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裏麵沒有回應，方南站在外麵等著。

    他不知道是所有女人懷孕了會這樣還是因為她上年紀妊娠反應才會很強烈。

    作為兒子，看到母親懷孕，陪著母親去做檢查，這大概是大部分人很難有的體驗。

    洗手間的門打開，方母很憔悴，方南自發地托住她的手肘，扶她去沙發上坐著。

    “要不要去醫院看看？實在不行就去住院。”方南勸她。

    他本來是一片好心，卻不想引來她的怒視。

    “我不要打掉這個孩子！”

    方南沉默地望著她，感覺母親的眼神裏麵有太多他不想看到的東西，防備警惕以及失望。

    從小到大他一直都在努力讓她驕傲，這份失望到底從哪兒來的。

    不知道是不是她現在精神狀態不好，又或者是因為懷孕的時機實在不對，方母像變成一隻刺蝟。

    “媽。”

    方南沉吟，猶豫著，小心組織語言。

    但方母沒有給他這個機會，她打斷他，“南南，媽媽是想讓你有個伴，好不好？”

    方南是想要有人陪，但卻不是現在在他親媽肚子裏麵發芽的精卵。

    方母眼裏寫滿渴望。

    方南沉沉看著她，“那你跟我回美國？”

    方母卻搖頭。

    “那留在國內，留在港城，你要一個沒有爸爸的孩子怎麽生活？我再不濟，好歹有個名正言順的爸爸，讓我能夠順利上學，不是黑戶！家裏麵已經有了一個沒有父愛，沒有感受過正常家庭生活的我！為什麽還要製造一個無辜的複製版出來？他甚至要比我更加可憐！他到時候會被人指著罵，野種！沒有爸爸的孩子！你已經不年輕，他長到中學，不知道的人會以為他是你孫子！”

    方母顫抖著，捏緊自己的衣料，“有沒有爸爸又怎麽樣？你不也長大了？你甚至比那些嘲笑過你的孩子強了不知道多少倍！他們有什麽資格嘲笑你？人生笑到最後才是贏家！”

    方南站起來，高大的身影籠罩她，生命的神奇和殘忍都在這一刻盡顯，方母覺得自己渺小得可怕，曾經那個隻聽自己話的乖兒子卻變成一個高大陌生的男人，強勢地用跟前夫有幾分相似的麵容看著她，眼神冷漠，周圍的空氣也跟著降溫。

    “對大人來說結果最重要，可是對孩子來說，過程最重要。”方南冷冷勾唇，“你覺得我現在很驕傲，可以鄙視他們嗎？我覺得我還是當年被人嘲笑沒有爸爸的孩子。你沒有經曆過，你就不要替我，以及你肚子裏麵的孩子做決定。”

    關於父愛，關於愛情，關於所謂的幸福，這些都是他從來沒有開口說的東西，但不代表他沒有感覺。

    一個孩子生來注定受苦，為什麽還要讓它生下來？

    況且，有人問過他，想當贏家嗎？

    人生百態，隻有贏家這一條路？

    方南遞給方母一杯水，即使爭吵，他還是會體貼她，隻是無法容忍她那些自私的想法，“你不要用一個孩子來彌補你的人生缺憾。等你撒手去的時候，你是沒有遺憾，活著的人卻生不如死。”

    方母心裏那點心思被兒子毫不留情地刺破，咬牙，那杯水直接潑向方南。

    “有你這樣跟母親說話的？生你養你，你居然用生不如死這個詞？”

    這個時候她倒是沒有孕吐反應。

    水滴順著臉頰落到衣服上，方南連眉毛都沒有動一下，那雙淺眸注視著她，如果眼神有力量，方母覺得自己心頭上壓了好大一塊石頭。

    場麵脫離掌控，方母轉身進入房間。

    廚房裏早已經安靜。

    門口的鈴聲也變得清晰。

    抹了一把臉，方南去開門，門外站著時愛。

    她臉上揚起的笑在看到方南的時候沒了，“你怎麽了？”

    “剛洗了個臉。”方南淡淡地，“腿不好，不要到處亂跑。”

    時愛眼神轉了轉，“方媽媽不在家嗎？”

    “在家。怎麽了？”

    “家裏做了綠豆湯，我記得她怕熱，所以帶過來。”時愛笑吟吟的將掛在臂彎上的保溫瓶遞給方南，“你不請我進去坐坐嗎？現在秋老虎還是很厲害的。”

    方南將她迎進來。

    兩個人大半個月沒見麵，時愛也不覺得尷尬，自己在沙發上坐下。

    方南從冰箱裏麵端來西瓜，時愛以前喜歡這種水果，如今看著卻沒有胃口。

    沉默一會，她開口，“方媽媽呢？”

    “她身體不舒服。”

    方南並不想讓時愛知道這件事。

    時愛忽然間口很渴，拿了一片西瓜，緩緩地咬了一口。

    方南盯著她，看她粉色的唇和潤紅鮮美的西瓜相得益彰，他心裏頭的煩躁稍稍平息。

    “什麽時候去學校？”方南打破兩個人之間的沉默。

    時愛愣了一下，“再過一個月。”

    年輕，恢複快，到時候她就可以擺脫石膏和拐杖。

    “這段時間就好好在家裏待著。一瓶綠豆沙而已，不用自己親自跑這一趟。”

    他沒有錯過她被汗濕的發根。

    “我想想見見你。”時愛輕輕勾唇，腦袋歪了歪，“方南哥哥，看到你留下來真高興。我們在一起好不好？”

    她的語氣輕快地像是在說外麵的天氣不錯。

    天知道她多緊張。

    忍了這麽多天，居然找不到合適的方法，好像用什麽手段都不好，她很心急。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心急，就是想快點在一起，仿佛錯過這一個機會就會錯過一輩子。

    方南英俊的眉眼沉靜，深深地凝望時愛，她卻因為緊張，漂亮的瞳仁黏在西瓜上，好像很想吃的樣子，然而她卻隻吃了一口。

    “我們現在在一起啊。”方南抽了紙巾，接過她手裏被她捏出水的西瓜，一點點擦幹淨她白嫩的掌心，“我們不是坐在客廳裏麵，在港城嗎？你想見到我，可以打電話給我，可以來我家。”

    時愛眨巴眨巴大眼睛，咕咚，艱難地吞咽一口唾沫，露出一個傻傻嬌憨的笑容，“是我沒有說清楚。方南哥哥，你做我男朋友好不好？我中意你。

    ”

    少女嬌豔，彌漫著明亮的羞澀，連呼吸都是甜的。

    心痛的感覺緩緩湧上來，這回輪到方南不敢看時愛的澄澈的雙眸，“我沒記錯的話，你有男朋友。”

    聲音聽上去很淡漠。

    時愛眼裏的笑意更深，“方南哥哥，你吃醋？”

    房間的門在這個時候被打開，方母衝出來，這一回連門都沒有關，嘔吐聲響徹整個客廳。

    時愛嚇了一跳，腰背挺得直直的，咬著唇角看向那個方向，準備強撐著起身去看看方媽媽。

    一股力量直接把她按回去，方南淡漠的聲音響起，“沒事。”

    時愛對上他的眸子，“怎麽了？”

    有些謊話張嘴就來，“吃錯東西。”

    “要不要叫醫生來？皇甫伯伯今天在家。我把他叫來吧。”

    方南的瞳仁難以察覺得微縮，“好。”

    皇甫醫生上門看診的時候，時愛坐在客廳裏麵，方南不讓她走動。

    一刻鍾之後，皇甫醫生走出來。

    時愛立刻詢問情況。

    “秋老虎啊，要注意飲食。”皇甫醫生笑。

    時愛一直緊繃的情緒在這個時候鬆懈下來。

    宮占東那個騙子！

    時愛氣鼓鼓得，宮家的人都是騙子。

    方南和皇甫醫生的眼神隔空對上，方南知道，皇甫醫生肯定知道了。

    那麽接下來知道這個消息的人，總該輪到孩子的主人，這一次麻煩的製造者。

    整個方家最開心的人莫過於時愛，她賴著不走了，非要在這裏吃晚飯。

    “我們出去吃吧。”方南不想留在家裏，方母找不到可以撒氣的人，說不定等會把氣撒在時愛的身上。

    那個優雅清高的女人好像變成回憶，懷孕之後就變作另外一個人。

    又或者，他這個當兒子的，其實從來就沒有真的了解過自己的父母親呢？時愛先是開心，又想到還在病中的方媽媽，她又冷靜下來，拉著方南的衣擺，“方媽媽不舒服呢。讓她一個人在家不好吧。”

    “沒事。留在這裏，我們也不會讓她好起來。她需要清淨。”

    方南三言兩語打消時愛的顧慮，看著時愛小心翼翼藏著笑又不敢笑的模樣，別過臉。

    不知道時愛知道真相的時候會怎麽樣想。

    所有人都在騙她。

    可是方南卻又不得這樣做。

    如果方南父親不願意給個答案，方南會勸自己那個著魔的母親，又或者盡可能帶她去國外。

    方南帶時愛去吃海鮮，點小龍蝦的時候，時愛揪著眉頭，“我喜歡吃蝦，可是我不想弄髒手。”

    “我給你剝蝦。”

    一句話，讓時愛不知道餓是什麽滋味。

    她拖著腮，癡癡得看著專注剝蝦的方南，怎麽會有這麽好看的人，那麽簡單的動作都能那麽優雅。

    時愛也不生氣啦，關於小太妹，都讓那些不好的回憶過去吧。

    他最終是她的，不管多曲折，他會變成她的男朋友，她沒想當他第一個女人，隻要是他最後一個女人就好。

    方南抬頭，撞入時愛炙熱的眼神裏，他嘴角微微上翹，“口水都要流出來，馬上就有得吃。”

    那小龍蝦的肉哪兒有他秀色可餐，時愛傻傻得笑，乖乖張嘴。

    蝦肉喂到時愛的嘴邊，她咬住，柔軟的唇滑過他的指尖，像是羽毛滑過心頭。（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