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芊澤:此去前方路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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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鐵鏗鏘交戰聲,刺破寒氣深重的夜色,遙遙傳入耳中。空氣凝實而冰冷,花芊澤攏著衾被,半垂眼眸靠坐在床頭。一頭烏黑青絲披垂在肩上,遮住她蒼白的麵頰與譏誚的眼睛。
這一天終於來了。
花芊澤維持這個姿勢,已有不短的時間。自從交戰聲響起,她便睜眼爬坐起來,握著冰冷的手指,將柔軟嬌豔的唇瓣,抿成失了水分的幹枯花瓣,再也無法睡下。
今天是一個特殊的日子。以她為導火索,即將發生一件驚天大事。經過今晚之後,或許“花芊澤”這個名字,即將成為人人唾棄的名字。
一個妖妃。挑唆父子鬩牆的妖女。
可笑吧?年輕力壯的兒子,老邁睿智的父親,卻因為一個十六歲的少女而生出齟齬。尤其,這個少女出身在那種地方。可笑不可笑?
打的可不是她的臉,花芊澤的唇邊勾起譏諷弧度。
金鐵交鳴聲愈發清晰,遙遙傳來,聲音更加刺耳。四下裏一片寂靜,花芊澤明白這是為什麽——宮人們全都跑了,或去避難,或去了前方求前程。沒有誰留下來保護她,一個妖妃。
皇上沒有派人過來,想必是忙於平亂,無心他顧。也或許,已經被氣死了。
花芊澤的身形微微動了一下,慢慢抬起頭,看向幽幽閃動的燭火。這個時候,宮裏其他妃嬪們都去皇後宮中尋求安慰與庇護了吧?自然,沒有人會來叫她。皇後將她恨得透透的,又怎麽會來叫她?不過,即便有人來叫她,她也不打算去。
她可不想在一堆快死的人群裏坐著。
花芊澤的嘴角勾了勾,說不出的譏諷與涼薄。後宮這些女人們,包括皇後,全都沒有活路。誰都要死,沒有人有例外。
她也沒有活路。公子早就放棄她了,身為他的一枚棋子,該放棄的時候他從不會多看一眼。她的歸宿,早就定了這間冷冰冰的宮殿。
花芊澤慢慢直起身,掀開被子,下了床。皇上敗定了,太子也贏不了,這場逼宮,真正的贏家在宮外。花芊澤彎下腰身,掀翻枕頭,五指合攏攥取出一條紅綾,搭在手腕上。腳尖一轉,柔軟的腰肢舞了起來。
便是這具曼妙的身軀,迷倒了太子。
猶如枯敗玫瑰一般的嘴唇微張,唱將起來:“花飛花謝幾時了,秋去秋來年年消……”聲音婉轉動聽,回蕩在空曠的宮殿裏,如珠玉一般叮咚響起。
便是這張伶俐的嘴巴,哄得皇上將她帶入宮中。
腳尖靈巧舞動,幾個翻轉,來到梳妝台前。她看到鏡子裏映出一張美麗動人的臉龐,年輕極了,泛著春色,猶如春日盛放的燦爛桃花,糜豔至極。
便是這張惑人的臉,將她推到這個地步。
她這一生伺候過兩個男人,一個是九五至尊,一個是未來的九五至尊。可惜,九五至尊太老了,她敬慕他的才華,懼於他的威嚴,卻無法愛上他。另一位倒是年輕,卻沒什麽值得愛的。
草包一個,哪怕為了她甚至做出逼宮之事,花芊澤依然不覺得心動。甚至連感動都沒有,因為她的心早就死了。
舞動的步伐不知何時停住,花芊澤攥著紅綾,怔怔地看著鏡子裏的容顏出神。半晌,上前一步,擰開一盒胭脂,小指輕點,按在眉心。
一粒圓圓的紅胭脂,便按在眉心,肌膚白如雪,愈發襯得這張臉容華絕色。眸中一閃,有水光浮現,隨即笑著轉身,將手中紅綾向上拋去,掛在房梁上。
她的心早早給了別人,才無法愛上這天下權勢至尊的男人,哪怕這男人為了她瘋狂。腦中浮現出一張麵孔,風姿美麗,眉心生著妖嬈紅蓮,白色長發被他**披散在背後,妖媚惑人。柳閑雲,她從來不懂他,但是她愛他。所以,他叫她做禍國妖姬,她便做了。
脖子套入紅綾,腳尖踢倒凳子,霎時間,窒息的痛楚傳來,身體不由自主地掙紮起來……金鐵交鳴聲越來越遠,眼前漸漸變得模糊……她就要死了,真好……
隱隱約約聽到一聲巨響,隨即身子一輕,似乎落入一具冷硬的懷抱。莫非,她是被人救了?可是,這種人人自顧不暇的時機,誰會來救她?
意識沉沉浮浮,過了不知多久,才漸漸聚起一絲清明。花芊澤睜開眼睛,模模糊糊看到頭頂上方飄著一片蘭色,耳邊隱約聽到有人喚她:“姑娘?姑娘醒了?”
是誰喚她?花芊澤緩緩眨動眼睛,漸漸看清視野中的那片蘭色,原來是頭頂上方掛著的蘭色帳幔,繡著青蓮花紋,若隱若現,清淨美好。
“姑娘?”那個清脆的聲音裏開始帶了點兒驚喜,“姑娘終於醒了。”
花芊澤轉頭看向發出聲音之處,但見一名十三四歲的小丫頭,手裏端著一隻瓷碗,稚嫩的麵上滿是單純的喜色:“我去告訴公子,姑娘醒了。”
公子?花芊澤不由得心頭一縮,立刻攥緊了手指,張口想喊住那小丫頭,卻覺喉嚨脹痛不已,竟是開不了口。
小丫頭邁著細細的腿,一轉頭就跑出去了,留下花芊澤心中惴惴,又帶著幾分激動。她想,或許公子是在意她的?
能夠在那種時候、那種地方救了她,花芊澤以為,必定是公子派去的人無疑。思及至此,心中愈發砰砰跳起來。公子一開始就沒想要她死?莫非,公子心裏對她……
不多會兒,小丫頭回來了,手裏端著一隻托盤,上麵是幾樣軟糯的食物,滿是快活地走進來道:“姑娘,你昏睡了許久,快吃些東西吧。”
花芊澤握緊手指,勉力壓住快要跳出胸腔的一顆心,嘶啞著聲音說道:“公子可有說什麽?”
“公子說了,叫你好好休息。”小丫頭脆聲說道,將托盤放在床邊的小凳子上,然後端了碗,要伺候她吃東西。
花芊澤扭頭避開,不顧喉嚨的脹痛,嘶啞說道:“公子在何處?我要見他。”
“姑娘,公子叫你好好休息。”小丫頭畢竟年歲小,看起來心性也單純,隻見花芊澤執意要起身,麵上不由得露出一絲局促來。
花芊澤敏銳地看著她:“怎麽?公子還有什麽話說?”
“沒有,沒有。”小丫頭連忙搖頭。
然而,她不由自主轉動的眼珠,卻揭示出了她的言不由衷。花芊澤慢慢伸出手,握住她的肩膀:“你告訴我實話!”
“我,公子……”小丫頭更加局促起來,根本不敢看她的眼睛。肩膀被箍在花芊澤的手裏,隻覺得花芊澤的指甲都掐進她的肉裏,刺刺的痛。她有些嚇到了,咬了咬唇,說道:“公子叫你走。”
花芊澤的心頓時一沉。
“公子聽說你醒了,就叫你走。”小丫頭開了口,後麵便說得順利起來,隱隱還有些為她打抱不平:“我們都知道,姑娘乃是大功臣,提心吊膽了那麽久,前日又險些喪命,真是辛苦。公子,怎麽能這樣?”
看向花芊澤的眼神,帶著淚意:“公子不能這樣。姑娘才醒,脖子上的傷還沒好,怎麽能走?又能走去哪裏?”說著,抬袖擦了一把淚,端起碗喂到花芊澤的嘴邊:“姑娘,你吃點東西吧,公子那裏,我再去說。姑娘是大功臣,公子不能這麽對你。我去喊小紅、小翠她們,一定會說服公子的。”
“嗬嗬。”花芊澤忽然低低笑了。她看著小丫頭垂淚的臉,隻覺得她真年輕,還相信公子會聽人勸。
“不必了。”花芊澤推開她,掀開被子下床,“外麵有馬車在等我吧?帶我去吧。”
小丫頭吃驚地抬頭,仿佛沒料到她竟然能猜到,隨即眼神中一片敬慕,更是憤恨了一些:“姑娘,你不能走!”
花芊澤已經站起身來,低頭瞧著小丫頭。她生得高一些,小丫頭僅僅到她的下巴處,仰起的一張小臉,那麽幹淨、清純。
柳閑雲會是怎麽對她們說起她呢?漂亮、堅強、勇敢、聰慧?嗬嗬,隻會把她誇得天上僅有地上無。如此一來,小丫頭們才會聽他的話,日複一日建立衷心,供他驅使。
她想對小丫頭說點兒什麽。可是張了張口,卻又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叫她別對柳閑雲衷心?怎麽可能,莫說小丫頭這樣單純的心性,便是當初的她,不也死心塌地跟著他嗎?最終,隻是抬手摸了摸她的頭發,轉身向外走去。
身後,小丫頭匆匆放下碗,跟著追出去,口裏喊道:“姑娘,姑娘……”
花芊澤不理她。實際上,一出了屋子,她便知道路怎麽走了。抬腳一徑往外走,嘴唇抿得緊緊的,心裏一片空洞洞的黑暗冷寂。
他救了她,又要攆走她,何必多此一舉?叫她死在皇宮裏不就是了?為什麽要如此!救了她,又狠心打碎她的希望!
他真殘忍!他是天底下最殘忍的男人!
花芊澤急匆匆向前走,胸口堵著洶湧的怒氣。走就走,又不是沒走過。待到前方,遇見河流或山崖,她跳進去就是了。她成全他的虛偽,她不會死在宮裏、死在這座院子裏,給他抹黑。她會死在他看不見的地方,別人也看不見的地方,跟他沒關係的地方。
她匆匆行走的背影,太過決絕,讓身後跟著的小丫頭驚呆了。頓了頓,飛快跑去另一個方向,一頭紮進柳閑雲的屋子裏,撲通一聲跪下:“求公子救救姑娘!”
花芊澤毫無阻攔地一路走到門口,果真看見一輛青布馬車,她頓也不頓,掀起簾子便坐進去。誰知,身後卻有一個聲音叫住了她:“姑娘且慢,公子有話帶給你。”
“公子吩咐,叫姑娘離開京城後,好好過日子。姑娘還年輕,找一個如意郎君,白頭偕老。”那人也不等花芊澤反應,徑直將話帶來。
馬車裏靜了一瞬,隨即傳出花芊澤冷笑的聲音:“這世上還有什麽好男人?”
哪怕她深愛的那個人,也是個臭男人,而且是真真正正的冷酷無情的。
“敢問姑娘,此生見過多少男人?”那個聲音問道。
花芊澤冷道:“見的多了。”
全都是滿肚肥腸,滿腦酸腐,滿心癡花,肮髒惡心的臭男人。
“姑娘說的可是出入花間樓的男人?”那個聲音低了下來,“去那種地方的男人,難道還有好男人不成?姑娘見的都是壞男人,自然不懂得,這世上還有好男人。”
花芊澤愕然。
那個聲音更加低微了:“姑娘後來見到的,又是權貴至尊,何曾把女人放心上?如此種種,竟叫姑娘誤會了。這世上,平凡溫暖的好男人,原是有的。”
她從沒想過這些……花芊澤不知不覺握住了車簾,嘴唇抿得緊緊。半晌,嘶啞開口:“是公子叫你說的?”
“公子為姑娘準備了身份、盤纏,日後姑娘就是年輕喪夫的新寡,以姑娘的容貌性情,找個好男人不是難事。”那個聲音漸漸變得平和起來,聲音裏帶著笑:“祝姑娘一路順利,早日達成心願。”
馬車駛動起來了,車輪骨碌碌碾動著青石板,朝向未知的遠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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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血來潮,寫一個芊芊姑娘的番外~(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