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分道揚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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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們兩個快去洗手,準備吃飯了。”秦羽瑤站在灶台前,背對著任飛燁和寶兒,一邊往碗裏撈著麵條,一邊說道。

    “娘親,我已經洗過了。”寶兒舉起白生生的兩隻小手,軟糯糯的聲音說道。

    秦羽瑤轉過頭一看,隻見果然如此,兩人不知何時已經洗過手,此時坐在桌邊,抬著臉朝這邊看過來,一副等吃的模樣。

    “那咱們就開飯了。”秦羽瑤依次將回鍋肉、牛肉燉土豆與三碗牛肉拉麵端上桌,然後取了三雙洗淨的筷子,看了外麵一眼,說道:“外頭的兩個小哥,不讓他們過來吃嗎?”

    任飛燁本來想說“不用了”,可是看見灶台上還有兩隻碗,碗裏麵也盛著滿滿的麵條,不由道:“這回可便宜他們了。”他任大少爺也是第一次吃這樣奇特的麵條,他們倒是趕上好時候了,第一次來就能吃到。起身朝外麵喊道:“過來吃飯了!”

    兩個下人相視一眼,有些納悶地走過來。他們來之前已經自帶了幹糧,因為他們知道,下人是不能和主子同桌吃飯的。可是,主子現在喊他們是怎麽一回事?

    進了屋門,隻見任飛燁指著灶台邊上,對他們說道:“一人一碗,端出去吃吧。”

    “是,謝謝主子!”兩人受寵若驚,走到灶台邊上,隻見灶邊擱著兩隻盛著麵條的碗,異香撲鼻。而麵條上麵還浮著許多肉片,直是歡喜,連忙又對秦羽瑤行了一禮:“多謝夫人。”

    他們見秦羽瑤梳著婦人發髻,又育有孩子,自然是不能稱之為姑娘的。而她與自家主子關係親近,便也不能隨意稱呼小娘子,於是恭恭敬敬地稱呼為夫人。

    兩個下人端著牛肉麵出去,屋裏的兩大一小,三人也開動起來。

    “唔,這麵條筋道!”任飛燁挑起一縷麵條送進嘴裏,立時豎起拇指讚道。

    “隻可惜,還缺一味料。”秦羽瑤一邊教寶兒如何吃麵條,一邊搖頭說道。一碗成功的牛肉麵應該是一清(湯清)、二白(蘿卜白)、三紅(辣椒油紅)、四綠(香菜、蒜苗綠)、五黃(麵條黃亮)。

    沒有辣椒油,卻是可惜。秦羽瑤心中想道,等送走任飛燁,明天她一定要進山,看看能不能采到紅辣椒這東西。

    聽到秦羽瑤的話,任飛燁不由睜大眼睛,驚訝地道:“都已經這樣好吃了,還缺佐料?”他實在無法想象,這麵條如果佐料都齊備了,該有多麽好吃?

    隻見桌上的兩樣菜也十分誘人,任飛燁夾了一筷子回鍋肉,送進嘴裏之後,不由得又是讚道:“香而不膩,既鹹而鮮,好吃!”

    旁邊,寶兒一根根吸著麵條,小小的嘴巴湊在碗沿,喝一口香噴噴的湯,快樂得眼睛都眯了起來。他的娘親,是最厲害的。

    三人直將桌上的麵和菜全部掃淨,吃了個肚皮滾圓才罷休。

    “撐死我了。”其實,說是三個人,大多數卻是進了任飛燁的肚子裏。要說他也吃過許多好東西,怎麽就覺著,哪怕沒什麽特別的牛肉燉土豆,到了秦羽瑤手裏也這樣好吃?

    “撐就歇會兒。”秦羽瑤笑著道。

    寶兒倒是沒有被撐到,秦羽瑤一直控製著他的飯量,此時吃得飽了,還有力氣去玩。抱著小狐狸跑到門口,倚著屋門,看著停在院子外麵的華麗的大馬車,與拉車的雪白漂亮的馬兒,眼睛裏浮現出亮晶晶的光芒。

    “叔叔,我可以坐馬車嗎?”寶兒扭過頭來,看向任飛燁問道。

    任飛燁道:“當然可以!”朝外麵吩咐兩聲,頓時兩個下人走過來,引著寶兒去馬車那裏玩了。

    秦羽瑤則收拾了碗筷,拿到灶邊洗刷。任飛燁捂著撐得不行的肚子,打起了生意經:“妹子,你這麵條的做法賣不賣?我叫我爹給你個好價格!”

    “行。”秦羽瑤答得痛快。

    “真的?”任飛燁沒料到,秦羽瑤回答得這樣痛快,竟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不問一問價格,就直接答應賣給我們啦?”

    秦羽瑤笑著道:“有你在,價格上麵還能虧了我?”

    聽了這句話,任飛燁別提多窩心了,他此刻激動得,隻恨不得把心挖出來捧到秦羽瑤麵前,叫她知道他一定不會欺她、騙她,這輩子都不會的。然而這時,秦羽瑤忽然道:“飛燁,我同你打聽一件事。”

    “哦?你說?”

    “你對閑雲樓了解多少?”秦羽瑤問道。

    “閑雲樓?”提起這個,任飛燁皺了皺眉,說道:“實話講來,閑雲樓確實比我們碧雲天做得好。十年前就像雨後春筍一樣,開遍了大順朝各地。而且特別令人生氣的是,他們哪個分店都開在我們碧雲天對麵,哪怕開不到對麵,也必定是一條街上,仿佛要跟我們作對似的。”

    “竟有這回事?”秦羽瑤訝道。

    “可不是?你說他們,多氣人啊!”任飛燁拍了拍桌子,說道:“他們的裝潢風格跟我們反著來,菜色價格都更貼近平民百姓,等到籠住一部分客源,又開設了廂房專門招待貴客。最可惡的是,他們的菜譜價格永遠比我們低一文錢!”

    所以十年後的今天,百年老字號的碧雲天,跟閑雲樓比起來幾乎不占什麽優勢。甚至,在風頭上遠遠被壓了下去。

    秦羽瑤點了點頭,想著任飛燁的話,閑雲樓是十年前忽然開起來的,而且是全國各地都開設起來,那麽閑雲樓的背後,一定有一個巨大的財團和一個雄厚的靠山。

    閑雲樓,不簡單。

    “除此之外,閑雲樓還有其他的產業嗎?”秦羽瑤又問道。

    “有的。”任飛燁點了點頭,“有布坊閑雲坊,有糕點鋪子閑雲記,還有……”他說到這裏忽然壓低聲音,用手掌遮住嘴邊,神神秘秘地道:“聽說,閑雲樓還有一個產業,是專門做人頭生意的。”

    “什麽?!”秦羽瑤刷碗的手一頓。

    “你別害怕,這隻是傳聞。而且就算是真的,跟咱們小老百姓也沒關係。”任飛燁連忙安慰道。

    “我沒害怕。”秦羽瑤停了洗刷碗筷的手,用籠布擦了擦手,從背後掏出一把匕首,帶著木鞘一起遞到任飛燁麵前:“你認得這個嗎?”

    隻見秦羽瑤遞過來的匕首柄上,刻著一朵雲。任飛燁看清之後,頓時嚇了一跳,險些從凳子上蹦起來。他滿眼的吃驚,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接過匕首,把匕首翻了個頭,隻見匕首柄上的另一麵,與雲朵相對的部位,刻著一隻麻雀。

    “這,這——”任飛燁的手一抖,駭然地道:“你從哪裏來的?”他看向秦羽瑤的目光,變得有些驚異,“你,這匕首,是你的?”

    “你認得這個?”秦羽瑤隻見他反應激烈,好奇地問道。

    任飛燁將匕首還了回去,有些小心翼翼地道:“妹子,我隻不過是說了閑雲樓的幾句壞話,我不是成心的,你可別……咱們是好朋友,你可別殺人滅口啊。”

    “撲哧!”秦羽瑤被他的樣子逗笑了,說道:“你想到哪裏去了?這匕首是我撿的。”

    “啊?撿的啊?”任飛燁頓時鬆了口氣,“嚇死我了,我還以為你是閑雲樓的雲雀呢。”

    “閑雲樓的雲雀?”秦羽瑤疑道,“那是什麽?”

    “是這樣的,聽說在閑雲樓,那些人按照能力和潛力,被分為四個等級,分別是雲雀、雲雁、雲鷹、雲鵬。不同的等級,攜帶的標識不同,但是正麵都是”雲“的圖案,隻不過背麵按照等級分為雀、雁、鷹、鵬的圖案。”任飛燁指了指秦羽瑤手中的匕首,“你這個,很像是雲雀丟失之物。”

    說到這裏,他的聲音變得又急又快:“你留著這東西幹什麽?快些丟了,那些人有個規矩,不能遺失物品在外,否則格殺勿論!而且但凡丟失之物,都要派人尋找回來,你拿著這東西很危險!”

    秦羽瑤一怔,那晚來刺殺她的人,其中一個握著這匕首,想來就是任飛燁口中的雲雀了。而另外一人,武功要高強許多,難道是雲雁?又想起那晚,來自秀水河對岸的質如冷玉的聲音:“告訴柳閑雲,這個人他不能動。”

    柳閑雲,閑雲樓?那個神秘男子,同閑雲樓是什麽關係?為什麽他們遺失了這匕首,卻沒有人來尋?這一晃神間,便沒有聽清任飛燁的話。

    將匕首收進懷裏,秦羽瑤笑道:“這樣鋒利的東西,切菜不知道有多方便,我才舍不得扔的。再說了,我撿了這麽久,什麽事也沒有,定然是你胡傳。”

    “是嗎?”任飛燁見她如此說,也不由得懷疑起來,畢竟這閑雲樓的人頭組織隻是捕風捉影聽來的,並沒有十分證據。搖了搖頭,笑道:“罷了,你就當我說了個故事吧。總之,閑雲樓就是這樣,一點點把我們碧雲天的客源蠶食了,害得我們生意慘淡,我爹差點就當不上這個分店的掌櫃了。”

    “確實是你們該變一變了。”秦羽瑤說道,“不能與時俱進,被淘汰隻是早晚的事。沒有閑雲樓,也會有閑月樓,閑風樓什麽的。”

    “你說得有道理。”任飛燁說道,“如今碧雲天的最上麵換了人,由公孫若塵掌管,他倒是很有心思,想要大改一番。否則,那天我也不敢帶你上去。”

    想起公孫若塵看到炒螺螄的那一刻,眼睛裏冒出來的嫌棄,任飛燁不由得樂起來。他再嫌棄,還不是吃了?

    “公孫若塵是什麽人?”秦羽瑤站在灶台邊,一邊刷碗一邊問道。

    “你可能不知道,在南方撫州,公孫家一直是望族。隻不過,自從公孫家的一位小姐被太子看中,封為側妃之後,公孫家就慢慢遷移至京城來了。”任飛燁答道。

    秦羽瑤已經洗完所有碗筷,正在摞碗,聽到這裏,動作一頓:“你說,公孫家出過一個太子側妃?”

    “是啊,太子那人,見著美女就往東宮裏領。而公孫家最近幾年沒落了,隻見太子有意,立即上趕著把人送了過去。”任飛燁說到這裏,有些不屑。

    此時,秦羽瑤看向任飛燁的眼神,有些複雜起來。她剛剛決定,要跟任飛燁做朋友,不僅應下蘭州拉麵的方子,更準備把鹹蛋、鬆蛋也賣給碧雲天,雙方長期合作。

    誰知,天意弄人。碧雲天竟是太子派。

    “飛燁,對不起。”秦羽瑤坐在桌邊,認真而抱歉地看著任飛燁,“拉麵的生意,隻怕是我們之間做的最後一樁生意了。”不論如何,她是不可能讓碧雲天賺錢供養太子的。

    任飛燁一愣:“為什麽?”

    “你回去吧,過幾日我進城的時候,就把拉麵的做法帶給你。”說到這裏,秦羽瑤站起來,朝外麵走去:“寶兒,下來了,叔叔要回家了。”

    “等等!”任飛燁隻覺得莫名,“妹子,你這是怎麽了?為什麽忽然……”他不明白,為什麽頃刻之間,秦羽瑤看向他的眼神便沒有那麽親近了?

    “跟你無關,但是跟碧雲天有關。”秦羽瑤有些歉然,“如果你能夠接受,我幫著閑雲樓跟碧雲天作對,並且仍然願意跟我做朋友的話,那麽我們還是朋友。”

    “你……”任飛燁不傻,他想起秦羽瑤跟他打聽閑雲樓的事,在心中將方才說的話過濾一遍,漸漸有些明白了:“你,是不是跟什麽人有仇怨?而那人,恰恰跟公孫家很親近?”

    以任飛燁的眼界和心性,他想不到,也不敢想,跟秦羽瑤真正有仇的人,竟然會是朝中大員,甚至是太子。

    既然如此,便讓他誤會下去吧,秦羽瑤笑了一下,點了點頭:“不錯。我是不會讓我自己的東西,落入碧雲天的手裏,進而發揚光大的。不過你放心,之前拉麵的方子我已經答應過你,便一定會賣給碧雲天。隻不過,其他的東西,再也不能了。”

    說到這裏,秦羽瑤的眼睛裏含著真實的歉意。她本沒想如此,可是天意使然,他們是對立的。

    任飛燁沉默,臉上再也沒有了燦爛的笑容:“那我走了。”

    寶兒本來在馬車上玩,此時被兩個下人抱了下來,看見任飛燁走過來,紅撲撲的小臉仰起來道:“叔叔,你要走了嗎?你什麽時候再來?”

    任飛燁看著小臉紅撲撲,大眼亮晶晶的可愛的小家夥,沒來得及回答,小家夥便被秦羽瑤抱了起來,秦羽瑤溫柔地說道:“叔叔很忙的。”

    “哦。”寶兒乖巧地點了點頭,“叔叔再見。”想起任飛燁給小白洗澡,還給他玩大馬車,一時間有些舍不得,忍不住道:“叔叔有空來玩哦。”

    聽到這一聲軟糯糯的聲音,任飛燁心中仿佛被什麽撞了一下,一股說不出的澀味從心中升起。他又看了秦羽瑤一眼,沒有吭聲,翻身坐進馬車裏,隻聽駕車的下人吆喝一聲,馬車噠噠地遠去了。

    秦羽瑤抱著寶兒,站在院子門口,看著馬車漸漸遠去。等到馬車看不見影子了,便抱著寶兒往院子裏走去。偏頭一瞧,隻見寶兒微微垂著大眼睛,濃濃的睫毛忽閃忽閃,看起來竟有些傷感。

    “寶兒?”秦羽瑤輕輕喚道。

    寶兒掀起長長的睫毛,烏黑的大眼睛裏麵有些小小的失落,小聲道:“娘親,我想爹爹了。”

    為什麽這個長得好看的叔叔不是他的爹爹?

    秦羽瑤心中一痛,摸了摸他的腦袋,狠了狠心,終於決定欺騙他道:“寶兒,你的爹爹,比他還要好十倍!”

    “真的嗎?”寶兒眼中的失望一下子就不見了,轉而變得明亮起來。

    秦羽瑤堅定地點了點頭:“嗯。寶兒要相信,你的爹爹是天底下最好的,長得最帥,武功最高,富可敵國,權傾天下。”

    “哇!”寶兒眼中的失望徹底消失不見,轉為無比的仰慕,他摟著秦羽瑤的脖子,興奮地直扭來扭去:“娘親,寶兒好想爹爹啊,爹爹什麽時候才來啊?”

    “快了,娘親很快就帶你去找爹爹。”秦羽瑤壓下心虛,理直氣壯地道。心中想道,她又沒有見過那人,說不定那人真的像她說得那樣呢?這樣一來,她也不算是欺騙寶兒。

    不遠處的大柳樹上,隱蔽在茵茵樹枝後的思羅,麵無表情的冰塊臉上微微有一絲裂紋。難道,她真的是主子的女人?寶兒,真的是主子的血脈?

    容不得他不這麽想,隻聽秦羽瑤方才的描述:“長得最帥,武功最高,富可敵國,權傾天下。”——這幾個詞匯,除了主子之外,還有誰配擔當?

    想到這裏,心中不由謹慎起來。定然是如此,所以主子才派他來保護秦羽瑤母子。否則,若是尋常目標,又哪裏值得派他來完成任務呢?

    心中認定了秦羽瑤與寶兒身份的思羅,很快想起前兩個晚上,屢屢有人來襲殺他們之事,眼中頓時冒出怒火。顧青臣這廝,居然敢對主子的女人和兒子動殺心,簡直不可饒恕!

    想到這裏,嘬唇一喚,隻聽天上一聲脆鳴,撲棱棱落下一隻雪白的小鳥兒。小鳥兒收了翅膀,站在思羅的肩膀上,紅寶石似的眼睛骨碌碌轉動著。

    思羅飛快畫了幾個符號,綁在小鳥兒的腿上,然後將小鳥兒往天空一扔:“速去!”

    秀水村,村口的大柳樹下聚著一堆人,此刻陷入熱烈的討論中。

    自從秦羽瑤家裏出來後,懷揣任飛燁三兩銀子的陳媒婆,開始到處顯擺起來。那位公子是如何年輕俊美,待人是如何溫文爾雅,隻見她和秦羽瑤關係好便送了她三兩銀子。對秦羽瑤則更是好了,各種好東西裝了一馬車給秦羽瑤送來。

    在陳媒婆不遺餘力地吹噓下,秀水村上到七十歲老人,下到三歲稚子,全都知道有一個城裏來的有錢人家的貴公子,駕著華麗的大馬車,拉著數不清的珍貴東西來看望秦羽瑤。

    秀水村就這麽大點地方,發生什麽新鮮事,一頓飯的工夫就能傳得人人皆知。何況區區一個小山村,本來沒見過什麽大人物,雖然出過一個狀元郎,然而顧青臣考上狀元之後便帶著父母一起搬進了京城,連發妻和兒子都沒要,這麽多年從沒有回來過。

    於是,身穿錦衣華服,駕著華麗馬車的任飛燁,一時間成了秀水村的村民們人人說道之事。

    “真是沒有想到,秦氏的命竟如此之好。”

    “是呀,熬了這些年,終於是苦盡甘來,等來親生兄長了。”

    “說來奇怪,秦氏當年為什麽剛一出生便被丟棄?”

    “莫不是妾生子?或者賤生子?”

    一群人坐在村口的大柳樹下,七嘴八舌地說著,說什麽的都有。忽然間,隻見一輛華麗的馬車從村子裏頭噠噠駛來,不由得紛紛住了嘴。

    十幾雙眼睛齊唰唰地轉過去,目不轉睛地盯著任飛燁的馬車。隻見那拉車的馬兒高大駿美,包住車廂的綢緞華麗耀眼,全都不由得露出豔羨的神情。直到馬車走出很遠,才收回視線,又談論起來。

    “真是有錢人家的派頭啊!”

    “莫非是鎮上最有錢的人家?”

    “他為什麽不把秦氏接回去呢?反正秦氏已經沒有夫家,如今是孤兒寡母過日子。”

    你一句,我一句,村民們又議論起來。忽然有人站起身,說道:“這還不簡單?去秦氏家裏問一問,不就知道了?”

    “說得是,正好看看那公子都送了她什麽東西?”

    “光聽著陳媒婆吹噓,咱們都還沒有見過呢。”

    很快,一個兩個都應聲起來,結伴往秦羽瑤的家裏走去。

    送走任飛燁後,秦羽瑤抬頭看了看天色,隻見時間還早,便打算把寶兒放在家裏,自己去山中尋椒、八角、紅辣椒等物。誰知剛把小背簍背上,便見院子外頭湧來一群人,男的女的,老的少的,你先我後的從籬笆院子門口擠進來。

    “秦氏,方才那離開的人是誰呀?”先走進院子的人問道。

    “聽陳媒婆說是你的哥哥?”隨後跟進來的人也問道。

    “是你家裏人找來了嗎?”

    “他們要把你接回去了嗎?”

    望著滿眼好奇的村民們,秦羽瑤淡淡地笑了一下,說道:“是我的一個朋友,見我生活拮據,便資助我一些。”

    “你的朋友?”聽到這裏,村民們麵麵相覷,吃驚地道:“陳媒婆不是說,是你的兄長嗎?”

    秦羽瑤搖了搖頭:“算是義兄,隻不過還沒有正經結拜。”

    “原來義兄啊?”聽到這裏,村民們的目光更加灼熱了。好家夥,居然能認識這樣有錢的年輕公子做義兄,秦氏真有本事啊!

    “秦氏,你們是怎麽認識的?”

    “對呀,你們是什麽時候認識的?”

    一人一句,七嘴八舌,直吵得整個院子裏不休。

    寶兒從沒見過這麽多人擠在一起,心裏有些害怕,抱著小白躲在秦羽瑤的身後,探頭懵懂地看著這些人。

    秦羽瑤摸了摸寶兒的腦袋,抬頭對麵前的村民們道:“你們有事?沒有事的話,我還要上山采些東西,這就出門了。”這些村民們最是愛嚼舌根子,有的沒的都能被他們嚼出來。若是秦羽瑤多說幾句,隻怕往後耳根子再也不得清淨,索性什麽也不說,叫他們無處猜去。

    “嗨,有了那公子送你的東西,你想吃什麽沒有?還進什麽山呀?”有人說道。

    “就是,聽說他給你送來許多綾羅綢緞?能不能叫我們看一看?”又有人道。

    “是呀,秦氏,讓我們也開開眼吧。”村民們的眼睛全都亮了起來,一個接一個說道:“我們從來沒見過綾羅綢緞呢。”

    一群人擠擠攘攘,把整個院子填得滿滿當當。秦羽瑤看著這些雖然沒有惡意,卻著實讓人頭痛的村民們,也沒有別的法子,隻好放下小背簍道:“可以,跟我進來吧。”

    為了防止待會兒人多亂擠,把寶兒擠壞了,秦羽瑤抱起寶兒先一步走進屋子裏,隻聽身後一陣擁擠爭吵聲:“我先進去。”

    “我先。”

    “死肥婆,你讓人。”

    “臭瘸子,你閃開。”

    隨著村民們爭先恐後地擠進來,老舊的屋門發出“吱吱呀呀”的聲音,秦羽瑤轉身看著門扇,心中有些擔憂,該不會被擠壞吧?

    若是擠壞了,那可真糟了,便說道:“你們別都一起進來,我這屋子小,裝不下太多人。先進來幾個,大家排著隊進來。”

    誰知,這一聲說完,人卻更擠了:“我先!”

    “我先!”

    隻聽“咚”的一聲,有人撞到門上了。

    “哐當!”隻聽一聲響起,秦羽瑤的擔憂成真,隻見左邊門扇被撞成兩節,上半截斷落掉在地上,下半截露著參差的尖茬。

    屋裏霎時間寂靜下來。

    “哎呀,真是對不住,都是三瘸子老擠我。”離門板最近的那位婦人抱歉地道。

    “誰擠你了,明明是你自己生得胖。”挨著婦人的那漢子嚷道。

    “你說什麽?”婦人尖叫的聲音揚了起來。

    “怎麽?難道我說錯了嗎?”男人吼叫的聲音也響起,兩人一高一低地爭吵起來。你爭我吵,你推我搡,堵住了屋門口,其他人進也進不來。

    而他們爭吵的內容,從剛開始的互相推諉,不知怎麽卻漸漸轉變成了:“哎呀,都怪這門太老舊了。”

    “就是,都多少年的老屋了,輕輕一碰就壞了。”

    “反正秦氏你又不缺錢,再找個木匠給你換一扇新的就好了。”

    “再蓋個全新的大瓦房也足夠了。”

    秦羽瑤的臉色沉了下來:“全都出去。”

    她為什麽要照顧這些人的心情?秦羽瑤改主意了,他們是可憐,一輩子沒有見過這麽多好東西,但那是因為他們沒本事。

    沒本事不是錯,得了紅眼病就不招人待見了。若是他們擠壞門後,老老實實地道歉,秦羽瑤原本可以原諒他們。可是,顯然他們並不是她想象中的心地淳樸之人。貪婪、占小便宜,與貧窮一樣,都是根種在他們骨子裏的東西。

    “哎,秦氏,怎麽說話不算話呢?”被堵在門外頭進不來的人說道。

    “就是,不是說好叫我們看的嗎?”有人不甘心地跟腔。

    “又不是我們擠壞的,關我們什麽事呀?”

    “是呀,大家都是一個村子住的人,何必這麽小氣呢?”

    聽到不能進去了,村民們不僅不怪那兩個把門擠壞的人,反而漸漸把矛頭對準秦羽瑤起來。

    若是從前的秦氏,遇著這樣的事絕對不會計較,隻會說沒關係,並招呼他們進來看。可是如今是秦羽瑤,心裏隻是冷笑,以為人多就能勢眾嗎?人多勢眾這個詞,從來對她沒有任何威懾。

    看著擠在門口的村民們,秦羽瑤冷冷地道:“你們撞壞了我的門,是大事還是小事,由我說了算。我小氣不小氣,也不是你們就定了的。你們不是想看東西嗎?先把我的門修好,否則誰也別想看,也都別想走。”

    軟柿子從來隻會被人捏,而不會被人憐惜,這就是人性。秦羽瑤深深知道,如果她不硬氣一點,隻怕待會兒有那愛占小便宜的,趁亂摸走幾個碗也說不定。

    這些東西都是任飛燁送給她的,雖然他們立場不同,卻不代表她就不把他當朋友了,他送的東西,她都會好好珍惜。

    “哎,怎麽這樣呢?”

    “是啊,又不是我們撞的。”

    秦羽瑤冷冷地道:“不是你們撞的,難道是它自己壞的?我又不訛人,撞壞門的兩位,你們要麽給我修好,要麽給我換一個新的,此事便揭過去了。”

    隻見秦羽瑤臉色不好,有些人已經開始往後退:“我想起來我家裏還有事,我先走了。”

    “我家娃兒喊我呢,我先回了。”留下來看幾眼綢緞也看不到自己家去,但是不走的話可真說不準要掉一塊肉了。眾人亂哄哄的,紛紛開始往外擠。就連之前擠在最前頭的兩人,也都隨著人群擠了出去。

    一群人來得快,去得也快,一眨眼的工夫便去了七七八八。院子裏頭,隻剩下鄭家嫂子、李氏和劉玉潔。

    “嫂子,鄭家嫂子。”秦羽瑤抱著寶兒走出去,叫了兩聲,隻見劉玉潔也在,倒是有些意外:“玉潔妹子也來了?”

    劉玉潔麵上有些局促,黝黑的臉上有些發紅,低著頭絞著衣角:“我,我來看看。”

    “嗬嗬,現在看到了?”秦羽瑤看了一眼門板,眼中有些譏諷,把寶兒放下來,摸了摸他的小腦袋,“寶兒,自己去玩。”

    “這群喪天良的!擠壞了人家的門便跑,真是良心被狗吃了!”鄭家嫂子罵道。

    李氏看著滿地狼藉,皺了皺眉:“我去叫平安來,給你把門修上。”說著,轉身走了。

    “嫂子,玉潔妹子,進來坐吧。”家裏有人,總不能再出門了。秦羽瑤望了望日頭,在心裏搖了搖頭,這麽一耽擱,今天什麽也做不成了。

    進屋後,鄭家嫂子和劉玉潔兩人都看到了堆在床上的床單、被褥以及綢緞等,隻見顏色鮮豔,瑰麗豐富,順滑的光澤映得人眼睛都了。

    兩人隻在布坊裏見過這樣多的綢緞,而且就算布坊裏,也沒有顏色這麽鮮豔,色澤柔軟的綢緞。那位公子,出手可真是闊綽!鄭家嫂子走到床前,摸著綢緞料子,直是羨慕:“我這輩子要是也能穿上這樣好的綢緞,真是死也值了。”

    “鄭家嫂子這話說得,你家小子不是被鎮上的木工師傅收做徒弟了嗎?過三年出師後,他也做了熟練工,給嫂子買綢緞衣裳還不是輕而易舉的事?”秦羽瑤笑道。

    聽到這裏,鄭家嫂子樂了,嘴上卻道:“瞧你說的,他不得攢錢娶媳婦啊?哪還有閑錢給我買綢緞,我隻盼他娶了媳婦不要忘了娘就好了。”

    兩人這麽聊了一會兒,秦羽隻覺得劉玉潔似乎一直沒說話,不想冷落了她,便轉過身去叫她:“玉潔妹子,不過來瞧瞧?”誰知轉過頭去,卻對上一雙複雜的眼睛,不由得怔住。

    而被發現的劉玉潔,此時猛地垂下頭去,黝黑的臉上漲紅起來,就連脖子都有些紅了:“我,我回家了。”說完,也沒再抬起頭看秦羽瑤一眼,扭頭就跑了出去。

    “咦?怎麽就走了?”鄭家嫂子納悶地道。

    秦羽瑤笑了笑,淡淡地道:“可能家裏有什麽事吧。”走到桌邊,給鄭家嫂子倒了一杯茶,你一言我一語地閑聊起來。

    且說劉玉潔從秦羽瑤家跑了出去,臉上愈發燒得厲害,半道上遇見李氏和劉平安,李氏叫住她道:“玉潔,怎麽回來了?”

    劉玉潔短促的“嗯”了一聲,頭也沒抬就跑遠了。

    李氏十分納悶:“這是怎麽了?之前主動要來,怎麽才坐了這麽一會兒就走了呢?”

    “不知道。”劉平安老實地搖頭。

    李氏抬手在他木訥的臉上擰了一把:“問你什麽都不知道,天底下怎麽有你這麽悶的漢子?”

    劉平安把她的手拿下來,一本正經地道:“這是外麵的,動手動腳的做什麽?”

    惹得李氏愈發來了勁,非要擰他不可。兩人一路爭勁,很快到了秦羽瑤的院門口:“妹子,我跟你哥來了。”

    劉平安帶著錘子和鐵釘等工具,進了院子便走到門邊,叮叮當當地幹起活來。秦羽瑤則跟鄭家嫂子、李氏閑聊起來。

    鄭家嫂子同趙氏的心理有些像,並不問秦羽瑤敏感的問題,隻撿著如何炒菜啊,怎麽砍價還價啊,這些細碎的事情聊。

    反倒是李氏,她始終覺得秦羽瑤不對勁。在她的認知裏,從前軟弱的秦妹子,就算如今腰杆硬起來,也不可能一下子變得這樣。而且秦氏對顧青臣是愛到骨子裏的,怎麽可能跟其他男子親近?除此之外,秦氏在村中的為人交往的方式,此時也全都掉了個兒。

    “妹子,你跟那公子到底是怎麽回事?”李氏實在忍不住,便問了出來。

    鄭家嫂子眼皮一動,瞧了一眼秦羽瑤,隻見秦羽瑤麵色淡淡,遂笑了一聲,攙著秦羽瑤的手臂往院子外頭走:“瞧你家寶兒,跟他這小寵物玩得多開心。”

    “是呀,他是極喜歡這小家夥的。”秦羽瑤隨著鄭家嫂子的腳步往外走去。

    李氏以為她沒有聽到,心裏著急,便又問了一句:“妹子,那位送你東西的公子,到底是你什麽人?”

    “喲,你這盆裏怎麽還喂著螺螄?”鄭家嫂子指著秦羽瑤放在屋門口的一盆螺螄道。

    秦羽瑤答道:“我撿柴火時剛好碰見了,就撈了回來,哪天饞了就煮著吃。對了,嫂子不知道吧,我悄悄告訴你,這玩意用清水泡兩天,煮了吃著就不牙磣,我隻告訴你自己,你可別告訴那些我討厭的人。”

    兩人相視一眼,有些淡淡的默契,湊近了嘀嘀咕咕起來。隻把旁邊的李氏急得不得了,可是不論她怎麽問,隻要說到那個問題,兩人全都不理她。李氏漸漸也知道了,秦羽瑤不想跟她說。心中生了悶氣,站在旁邊不說話了,等到劉平安修好了門,便賭氣地拉著劉平安走了。

    秦羽瑤抬頭看了李氏的背影一眼,暗暗歎了口氣。又打起笑容,跟鄭家嫂子說了一會兒話,才把鄭家嫂子送走了。

    站在院子裏,看著那扇被村民們撞壞的木門。木門此時已經被修回了原樣,而且劉平安還多費了些釘子,把兩扇門上的不結實的地方都釘了一遍。再想撞斷,卻要費大力氣了。

    劉平安是個實誠木訥的老好人,李氏也是個實心眼的很多時候熱情過頭的好人。秦氏能夠攤上這樣的親戚,不得不說,是上輩子修來的福。然而對於這份福氣,秦羽瑤直是苦笑。

    想叫李氏接受並相信眼下這一切,難!

    恐怕秦羽瑤隻有說出自己是另外一個人,李氏才能夠相信。略加思量過後,秦羽瑤搖了搖頭,並不打算去跟李氏道歉或者解釋什麽。她是另外一個人的事,絕不會對任何人說起。

    往後有什麽好處,照樣給李氏家裏送去就是。隻希望時間久了,李氏漸漸能夠接受吧。秦羽瑤甩了甩頭,拋開這些煩亂思緒。

    ------題外話------

    阿風吃了感歎號,不知道是不是藥效過強,昏昏沉沉了一整天,怎麽睡都不夠,打哈欠~

    不過,醒來後看見妹紙們的關心和打賞,還是小激動地打了幾個滾,愛你們=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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