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九章 失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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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的天,黑得有些快。木老爺出門時才見夕陽西下,紅霞遍天,等到約了幾位老友在第一酒家的雅座裏坐開了,外頭已然黑透。
“木老爺將咱們哥兒幾個聚來,不知是有何吩咐?”一位大腹便便的老爺笑眯眯地問道。
旁邊一人已經執杯斟酒,笑著接話道:“木老哥最是大方隨性,既然請咱們吃酒,咱們就隻受著便是了。”
又有一人促狹道:“虧得木老爺大方,否則這第一酒家的門檻,我們是不敢進的。”
木老爺“呸”了一聲,笑罵道:“少來,誰說我請客了?待會兒走的時候,各結各的賬!”
“哎喲!原來木老爺不是請我們吃酒啊?那可了不得,這第一酒家的一桌飯菜,抵得上其他飯莊的三倍了,咱們可吃不起,還是走人吧。”一人說著,便慫恿著其他人都起身。
一桌五六人,都是這雍京城內,叫得上名號的富商。以綠蔭閣的木老爺為首,都是做布藝生意的大亨。
這生意場上,若是沒有一個好人緣,雖不至於做不下去,卻必然是做不大的。僅一樣消息靈通,便是大部分人邁不過的門檻了。而桌上這幾位,卻都是有些年頭的祖上便開始交好的商戶,這些年來互相扶持,雖然也有齟齬打壓,然而大麵上卻是十分和睦。
五六人就這麽笑鬧了一時,便有一人抬手製止了,笑著看向木老爺問道:“木老爺,等閑不見你約我們到第一酒家,今日卻是為何慷慨?”
第一酒家,膽敢在名號上掛著“第一”二字,可見有些後台背景。京城有人流傳,第一酒家實際上是寧國公府的一位愛妾的娘家人所開設的。不論真假,到底跟寧國公府掛上了關係。
第一酒家的茶點飯菜的價格極為昂貴,內裏裝修也甚是奢華,處處透著一股不輸任何人的氣息。不知是不是這些表麵上的東西唬住了許多人,倒不曾有人來觸過眉頭。
有錢人都以在第一酒家設宴請客為榮,故而此間時常是座無虛席,客流爆滿,等閑人家是有錢也不見得能訂到座位。若非綠蔭閣乃是大順朝四大商家之首,木老爺也不見得就能來此便占到位子。故而,剛一坐下,便有人打趣是沾了木老爺的光,才在這裏坐個雅間。
“今兒得了件好東西,給哥兒幾個瞧瞧。”木老爺眉眼之間全是笑意,在其他人的好奇目光下,從袖子裏掏出一卷紙,分別遞給左右之人。
“喲?這是木老爺預備新出的樣式?”一人訝異地說道。
另有一人看見圖紙上所畫的衣裳樣式,也覺著喜歡:“這樣子嫻靜雅致,很是不錯,木老爺預備怎樣做?”
木老爺隻見幾人誇讚,不由得意,他這才是從那一卷圖紙中,隨意抽出來兩張。若是叫他們瞧見精致的那些,不知該有多驚訝?便清了清嗓子,道:“這是我坊中的師傅新畫出來的,預備推出來,做一季的時興衣裳。”
“這挺好。”一人瞧了眼那圖紙上的樣式,不由得點頭說道。
“木老爺的眼光一向不錯,這衣裳卻是推得起來。”又有人道,隨即疑道:“隻不過,木老爺找我們商量什麽呢?”
木老爺臉上的笑意微微斂起,他坐直了身子,聲音卻是有些嚴肅起來:“我十分猶豫,這衣裳是現下便推起來好呢,還是留待明年三月份,四國來朝時拿出來?”
其實,按照木老爺的本意,是想留待明年三月份,四國來朝時拿出來,震驚天下人的。可是,這樣式畢竟是木如眉從秦記布坊帶出來的,聽說在青陽鎮上已經流行得較廣了。如今才十一月份,等到明年三月,還有一段日子。
夜長夢多,這期間萬一發生什麽事,木老爺便難做了。想起木成林帶回來的消息,木老爺還是有些顧忌的。畢竟,木成林一直是他信重的人,所說的話總歸有些分量。
木成林說秦羽瑤不可小覷,在木老爺看來,秦羽瑤連他的一根手指頭都不敢動,實屬窩囊懦弱。然而既然木成林怯了,卻說明秦羽瑤還是有些厲害的。此時請來這一幹老哥們兒,也是叫他們給拿個主意,到底怎樣不冒險一些?
誰知,桌上忽然響起一聲冷笑:“木老爺莫不是把我們當傻子了?”
一直氣氛融融的雅間,被這一聲冷不丁的譏諷,當下給弄得有些奇妙的尷尬。木老爺抬頭一看,正是進屋裏來尚不曾吭聲的潘老爺。
卿水閣的潘老爺,年歲與木老爺差不幾多,約莫是天生屬相不合,兩人還穿開襠褲的時候便在別人家的園裏打過架,一直到老,也不曾和睦起來。隻不過,因著利益共同,才不曾翻臉。
隻見潘老爺冷笑不屑,木老爺臉上的笑容便淡了下來,耷著眼皮問道:“不知潘老爺有何高見?”
那兩張圖紙,此刻恰好都傳到潘老爺的手裏,他的一張麵孔削瘦微黑,顯得刻板正經,此刻將那兩張圖紙拍在桌上,戳著上麵的圖樣說道:“這不是閑雲坊剛推出來沒幾日的新樣式麽?何時竟成了木老爺家的師傅設計出來的了?”
話音一落,其他人紛紛露出驚色。在潘老爺旁邊坐著的,是一位大腹便便,滿臉笑眯眯的周老爺,他又往那圖紙上瞄了兩眼,仿佛剛看出來似的,恍然大悟地道:“是有些像!”
兩人都這麽說,木老爺的臉色便有些微微地變了。他顧不得潘老爺麵上露出來的冷笑,抓過圖紙又看一眼,然後展開給眾人看,口氣微微焦急:“當真如此?你們仔細瞧瞧?”
這一桌上,除卻潘老爺與周老爺之外,都紛紛搖頭:“我這幾日不曾出門。”
“我大兒媳婦剛給我添了一個小孫子,我這幾日忙著逗孫子呢,生意上的事大都交給我兒了。”
唯獨潘老爺的麵上泛著冷笑,像是在看木老爺的笑話一般。倒是旁邊的周老爺,麵上始終笑眯眯的,此刻說道:“木老爺,你莫不是被下人騙了吧?”
有人給台階,木老爺便接了下來,點頭說道:“我這幾日,也不曾出門來著。怎麽,這樣式竟是已經有了,且是閑雲坊在賣麽?”心中早已把木如眉罵了一千遍一萬遍,不是說隻在青陽鎮上時興麽,怎麽竟跑到京城的閑雲坊裏了?
周老爺倒是個精明人,此刻笑嗬嗬地隻是勸慰道:“也不一定。興許是閑雲坊不規矩,偷盜了木老爺家中的東西呢?”
這句卻比方才那句好聽多了,木老爺頓覺麵子保住了,神情也漸漸好轉。誰知,卻遭了潘老爺的冷笑:“木老爺家中的防範,已然疏忽至如此地步了嗎?”
一句話又使得木老爺的臉色難看起來,偏偏幾家同氣,他就是再惡潘老爺,也不能拿他如何。倒是有一人猶豫著說道:“閑雲坊可不是什麽隨隨便便的小商戶。他們既然有了這圖紙,必然不僅僅在雍京城賣了。其他地方的分店,多半也在賣了。”
話音落下,雅間裏變得安靜下來。
閑雲坊是閑雲樓所經營的產業之一。閑雲樓,近年忽然崛起的商戶,在食樓、布坊、糕點鋪子等都有經營,資金力量雄厚,一舉躍入四大商家之列,且竟然將碧雲天都踩了下去。
對於閑雲樓的大名,幾乎無人不知,然而閑雲樓的背景卻偏偏無人知道。有人傳,閑雲樓是曾經的南方大族柳家在背後支撐。倘若如此,則是他們這群人不能得罪的存在了。
在雍京城紮根的眾人,對一些皇室秘辛還是極清楚的。當年先帝收了一名商戶女子進宮為妃,帶著娘家如日中天一般,哪有他們這些小商家放光芒的機會?哪怕閑雲樓背後站著柳家,隻是一個傳言,哪怕今上登基之後,柳家早已式微,也鮮少有人願意得罪。
木老爺的臉色,此刻已經難看得厲害,當下解了腰間荷包拍在桌上:“今日這頓就由我請了。我還有事,你們慢慢聊,我先走一步。”說著,便取了那兩張圖紙,匆匆塞進袖子裏,起身走了。
等到雅間的門被打開又關上,耳邊聽著急匆匆的腳步漸漸遠了,雅間裏才又響起聲音。一人說道:“木老哥該不會真被下人騙了吧?”
“誰知道呢?”潘老爺冷冷的聲音。
周老爺則扒拉過來木老爺留下的錢袋,笑眯眯地道:“我點一壺陳年雕,你們要些什麽?”
木老爺在的時候,周老爺便是調解的角色,並不出頭。然而木老爺一走,周老爺便有些打頭的意思。其他人見狀,也不再提了,紛紛隻討論起吃食來。
且說木老爺積了滿腔怒意,匆匆離開第一酒家。卻沒有立時回家,而是轉道往閑雲坊所在的地方行去。此刻時間尚早,離街道上的店鋪打烊還早,總有吃過晚飯來街上走動的婦人,由家中男子陪著,四下挑挑揀揀純做遊玩。
木老爺來到閑雲坊,果然隻見閑雲坊不僅沒有打烊,反而生意正好。木老爺走了進去,冷眼瞧著,隻見閑雲坊中卻是掛了幾款衣裳,樣式同木如眉帶來的那些圖紙大差不差。而來店裏買衣裳的婦人,也有許多問起那衣裳,待得小夥計舌綻蓮,一連買了幾件也是尋常。
木老爺出門時,僅僅帶了一名長隨,卻是顧及木成林剛剛跋涉回來,體恤叫他歇息去了。此刻想來,卻是正好,這長隨麵生,進去打探消息卻是合適。木老爺想到這裏,便招手叫長隨過來,對他附耳囑咐一番。
那長隨應了一聲,便抬腳進去了。木老爺退後兩步,在街邊站著,仰頭瞧著頭頂上的夜幕。麵色沉沉,也不知道在思考什麽。
約莫一盞茶後,那長隨出來了:“老爺,問出來了。”
“說。”木老爺轉過身,看向長隨問道。
那長隨便答了起來:“閑雲坊的小夥計道,那樣式名叫‘曲裾’,才剛上來沒幾日。聽他們說,不日還要上來更多同款的不同式樣。”
木老爺的臉色變得極為難看,莫非,他竟被一個丫頭片子給騙了!
回到木家,木老爺傳喚了木成林,問道:“秦記布坊與閑雲坊有什麽幹係?”
此事,要麽是秦記布坊與閑雲坊有幹係,要麽是木如眉從閑雲坊偷了圖紙,偏來雍京叫木老爺入套。
思來想去,木老爺覺得後者不大可能,他與木如眉又沒有仇,木如眉為何如此坑害他?可是,前者似乎也不可能。閑雲坊是什麽樣的地位,何至於把秦記布坊看在眼裏?
聽到木老爺的問話,木成林敏感地察覺出木老爺心情不好,他謹慎又謹慎地回憶著在青陽鎮上打聽的消息,答道:“奴才打聽到,秦記布坊同閑雲坊發生過爭執,原是秦記布坊拿了衣裳在閑雲坊代賣,偏偏被閑雲坊給占有了。秦記布坊的東家為此當眾羞辱閑雲坊的掌櫃,兩方撕破臉皮。可是不知為何,不久後兩方又和好了。”
木老爺皺了皺眉,臉色愈發難看了。事情,並不像木如眉說的那樣,秦記布坊仗勢欺人,壓榨得綠蔭閣做不下去。畢竟,閑雲坊再能耐,到底不敢打壓到綠蔭閣的頭上來。
“可曾打聽到,秦記布坊與閑雲坊,和好之前發生了什麽事?”木老爺又問道。
“不曾。”木成林苦笑道。他在青陽鎮上的時日畢竟短,所打聽到的也隻是表麵的東西,問得深了便答不上來了。
第二日,木老爺命人叫來木如眉與薛程仁。
聽聞木老爺的下人來喚,木如眉還以為木掌櫃的大仇終於報了。她心情激動,與薛程仁一起來到木家,進門便對木老爺跪下:“木如眉見過木老爺,感謝木老爺為家父報了仇。”
聞言,站在木老爺身邊的木成林,嘴角忍不住抽了抽。她哪隻耳朵聽見,木老爺為木大山報仇了?
隻聽木老爺的聲音有些冷淡,卻是不耐煩與木如眉打彎彎繞,直接問道:“我且問你,秦記布坊與閑雲坊是什麽關係?”
木如眉愣了一下,有些猶豫:“老爺問的是?”
“哼,你還要隱瞞什麽?”木老爺冷冷地道。
這聲音如冰錐打落在木如眉的身上,讓她一下子懵了。到底發生什麽事,讓木老爺問出這樣的話,且語氣如此冷淡?莫非,秦記布坊讓木老爺吃癟了?不可能吧,秦記布坊隻不過是一個小小店鋪啊?
難道秦記布坊那小小店麵,木老爺竟然沒有一擊搞掉?一時間,木如眉的腦中閃過幾種思索。她懷疑的眼神太明顯,竟然讓木老爺看見了,因此臉色更加難看:“來人!把這不知禮數的丫頭拖下去,掌嘴二十!”
“老爺?”木如眉回過神來,不由得驚叫一聲,滿眼不可置信。
外頭很快湧進來兩名下人,扭住木如眉的手臂,便把她拖了下去。
“老爺若問如眉什麽,如眉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還請老爺不要打如眉!”木如眉急了,她可是女子,怎麽能叫兩個奴才打了?便踢著雙腳,不肯隨兩名下人離去。
薛程仁也在旁邊求情:“老爺,不知眉兒犯了什麽錯,老爺要打他?懇請老爺看在眉兒年輕不知事的份上,饒過她吧?”
無奈木老爺惱木如眉使他昨天丟盡顏麵,便隻是冷哼一聲:“還不把人拖下去?”
聲音冷森,令薛程仁渾身打了個顫,再也不敢求情了。
木如眉仿佛被堵住了嘴,外麵竹板打在皮膚上的聲音規律響起,卻始終沒聽見木如眉喊叫。薛程仁跪在地上,等得心焦,暗暗猜想,到底發生什麽事,為何木老爺今日大怒?
時間一點一滴過去,終於等到木如眉被架回來。雙頰已經紅腫不已,而且目中又惱又懼,回來後隻是跪在地上,大氣不敢出。
“說吧。”木老爺淡淡地道。
木如眉咬了咬唇,壓下屈辱與不甘,低頭答道:“秦記布坊先頭跟閑雲坊發生過嫌隙,但是後來又和好了。閑雲坊甚至停了成衣業務,閑雲坊的掌櫃常常跑到秦記布坊幫忙。”
木老爺聽聞,直是拍桌惱道:“這種事情,之前為何不告訴我?”
閑雲坊的掌櫃都跑到秦記布坊幫忙去了,還有什麽解釋嗎?兩家分明是合作了!
“你,你,蠢婦,老爺的臉都叫你給丟盡了!”木老爺想起昨日,潘老爺眼中的冷笑與譏諷,直是怒火中燒。
本來以為,有了木如眉給的衣裳樣式,不論是如今就準備推廣起來,還是明年三月份在四國來朝時推出,總能大賺一筆。誰知,這東西早就是別人的!
若是秦記布坊的還好,小小秦記,捏死如螞蟻一般。可是閑雲坊,是好招惹的嗎?昨晚那小夥計分明說,過幾日還有新的樣式上來,想必此款樣式的推廣,早已在柳閑雲的計劃之內。別人敢學,是準備跟閑雲公子對著幹嗎?
要知道,閑雲公子不僅才思敏捷,更是樣貌奇異,不少京中貴女對他有些仰慕。他振臂一呼,不知道多少人響應,別人鬥得過嗎?
“滾出去!別叫老爺再看見你!”木老爺再也不想多看木如眉一眼,厭惡地下逐客令。
木如眉歡歡喜喜地來,卻屈屈辱辱地走,直是悶頭走得飛快,肺都快氣炸了!不要臉的老匹夫,竟然敢打她的臉,木如眉心中怨毒,臨出門前,回頭看了一眼木家的門匾,才甩開薛程仁的手,大步走回客棧。
薛程仁低頭望著被甩開的手,隻是苦笑。她又怎麽知道,若非看在木大山的麵子上,被害得丟了麵子的木老爺,怎麽會輕易放過她?
又等幾日,木老爺再差人去看,果然閑雲坊又上了新的款式。且,價格從低到高,選擇餘地廣泛,上至官家貴女,下至小民百姓,都買得起也穿得起。木老爺的臉色,直是鐵青無比。
------題外話------
羞愧奉上短小君,明天一定請出粗長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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