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 公主,我們做朋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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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繡娘們紛紛起了,打開屋門走出來,便隻見屋前的大片空地上,背著她們站了一個人。身段柔軟窈窕,做著各種奇怪的姿勢,偏偏每每動作之間都顯得優雅,竟仿佛渾然天成一般。
眾繡娘們不約而同地愣了一下,竟沒有第一時間走出屋子。然後,孫繡娘開口笑道:“秦繡娘好雅興,一大早在這裏抻胳膊踢腿兒,怎麽不叫我們呢,一個人表演起來了,沒有觀眾豈不無趣?”
這話隻差沒明說秦羽瑤搔首弄姿、枝招展了,可是她也不想一想,這小院子裏連個宮女、太監都沒有,僅僅她們**個人,秦羽瑤便是搔首弄姿又給誰看?
秦羽瑤早聽見身後響起的開門聲,最後一個動作落下,握拳收功,轉過身來笑道:“幾位早。”然後看向孫繡娘,說道:“一日之計在於晨,每日早起一些時辰,活動活動筋骨,對身體是很好的。如果你有興趣,我可以教你。”
孫繡娘一拳打到上,不由得噎了一下,訕訕地道:“不必了,我學不來的。”
其他人隻見秦羽瑤如此好脾氣,倒不由得對她有了些好感。仿佛從昨晚來到開始,她便沒有紅過臉,對於別人的惡意仿佛察覺不到似的。哪怕方才孫繡娘那般暗諷她,竟然也正兒八經地答了,還要教孫繡娘,端的是心眼實誠。
像秦羽瑤這樣長得漂亮,人又實誠的女子,很難不讓人喜歡起來。如果不是有著宇文婉兒訂下的競爭機製,她們此刻都會熱情地同她聊到一處了。隻可惜,奪我飯碗者不可留。幾乎每過兩三個月,宇文婉兒便會招來幾名繡娘,優者留,次者走。
這也是秦羽瑤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情之一,聽胡繡娘說,想要出去並不容易。可是,如果當真想出去,故意表現得差些不就好了?如此便可被替了位置,從這院子裏出去了,又有何不好?
然而這個問題是沒有人為她解答的,秦羽瑤便心裏記下此事,麵上絲毫也沒表現出來,隻是隨著其他繡娘們一起,打水收拾自己。
昨晚上閆繡娘回來的時候,便為她領了一整套新的臉盆、牙缸等用具,而在院子的南角上有一口井,眾繡娘們紛紛自己打了水收拾起自己來。
秦羽瑤作為新人,很自覺地排在最後麵,趁機打量起其他繡娘來。昨晚上吃飯的時候,燈光有些昏暗,且秦羽瑤忙著搶肉,便沒有仔細瞧。此刻看去,隻見這些繡娘們多半是二三十歲的年輕婦人,隻除了閆繡娘。
秦羽瑤最後把目光放在閆繡娘身上,隻見這位閆繡娘不苟言笑,五官十分普通,然而皮膚卻有些發暗並鬆弛,雖然看起來隻有三十多歲,但是秦羽瑤瞧著她的眼睛,分明已經有了四十歲。
洗漱完畢之後,繡娘們便收拾了自己的用具,然後說笑著走回昨晚吃飯的那間屋子裏,圍著小圓桌坐下來。今日,小圓桌周圍已經擺了九隻凳子。想來是昨晚上秦羽瑤回屋後,有人給她準備的。
秦羽瑤直覺是閆繡娘,便抬頭朝閆繡娘看了過去,恰巧閆繡娘也朝她看了過來,淡淡地道:“秦繡娘坐過來吧。”說著,指了指身邊的一個凳子。
秦羽瑤瞧了瞧閆繡娘的另一邊,分明坐著胡繡娘,生得倒是白淨秀致,很有些小家碧玉的模樣。
胡繡娘卻是繡娘裏頭除了秦羽瑤之外,年紀最小的一個,約莫也隻有二十三四的模樣。她此刻坐在閆繡娘的旁邊,倒是笑得和氣,朝秦羽瑤招手道:“秦繡娘快坐過來吧,馬上就開飯了。”
秦羽瑤笑著點了點頭,應聲走了過去。剛坐下不久,外頭便傳來一陣腳步聲,三四個宮女從院子裏走了進來,手裏紛紛提著食盒。秦羽瑤瞧著其他人的模樣,分明是習以為常了的,便沒有吭聲,隻是坐在凳子上等著。
早飯還算豐盛,有包子、卷,有白米粥、小米粥,還有幾碟各色小鹹菜。秦羽瑤瞧著,包子、卷都做得精細,而白米粥、小米粥也都稠乎乎的,並不是稀稀拉拉敷衍人的那種。而各色小鹹菜也十分精致,雖然不是多麽罕見,然而對於尋常百姓來說,卻是很不錯了。
宇文婉兒對於這些繡娘,倒是當真用心。
吃過飯後,繡娘們紛紛從桌上起開,來到院子裏溜達散步。所幸院子夠大,她們溜達起來並不擠。秦羽瑤自然跟著她們一道,聽著她們聊著閑話。什麽公主最近吩咐的東西,有多麽難做。什麽公主的喜好變化多麽快,等按照她的命令做好了,公主又不喜歡了。
也有人看秦羽瑤一直抿唇淺笑並不吭聲,便挑了她問道:“昨晚上聽閆姐姐說,秦繡娘便是給公主做高跟鞋的人?可是如此?”
秦羽瑤此刻正看向屋裏,隻見方才送來早飯的幾個宮女,提著食盒回來把滿桌子的碗筷收拾了,然後低頭悄聲離去。心中想道,這群繡娘住在這裏,似乎隻用做繡活,連做飯洗碗都不必,想來洗衣服也有專人給做的。
如此一來,除卻住處稍擠,自由不多之外,別的卻是極好的——便是在家裏,以當下女子的社會地位,還要伺候公婆、丈夫、兒子,並管理著一大家子的吃食、雜物等,甚不快活。
這樣一想,這些繡娘們不願被擠走,倒是可以理解了。宮女們提著食盒,很快消失在院門外麵,然後順手關上了院門。秦羽瑤便收回視線,看向與她說話的繡娘,答道:“是我。”
方才挑了秦羽瑤問話的婦人便笑道:“呀,原來當真是原主兒到了。秦繡娘卻是厲害,設計得出這樣精妙的鞋子,叫公主一直惦記著。”
這位繡娘說話還算好聽,秦羽瑤便沒有計較什麽,隻是笑著點了點頭。誰知,下一刻那孫繡娘開口了:“宋妹妹也是跟閆姐姐一樣的善心人,別人說什麽便信了。你們且瞧瞧這秦妹妹才多大年紀,怎麽設計得出這樣舒適貼腳的鞋子?”
話音落下,其他繡娘們溜達的腳步都不由得頓了頓,而後又恢複原樣,卻是沒有一個人應聲。
那孫繡娘便又朝秦羽瑤看過來,道:“秦妹妹不知,當日公主極喜歡那高跟鞋,便叫工匠們依樣做來。誰知,那工匠們做了許多樣式,均穿著不舒服,惹得公主大發雷霆。”
說罷,又笑道:“秦妹妹,那高跟鞋當真是你做的?莫不是你師傅做的吧?你才這樣年輕,怎麽就做得這樣好的活計?”一雙細長的眼睛朝秦羽瑤看過來,緊盯著她,仿佛要揭穿她披在身上的皮似的。
莫說這東西就是秦羽瑤做出來的,便不是,秦羽瑤又憑什麽理她?便瞧也不瞧孫繡娘一眼,隻覺得竟仿佛天下姓孫的竟出壞東西,秀水村的孫氏不是好玩意,這孫繡娘也不是好東西。腳下慢慢走著,卻看向閆繡娘問道:“繡娘們一日日就待在這裏嗎?不必向公主行禮嗎?”
“公主每日甚忙,很少見我們。”閆繡娘答道,然後看向秦羽瑤的目光有些意味深長:“且,我們安分些最好。”宇文婉兒那等脾氣,旁人躲還躲不及,誰會湊上去找不自在?
秦羽瑤懂了,便笑著點了點頭:“很是如此。心思不安分的,說不準哪日就得罪了貴人。”
隻見兩人聊了起來,且秦羽瑤話裏話外仿佛有些指桑罵槐,孫繡娘不樂意了,走過來道:“秦妹妹,我叫你一聲妹妹,便是把你當做自己人。你卻不答我的話,理也不理我,又是什麽意思?你瞧不起我嗎?”
秦羽瑤卻是當真瞧不起她,便淡淡地道:“我姓秦,你姓孫,怎麽也輪不到姐妹稱呼。孫繡娘或者喚我秦繡娘,或者喚我秦氏,都是可以的。”
“你——”孫繡娘指著她,因為被落了麵子,神情很是難看:“你休要不識好歹!”這個院子裏,除了閆繡娘之外,其他人誰不對她恭恭敬敬的?偏偏秦羽瑤一個新來的,還不定什麽時候就被攆走了,居然不討好她,簡直豈有此理!
“我識的字卻是不多,若是孫繡娘知道‘好歹’這兩個字怎麽寫,還請孫繡娘不吝賜教。”秦羽瑤淡淡說道。
院子裏一時間寂靜得仿佛針尖掉在地上都能聽見,其他繡娘們都停下腳步,一雙雙眼睛紛紛朝這邊看過來。
孫繡娘咬著牙,臉色極為難看,指著秦羽瑤半晌,忽然冷笑一聲道:“你少裝傻,以為我們瞧不出來,你是在逃避話題嗎?方才我問你,那高跟鞋可是你自己設計的,你怎不答?”
“我為何要答?”秦羽瑤沉下臉,抬起手按下孫繡娘指著她的手指,“你算什麽東西?”
話音落下,院子裏頓時響起一聲“嘶”的倒抽涼氣的聲音。一個一個,紛紛瞪圓眼睛看了過來。心中無不在道,好個大膽張狂的秦繡娘!
秦羽瑤卻是沒如此覺得,她是什麽身份?不說前世,便說這一世,跟宇文軒平起平坐,跟柳閑雲、公孫若塵這樣的富豪公子談事情都不曾軟過。孫繡娘算什麽東西,竟質問到她臉上來了?本來這樣沒勁透了的人,秦羽瑤是懶得理會的,偏偏她姓孫,卻叫秦羽瑤記起一些不痛快的事情,有些遷怒了。
“你竟敢罵我?”孫繡娘在宇文婉兒的宮裏待了一年多了,可謂比較久的老人了,身邊來來回回換了也不知道多少人,卻是隻有閆繡娘比她早,其他的都比她資曆淺。
隻聽到秦羽瑤如此挑釁,頓時氣得拔高聲音:“今日就叫我教訓教訓你,什麽叫尊重前輩!”說著,抬起手掌,便朝秦羽瑤的臉上打下去。
秦羽瑤冷哼一聲,卻是後退一步,頓時間,孫繡娘打了個空。偏偏孫繡娘使的力氣大,這一回沒穩住,竟然一下子跌到在地上,摔了個狼狽。她丟盡了臉麵,此刻滿眼通紅,什麽也不顧了,非要把臉麵找回來不可:“秦氏,我同你沒完!”
秦羽瑤碰她一下都嫌,怎麽肯叫她抓住,卻是大步走到院子門口,一把推開院子門,邁步朝外麵走了出去。頓時間,隻聽身後響起數聲:“不要!”
其中,閆繡娘的聲音最為嚴厲:“秦氏,你去哪裏?”
秦羽瑤不及回答,閆繡娘已經走了過來,從後麵一把拉住秦羽瑤的手臂,厲聲說道:“你要去哪裏?”
“我要去見公主。”秦羽瑤道,對於繡娘們如此激烈的勸阻,倒是極為詫異。
偏偏孫繡娘站在原處,一邊拍打著身上的泥土,一邊冷笑道:“叫她隻管去,死了是沒人給她收屍的。”
“孫姐姐,你何必如此?”此時,細聲細語的胡繡娘開口說道,也朝秦羽瑤看過來:“秦繡娘,你且回來,你不知道公主的脾性,萬莫害了自己又連累大家。”
秦羽瑤偏頭看向閆繡娘:“這個院子裏的人,都不能出去嗎?”
閆繡娘一隻手抓著秦羽瑤,另一隻手關上院門,神情十分嚴肅:“沒有公主殿下的吩咐,任何人不得離開。”
秦羽瑤聽罷,不由得怔了一下,再看院子裏的其他人,隻見人人的臉上都透著一股子緊張與懼意。再看並排建立的三間屋子,想起宇文婉兒說的競爭機製,不由得心底升起一絲寒意。
宇文婉兒何曾是把她們當繡娘了?好吃好喝地喂養著,不準出門一步,誰幹得好就留下來,幹不好就走人。隱藏在層層表象下的真相,便是——宇文婉兒,是把這些人當做奴隸、畜生圈養起來了!
偏偏其他人都不曾察覺,尤其孫繡娘,竟以此為傲,甚至欺壓新人。這個認知讓秦羽瑤背後發寒,忽然想到閆繡娘偶爾露出的不尋常,立時偏頭朝閆繡娘看去。恰巧,捕捉到閆繡娘眼中的一絲譏諷與厭憎。
閆繡娘不意如此,眼中閃過一絲慌亂,連忙扭過頭,抓著秦羽瑤的手臂往院子裏走去:“公主不叫你,你便待在這裏罷。”
隻見秦羽瑤被閆繡娘捉了回來,其他繡娘們紛紛鬆了口氣。孫繡娘撣淨身上的灰土,也不找秦羽瑤的麻煩了,隻是冷冷地道:“如此愚蠢,用不著我收拾你,早晚——”
“閉嘴!”不等她說完,便聽閆繡娘喝道。
孫繡娘便住了口,斜眼瞥了秦羽瑤一眼,冷哼一聲往屋裏去了。其他人也都跟著後頭,往各自屋裏去了。閆繡娘鬆開秦羽瑤的手,道:“你好自為之。”
倒把秦羽瑤一個人丟在院子裏,直是有些呆了——她到底來了一個什麽樣的地方?
其他繡娘們都有事情做,單單秦羽瑤沒有,這便是秦羽瑤方才想出去找宇文婉兒的緣故,叫宇文婉兒給她一點活幹。早早做完,早早回家,她可是想寶兒想得緊。
可是眼下這情況,卻仿佛是要逼著她回屋睡大覺?若換了旁人,指不定多高興,好吃好喝還不用做活,不是天上掉下來的餡餅是什麽?可是秦羽瑤的眼界不止於此,她不要餡餅,她要大魚大肉、大金大銀。
餡餅有可能從天上掉下來,大金大銀卻不可能。時間是最寶貴的,秦羽瑤決不能就這樣浪費掉了。正思索中,忽然小院的門外傳來一陣極輕的腳步聲,緊接著院門被推開了,走進來宮女青兒:“秦繡娘?公主叫你,跟我走吧。”
此時,屋裏頭做活計的繡娘們,正說著秦羽瑤的閑話。剛有人取笑道:“她以為自己是誰,想見公主便能見了?”
隻聽到宮女青兒的話傳來,登時恨不得咬了自己的舌頭。等秦羽瑤跟著宮女青兒出了院子,才又笑道:“這是公主想見她了,可希望她自己機靈點罷。”
然而話中的幸災樂禍,卻是掩也掩不住。
且說秦羽瑤跟著宮女青兒出了院子,往宇文婉兒所居住的英華殿走去,一路上青兒低著頭,邁著小碎步走著。青兒的年紀約莫在十五六歲左右,生得比秦羽瑤矮些,故而秦羽瑤一低頭,便瞧見她脖子裏露出來的一段紅色疤痕。仿佛是鞭傷,還新鮮著。
秦羽瑤微微眯了眯眼睛,壓低聲音問道:“青兒姑娘,不知公主喚我,可為何事?”
青兒說道:“秦繡娘到了便知。”聲音又細又小,不仔細幾乎聽不見。
如此膽小的宮女,也隻有宇文婉兒的宮裏才找的見了。
從前在青陽鎮的時候,秦羽瑤雖然知道宇文婉兒不好對付,可是也沒什麽感覺。可是如今到了這裏,周圍人人都懼怕宇文婉兒,隻覺得周遭都彌漫了一種氛圍,充斥著暴躁又易怒的氣息,叫人心裏難以安定下來。
虧得秦羽瑤前世的經曆,雖然心裏有些打鼓,卻也沒有怕得跟其他人似的。
隻因為,雖然這裏是皇宮,是封建階級特權的所在之處,宇文婉兒有絕對的權威發落她。雖然秦羽瑤心裏裝著寶兒,有著濃濃的牽掛。但是驕傲和尊嚴如兩座穩重的山嶽鎮在秦羽瑤的心中,使她不論何時都不曾懼怕。
不多時,秦羽瑤隨在青兒的身後來到宇文婉兒的英華殿,隻見宇文婉兒坐在榻上,手裏把玩著一柄長鞭,微微垂著眼睛,一張明豔的麵孔本該明媚無比,卻偏偏散發著濃濃的陰鬱。
宇文婉兒的腳邊,宮女紅兒跪在地上,低著頭小心翼翼地給宇文婉兒捶著腿。整個殿裏,充斥著一股壓抑的氛圍。
“稟殿下,秦繡娘帶到了。”宮女青兒在殿中站定腳步,低頭答道。
宇文婉兒這才抬起眼睛來,秦羽瑤連忙福身道:“公主萬福。”
“嗤,你倒是聰明。”宇文婉兒開口說道,臉上的陰沉倒是散去一些,誰知下一句話卻道:“跪下!”
秦羽瑤張口剛想像昨天那樣岔過去,誰知宇文婉兒根本不吃這一套:“昨日被你逃過去了,你今日還想躲過?從沒有人見本公主的時候,不跪著行禮的。”
“從沒有人如此過嗎?”隻見宇文婉兒不饒,秦羽瑤索性抬起頭,直直地望過去。
宇文婉兒似是沒想到,秦羽瑤居然如此大膽,直是冷哼一聲:“有過,不過都死了。”說完,仿佛才覺著秦羽瑤這個樣子有些值得玩味,她換了個姿勢坐著,然後說道:“不肯跪我的人,都是家中有些官名的,不服我罷了。你卻是奇怪,不過一介平民,是什麽給了你膽子,竟敢如此?”
我是你皇叔的未來老婆,你知道嗎?秦羽瑤心道,按照規矩,宇文婉兒該喚她一聲皇嬸的。然而她既不曾給宇文軒好臉子,此刻便不好借他的名頭。何況,世人皆不知宇文軒還有個女人和孩子,秦羽瑤也不能就這樣捅出來。
想了想,說道:“我不是不跪。而是,公主沒把我逼到那個份上。”
宇文婉兒聞言,不由得愣了一下,還有人把心裏話直說出來的?這不是典型的敬酒不吃吃罰酒嗎?一時又覺著有趣,便問道:“那麽,什麽才能把你逼到那個份上?”
“我也不知。”秦羽瑤想了想,搖頭說道。
如果以生命做要挾,她多半是不肯的。而除卻生命之外,也隻有以寶兒做要挾了,或許能夠打破她的驕傲和尊嚴。想到這裏,忽然笑了,抬頭對宇文婉兒說道:“公主不如叫人拖了我下去,先給我一頓板子,也許打著打著,我就軟了呢?”
“噗——”宇文婉兒剛端起杯子喝了口茶,聞言不由得噴了出來,大大的美目裏麵,此刻有些愕然。隻見秦羽的眼中毫無懼色,雖然臉上帶著一絲笑意,然而竟仿佛是當真的來說的。宇文婉兒甚是不解,便問道:“你當真如此覺得?”
秦羽瑤點頭道:“我曾經跪過父母、跪過師父、跪過縣太爺,甚至跪過仇人。可是這幾年不知怎麽了,很不愛跪人。”然後,笑著說道:“希望公主能夠治好我這個病,且是在留我一命的份上,秦羽瑤在這裏謝過了。”說著,雙手抱拳,深深拜了下去。
宇文婉兒撥開紅兒,從榻上起身,往秦羽瑤身前走了過來。手裏拎著鞭子,圍繞著秦羽瑤邊走邊打量起來。
“你這人,倒是有意思。”宇文婉兒甩著鞭子說道,“我還從未見過你這樣既大膽又坦白的人。”
往日見過的,要麽是憤慨卻不敢言,寧死而不肯屈的。要麽是小心謹慎,半句話都不敢講的。要麽是阿諛奉承,半點臉皮也不要的。似秦羽瑤這般,挺直脊梁說出心裏最坦白的話,以退為進,以進為退,倒是從未見過。
“啪!”宇文婉兒甩了一下鞭子,抽打在大理石地麵上,頓時發出響亮的一聲。
秦羽瑤已經直起腰身,雙手交疊擱在身前,微微垂著眼睛,對此半點異樣都無。
宇文婉兒是多麽尖銳的眼睛,隻見秦羽瑤半個寒顫都不曾打,比她宮裏的那些宮女、太監們不知強了多少倍,心裏更是稀奇:“你不是農婦出身嗎?怎麽養成這樣的膽子?”
秦羽瑤便笑了一下,答道:“公主大概不知道,我從前不是這樣的。”
“哦?”宇文婉兒聞言,不由有些來了興致,“你講。”
秦羽瑤便道:“我從前是再懦弱也不過的了。我是棄嬰,聽說我養父母撿到我的時候,才出生沒幾日,險些就死了……”於是,秦羽瑤將孫氏、劉大柱一家子從前是如何欺負秦氏的情景講了出來。
“後來被顧青臣休棄後,帶著兒子在村尾的老屋裏過活。因為我長得不錯,所以常常也被男人欺負,久而久之,便養成了如今的脾氣。橫豎我若不強硬起來,別人不僅欺負我,還欺負我兒子。”秦羽瑤也不怕耽誤時間,一樁一樁全都講了出來。
宇文婉兒聽罷,倒是默不作聲了。手裏的鞭子也不舞得虎虎生風了,收起來纏回腰上,一時間眸中閃動著異樣的光芒。
從前見的人、看的話本,也有那極苦難之人,但是多半懦弱不堪,十分無用。又或者清正不阿,寧死不屈。前者在宇文婉兒看來,無異於蠹蟲。後者在宇文婉兒看來,便是愚不可及。似秦羽瑤這般,宇文婉兒覺得,她是個奇人。至少,她是個聰明人。
這世上的聰明的女子不少,但是在宇文婉兒看來,卻沒有幾個人能夠入眼。而秦羽瑤,才見過不到兩麵,便讓宇文婉兒直覺,她是個極聰明之人。一時間,心中生出濃濃的占有欲:“你可願跟著我做事?若你全心全意跟著我,我為你收拾了顧青臣也無妨。”
秦羽瑤有些驚訝:“公主如此抬舉我,我十分無措。”
“你卻不必無措。”宇文婉兒轉身走回到榻上,坐下說道:“你是個聰明人,而聰明人想做的事情有很多,如果沒有強大的靠山,前路障礙無數。我可為你掃障礙,你則跟著我,如何?”
聽了這話,秦羽瑤的心中直是,有些後悔莫迭。早知道她一開始就乖乖跪了,何苦招得宇文婉兒看重她?這下可好,更難脫身了。
“你不願意?”宇文婉兒是多麽敏銳的人,隻見秦羽瑤沒有立時謝恩,便知道她心中另有打算。登時,原本笑開了的如桃綻放的麵孔,又變得陰沉起來。
坐在榻下,為宇文婉兒捶腿的紅兒,察覺到宇文婉兒又陰沉下來的情緒,下意識地打了個哆嗦。
秦羽瑤道:“不知公主欲讓我做何等事情?”
“怎麽,你還看菜下碟?”宇文婉兒的語氣十分不悅。
秦羽瑤道:“能夠為公主效力,是我的榮幸,我是十分願意的。”
“嗯?”宇文婉兒聽她的口氣,便知道她後麵還有。
隻聽秦羽瑤又道:“隻不過——”她說到這裏,忽然挺直了背脊,揚起下巴說道:“恕我鬥膽,我願為公主做事,萬死莫辭,隻不過卻不是以仆人的身份。若公主肯,則秦羽瑤此生便憂公主之憂,喜公主之喜!”
聞言,宇文婉兒不由得眯起眼睛,卻是忽然抬起腿,一腳踢開給她捶腿的紅兒:“退下!”
紅兒一聲兒也不敢吭,捂著被踢得火辣辣的肩膀快步退了下去。然後,大殿中隻剩下宇文婉兒和秦羽瑤兩人。
“你方才所說,具體何意?”宇文婉兒不再是懶洋洋地躺在榻上,而是坐了起來。身具皇室血脈,遺傳了皇帝的大部分脾氣,從小驕寵長大的宇文婉兒,正經起來的時候十分具有皇室威嚴。
秦羽瑤也不怕,正經說道:“我確實如公主所說,有許多事情要做。而我身後又沒有什麽勢力,所以跟人談生意的時候總吃虧。若是有了公主當做我的靠山,則我前方的路會順暢很多。而為了報答公主,我會盡我全力,為公主分憂解難。”
宇文婉兒眯著眼睛,冷冷地道:“再坦白一點。”
秦羽瑤便笑了:“好,公主叫我坦白,那我就坦白了。我想跟公主做朋友,做夥伴,卻不想做主仆。”秦羽瑤從不曾把這個小自己許多歲的小姑娘,當做真正的小女孩看待。通過宇文軒的描述,以及進宮後的體會,秦羽瑤深深地知道,宇文婉兒之聰慧,簡直難有人比。
如果真的與宇文婉兒合作,秦羽瑤決不希望是主仆。可以說,她不可能為任何人的奴仆。哪怕天王老子都不行。
所以,如果宇文婉兒想收服她,是決計不可能的。想要她為宇文婉兒辦事,隻有一種情況,那就是宇文婉兒以待師之道、待士之道。但是,這又是不可能的。首先,宇文婉兒的年紀擺在這裏,她才不吃那一套。其次,宇文婉兒隻是公主,若真的拜師、重士,隻怕皇帝要怕了。
故而,便大膽提出這一種偏向於過家家的玩鬧性質的提議,叫宇文婉兒回答。
“果然大膽!”宇文婉兒重重拍著桌子,森然說道:“你隻不過是一個民婦,何敢揚言與本公主做朋友、做夥伴?”
“那麽,公主想要什麽樣的人做朋友,做夥伴?”秦羽瑤絲毫不怕,揚頭反問道。
宇文婉兒聞言,不由得愣了一下,然後冷森森地道:“本公主不需要朋友!”
“不,所有人都需要朋友。”秦羽瑤也不藏著掖著了,總歸方才都說了那麽多,也不差這幾句:“朋友和仆人的區別就在於,倘若你受了傷,生了病,或者心裏不痛快的時候。仆人擔心你,一定是怕自己伺候不利,遭到災難;而朋友擔心你,則是純粹地擔心你,想盡辦法叫你好起來,不求任何回報。”
“難道公主這一輩子,便隻想要身邊圍聚著一群,每日戰戰兢兢地伺候著你的,所做的事情本質上都是為了自己的,膽小卑微的仆人?”最後,秦羽瑤又膽大包天地補了一句。
此話一出,宇文婉兒的神情更加陰沉起來。
秦羽瑤就站在殿中,毫不退縮地揚著頭,定定地看著她。
“本公主身份尊貴,便是要找朋友,也不是你這等小農婦。”半晌後,宇文婉兒陰沉地開口。
秦羽瑤便笑了:“如果公主找得到,比我更聰明,更活潑,更會討你開心的人的話。”
如此大言不慚的話,使得宇文婉兒的臉色更加陰沉了。然而她一隻手扶著案幾,指尖輕輕敲打著桌麵,與秦羽瑤的眼神對視著,漸漸的麵上的陰沉消去了。而後,竟然“撲哧”一聲笑了出來:“不錯,比你更聰明、更會逗趣兒的人確實沒有。”
京中的官家小姐,宇文婉兒宴請過許多,見到的雖也有聰明伶俐、活潑可人的,然而就是不如秦羽瑤這般令她覺得舒適。
罷了,“朋友”這個詞兒聽著新鮮,便就先如此吧。大不了玩夠了,再丟開去便是了。因而宇文婉兒站了起來,笑吟吟地道:“走,朋友,陪本公主逛一逛園子。”
秦羽瑤點頭應下:“是,我還沒有瞧過皇家的園子呢,不知道都栽了什麽?”
兩人一前一後走出英華殿,直叫守在不遠處的一幹宮女和太監,紛紛驚得使勁揉眼珠子,天啊,他們是眼睛了嗎?公主竟然,對一個認識不到一天的民婦笑了?
唯有秦羽瑤知道,她方才有多麽驚險。
宇文婉兒這等脾氣無常之人,秦羽瑤方才是捏著一把汗,才將將哄住了她。什麽萬死莫辭,什麽憂公主之憂,喜公主之喜,都不過是幌子罷了。與皇室中人做朋友,宇文婉兒敢,秦羽瑤還不敢呢。要知道,出身皇族,人人都精得跟幾百年的狐狸似的,又哪裏是她鬥得過的?
不過,眼下卻不必太過害怕。總歸宇文婉兒雖然殘暴,然而正是青少年時期,好奇心比較重。秦羽瑤哄著她,也能應付一時。
何況,宇文婉兒如此聰明天資,委實讓秦羽瑤有些惜才。心中不是沒有想過,如果能夠把宇文婉兒掰正了,變成陽光向上的好青年,該是多大的助力?
仔細想來,其實也不是不可能——宇文婉兒才多大的年紀,今年隻不過十六歲吧?饒是再聰明,她的社會經驗擺在那裏。甚至在宮中被諸多貴人寵壞了,連自己的夢想、理想、喜好都未搞明白。這樣質量上乘的一張白紙,還不是秦羽瑤想畫上去什麽,便畫上去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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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慶就要過去了,馬上又要上班了,好憂桑~o(≈gt;_≈lt;)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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