,而是他曾為國為民深入思索過!”

    看到呂樂泉和盛辟華看著自己,陳光府續道:“他曾向我提及住房公積金製度與住房貸款,所憂心的,就是百姓住房問題;他提及的讀書貸款,所解決的,就是貧困人家的教育;還有農業貸款……他所提的這些金融手段,都是為國為民有益之計,可見其為了國家人民,思慮甚多啊!”

    呂樂泉道:“陳兄,我看此子一是為國為民,二則確實才華橫溢!你可細想,這些東西,縱然是我們侵淫已久都未能想到,但其一人便學貫兩業,且能看到許多我們未能看到之處,其才華……”

    正說間,張毅雲走了進來,笑問道:“呂兄看中哪裏的人才了?”

    陳光府心情正好,笑道:“是啊!呂兄正打算讓他女兒離婚另嫁……毅雲,你來得遲了,若是飲酒,當罰你三杯。”說罷,陳光府把自己對李錦江的猜測再對張毅雲說了一遍。

    當陳光府說到自己認為這葉培華是共產黨,打算與其加強合作時,張毅雲大驚而起,道:“陳兄,萬萬不可!”

    陳光府三人頓時愕然,隻聽張毅雲說道:“你們沒有看到今天的報紙麽!就在昨日,共黨首領羅伊農在英租界被英巡捕逮捕。此黨已日薄西山,萬萬不可與之過近!”

    在陳府所發生的這一切,李錦江並不知情。德國領事畢竟沒有這麽大的權限,對於李錦江的要求,他也沒敢怎麽樣,李錦江很順利的達成了目的,通過德國領事把自己的要求傳遞到了德國。

    辭別德國領事出來,李錦江很意外的遇到了中華共產黨上海的地下黨員,他隱秘的向李錦江傳達了一個信息:中華共產黨中央通知,現在還滯留在上海的各區黨員立即停止各種活動,把自己隱蔽起來。

    這個所謂的滯留在上海的其他地區黨員,顯然主要就是指李錦江,畢竟目前仍在上海滯留不歸的黨員,李錦江可以算是最有分量的。

    李錦江並沒有往所謂的黨派內鬥裏去想。過去,李錦江是想不到,現在,李錦江是想到了,但這段時間以來對老黨員的接觸,尤其是對於主持上海地區工作的周恩萊的無私精神,讓李錦江為之深深感動,並不認為黨內會在此時搞什麽內鬥。

    李錦江仔細詢問了通訊員,通訊員報告的消息頓時令他大吃一驚:昨天下午,中華共產黨中央政治局委員、常務委員、兼任中央組織部部長的羅伊農在英租界戈登路望誌裏的一個聯絡點,遭英巡捕逮捕。

    李錦江聞訊大吃一驚!當初政治局擴大會議上,他就對這一個文質彬彬,堅持黨性原則的同時,又對民眾苦難和中華的前途盡心思索的黨員有些映象。

    李錦江與羅伊農其實並沒有多大的接觸,但在政治局擴大會議上,李錦江提出在一定程度上允許發展民族工業,以達到富國強民的目的,與會四十餘人,出聲響應者隻有不足十人,羅伊農就是其中之一。

    聯想到自己在“過去”從未見到過羅伊農的名字,李錦江頓時想到,會不會這位同誌就犧牲在此刻?他當即讓陳方玉去孫書誌處,聯係回到太行張衛,向張衛匯報此事,並告知李錦江打算營救的想法,隨後,李錦江帶著劉齊,迅速找到了此刻在法租界金神父路負責指揮的周恩萊。

    李錦江向周恩萊詳細了解了情況,知道事態緊急,主動請纓道:“恩萊同誌,是否需要展開營救?如果有需要的話,我今晚就從紅麻根據地調動人過來。”

    周恩萊當即拒絕道:“不可能的!不行!”隨即,周恩萊發現自己的語氣有些衝,便解釋道:“錦江同誌,你對同誌的關心我理解,但這樣不行。遠水救不了近火!現在調動於事無補,反而會因為這樣大的人員流動,給敵人以明確的目標,把紅麻根據地暴露了。”頓了頓,周恩萊再道:“中央在上海設有特科,這是一支屬於我們自己的地下武裝力量,是可以依靠的。”

    意識到自己的意識形態與周恩萊的差距,李錦江改口道:“是這樣的。恩萊同誌,紅麻根據地正好派遣了一支40人的精銳小隊在上海附近活動。我想,如果有需要的話,我可以把他們調動過來,加強營救的力量。”

    周恩萊略為思索,道:“那好的,你派人與他們聯係,把他們調過來吧。不過,到了上海,讓他們服從陳庚同誌的指揮,行動前要向紅隊李世英等同誌學習那些特殊裝備的使用,行動中一定要聽從李世英同誌的指導。”

    李錦江簡直無語了:特殊裝備的使用?誰學習誰啊?至於行動中聽從指揮,考慮到戰士們過來對上海地形不熟,那還可以說一下。於是李錦江點點頭,表示同意。

    很快陳方玉與張衛聯絡完畢,趕了回來,李錦江這才知道,曆史上羅伊農同誌被捕時間是四月十五日,由於自己這些人的“到來”在蝴蝶效應之下,羅伊農同誌前段時間一直忙於政治局擴大會議,由於保密的需要行蹤不定,就一直沒有遭到叛徒的出賣。

    張衛同時也把羅伊農同誌被捕及被害的細節通報了過來,李錦江盤算了一下,現在距離引渡的時間還有兩天,而引渡過去後,還有三天時間,總計還有5天時間可以供自己準備。有5天的時間,應該足夠戰士們勘探好地形,組織營救了。

    李錦江當即再讓陳方玉去通知紅麻根據地,立即從軍屬偵察營中抽調40人精銳,攜帶裝備趁夜過來。陳方玉一聽,頓時躍躍欲試,問道:“參謀長,我有個請求,行動的時候,讓我也參加,可以嗎?”

    李錦江看看一臉興奮的陳方玉,知道他跟著自己來上海,也是憋得久了,想想自己這也沒有什麽事,便點頭同意了。陳方玉頓時低呼一聲,出門趕去孫書誌處。

    當晚,周恩萊再次召集了陳庚、顧順章等人開會,研究如何營救羅伊農。除了陳庚與顧舜章,其他人都頗是奇怪李錦江怎麽會在座,麵對其他人探詢的目光,周恩萊做了簡單的介紹,會議正式開始。

    顧舜章首先匯報了轉移和監視何家興、郝稚華夫婦的情況,並說道:“他們兩人好像是惶恐不安。從他們的反常行為觀察,他們倆十有八九就是叛徒。”

    周恩萊揮揮手,打斷了顧順章的話:“對於何家興、郝稚華,我還是那句話,在沒有可靠的證據以前,絕不可妄下結論,也絕不可以對他們采取什麽行動。”

    接下來陳庚匯報:“我的內線接觸了英巡捕房,與蘭普遜見了麵,雙方初步約定了引渡時間,是5月12日……”

    周恩萊聽完陳庚的匯報,蹙眉陷入了深思。然後他掐指算了算,道:“今天是8日,距離敵人引渡還有三天的時間。”接著,周恩萊果斷地說:“這樣吧,明天陳庚同誌繼續通過內線查實引渡路線。下麵,我們研究營救計劃。”

    大家展開議論後,大致有兩點意見:一、準備在引渡的中途武裝劫持;二、一旦武裝劫持失敗,再通過其他的途徑營救。李錦江一直沒有作聲,待這兩點意見出來後,方才說道:“恩萊同誌,我有個提議,我們能不能利用夜間攻擊英巡捕房,直接從英巡捕房救人?”

    周恩萊與陳庚聽罷,沒有立即作聲,撫著著胡子思索其中的可能性。顧舜章卻立即斷然否決道:“不行,不可能的!這個計劃沒有可能會成功!”

    李錦江看了顧舜章一眼,緩緩的道:“恩萊同誌,連我們自己都沒有想到過這一點,英國人就更加不可能想得到了。我認為,這個計劃成功的把握很大!”

    顧舜章再道:“不行!我不同意!李錦江同誌你這是機會主義!是在拿我們特科同誌的性命去冒險!這個計劃沒有成功地可能性!”

    周恩萊止住了顧舜章的話,看著李錦江道:“錦江同誌,你說說看,你想到這個計劃的原因,你是怎麽計劃的?”(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