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書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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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年皇帝不止一次做出削藩的動作,三月初九,借著皇帝生日的嘉慶節的時機,鄴都留守高行周、天平節度使慕容彥超、泰寧節度使符彥卿、昭義節度使常思敬、安遠節度使楊信、安國節度使薛懷讓、成德節度使武行德、彰德節度使郭謹、保大留後王饒,都進京入朝祝壽。結果皇帝趁機把他們都留在汴梁,二十五日就有旨意下來:調任高行周為天平節度使,符彥卿為平盧節度使;二十七日降旨調任慕容彥超為泰寧節度使。

    接著四月初一,調任薛懷讓為匡國節度使,初三調任折從阮為武勝節度使,初五調任楊信為保大節度使,調任鎮國節度使劉詞為安國節度使,永清節度使王令溫為安遠節度使。折從阮也是三月到的京,本來是要全家都來的,最後因為北麵遼國的異動還是把長子折德扆留在了府州。

    這麽緊張的局勢讓折從阮的這次進京顯得很是謹慎小心,生怕自己無意做出的什麽動作引起朝廷格外的聯想,所以帶的隨從大都三十來歲的穩重性子,平時折從阮還告誡家人很少外出,在一眾藩鎮裏顯得格外低調。

    四月十六日,朝廷就撤銷了折家永安軍節度的編製,不過畢竟府州偏遠,所以五月初二朝廷又任命折德扆為府州團練使,算是一種補償。

    這半年來因為擔心招惹是非,折禦勳幾乎就沒怎麽出過大門,這對常年在府州廝混的將門子來說是不可忍受的,況且他不多十多歲年紀,整天困在家裏簡直要憋出病來。這次周平原和李岱過來,兩人都不到二十歲,算是和折禦勳年紀相差不大的,難得有同齡人所以這兩天折禦勳都來找李岱等人廝混。並且折禦勳也對李岱講述的那些西方的見聞很感興趣,年輕人交朋友快得很,大家幾天的交往下來,互相很快就變得很熟識親近了。

    這天正是李岱和周平原丁四郎等人按照約定去大相國寺找申暉一聚的日子,眾人一起去稟告了折家管事,李岱也想順便見識一下這個時代的汴梁城。恰好折禦勳聽了,當然便也要去。於是一行人又多了折禦勳,出發的時候又多了另外一個四十來歲叫做折從祿的漢子。這漢子是折從阮遠的堂弟,折禦勳的叔爺。由於史弘肇治理汴梁手法嚴厲殘酷,無論勳貴還是平民,上街都要加上幾分小心。而折禦勳又是折家的長房長孫,被折家寄予厚望,那可不能出什麽閃失。所以有這麽一個老成持重的人跟著,折從阮才放心。

    李岱等人同申暉約的是中午見麵,此時眾人出門的時間還早,但是李岱提議也不去別的地方,直接就去相國寺轉。這是因為李岱小時候讀書受了水滸傳的影響太大了。雖然李岱也知道去了肯定見不到相國寺掛單的和尚魯智深,他就是想著急去看看這個在無數宋代小說中都要提及的地方。

    大相國寺,原名建國寺,始建於北齊天保六年也就是公元555年,唐代延和元年,唐睿宗因紀念其由相王登上皇位,賜名大相國寺。後來唐昭宗大順年間曾被火焚毀,重修起來。到後來在北宋時期大相國寺就成了一個巨大的商業中心,所有的買賣店鋪吃喝玩樂都集中在這一帶。五代時候汴梁城比北宋時候要小的多,也沒有後來那麽繁華,不過這時候的相國寺已經是汴梁名副其實的商業中心區,可以遊玩的地方很多,眾人見李岱興致高,也就結伴直接往大相國寺去。

    李岱等人步行往南而來,先經過了一片熱鬧的房舍,路邊很多建築雕梁畫棟,很是精致,李岱看了很是稱奇,這個動亂時代也有這麽精致的建築,向折從祿請教時,折從祿微微笑了笑道:“這就是桑家瓦子”。李岱見其他人都恍然大悟的樣子更是不解,其實所謂瓦子也叫瓦舍、瓦市,是古代的娛樂場所,而桑家瓦子和緊挨著桑家瓦子的甜水胡同其實就是這個時代汴梁的紅燈區,不但有各種表演,還有很多聲色場所。此時雖然是上午,但是道路兩邊也能看到很多窈窕女子的身影。結果本來也就半個時辰了路程,幾個人足足走了一個半多時辰才到了城南的相國寺附近。

    越走近大相國寺,路邊叫賣的絡繹不絕,臨街的店鋪看起來也很是不少。路上,李岱還發現一個有趣的現象,那就是很多住戶在街道兩旁修建各種“違章建築”,有在家門口原來應該是街道的地方種樹打井的,甚至還有的幹脆在街道上延伸出一個涼棚出來,平時就在裏麵納涼聊天,甚至有的店家幹脆就在涼棚下麵做起了生意。李岱不禁啞然失笑,看來中國的老百姓的習慣古今皆同啊!

    現在從黃巢起義算起來已經混亂了上百年,這百餘年裏大軍過境如江之鯽,你來我往,互相殺戮。這樣的亂象之下,自漢以降形成並繁衍了千年的門閥大族們終於灰飛煙散,範陽盧氏、滎陽鄭氏、博陵崔氏、太原王氏等曆史上曾經顯赫輝煌的姓氏有的幾乎滅族,有的四散飄零,曾經能夠傲視公卿的姓氏一個個逐漸暗淡下去。他們所代表的士族政治和文官政治在這個時代幾近中絕,主導天下的則換成了一個個粗魯的武人。

    在這個年代,什麽樣的道德文章都不如刀劍有說服力,什麽樣的治國方略如果沒有刀劍作背書就沒有施展的機會和時間。也難怪現在當政的史弘肇大帥說:“安朝廷,定禍亂,有長槍大劍就足夠了,至於什麽毛錐子{指毛筆,因為筆尖像錐子,所以,俗稱為毛錐子},又有什麽用!”

    當然,這也是武人最後的一段光榮歲月,等到幾十年後文治頂峰的北宋出現,武人又會被蔑稱為赤佬,並且這樣的蔑視會持續到最後一個漢王朝終結。所以現在李岱等一群明顯是武人裝束的家夥就在街上就大搖大擺的在街上逛著,旁邊的路人不但不會鄙視,還會投來敬畏羨慕的目光。

    史弘肇治軍嚴酷號稱部下秋毫無犯,再加上老百姓最近百年的經曆,讓他們習慣性的對武人表示出恭順來,再說此時的武人相對其他士農工商來說也確實囊中豐厚,在汴梁城商家看來可算是好客戶,因此李岱等人經過的時候旁邊商家招攬客人的聲音此起彼伏。周平原此時正被折禦勳取笑,因為剛才路過甜水胡同時被路旁的姐兒妖嬈地一聲招呼,周平原這個剛十八歲的雛兒就滿臉通紅的躲了。

    李岱正嗬嗬地跟著大夥一起笑著,忽然眼睛餘光一撇,看到了不太醒目的一個招牌——那是一家書肆,也就是書店。李岱一直對這個時代缺乏足夠的了解,特別是由於交通和通訊手段的落後,哪怕在一個區域生活過很久的人,可能對幾百裏外的情況都不了解,所以李岱一直想從其他渠道多了解一點這個時代的信息谘詢。此時的李岱深刻的感覺到知識的載體是多麽的重要。在這樣的時代除了原始的口口相傳,隻有書籍才是有效的信息知識的傳遞方式。現在可是李岱來到這個時代第一次見到書!

    書肆門臉雖然不大,但是裏麵比較深,是有裏外兩個房間的一個大套間,周圍牆壁的書架上總有幾百本書。店裏兩個夥計年紀都不大,看到李岱這樣武人打扮的人進了書店都有點驚訝,不過並沒有多話。

    李岱細細瀏覽,見外麵的這間屋子書架上大部分都是的詩集、散文集,儒家的詩經、論語等,比較難得的是《韓昌黎集》和《河東先生集》——這是韓愈和柳宗元的文集。李岱轉了一圈又掀開裏間門上的竹簾走到裏麵。進去看時,見裏麵房間比外麵的還大一些,四周牆壁上都是書架,正麵是一些史書,兩邊書架上什麽雜書都有,擺放也沒有太多規則,便胡亂翻檢起來。

    李岱翻看了一會史書,抬頭卻見得最上麵一排書架擺的太高上麵的書幾乎沒人動過,想來夥計也偷懶,很少擦拭,書的上麵已經落了很多灰塵。李岱仗著身材高大,伸長脖子看了看,隨手抽出一本,見書皮上麵寫著:“卷六”,下麵又一行小一些的字:“汾水、澮水、涑水、文水、原公水、洞過水、晉水、湛水”。

    李岱心中不由得一動。急忙把其餘的書冊都拿下來檢查驗看,卻見第一本上麵寫著“水經注,酈道元;卷一,河水一”。前後看到一共十一冊,最後麵一本寫著:“卷四十:漸江水、斤江水”,顯然書冊並不全。

    翻開第六冊,裏麵從河流的發源到入海,舉凡幹流、支流、河穀寬度、河床深度、水量和水位季節變化,含沙量、冰期以及沿河所經的伏流、瀑布、急流、灘瀨、湖泊等等都廣泛搜羅,甚至連井水和暗流都有提及詳細記載。不僅僅是河流,各種地貌,高地有山、嶽、峰、嶺、阪、岡、丘、阜、崮、障、峰、磯、原等,低地有川、野、沃野、平川、平原、原隰等,都詳細描述。還有當地動物和植物的記載和描述。

    李岱越看越是心驚,後麵還有各種城市村莊的描述,礦藏、橋梁、渡口、水利工程,還有一些戰役的記載,特別記述了地理對戰役的影響。裏麵的描述經過幾百年有的已經有所變遷,但是絕對就是治政治軍的寶貝!招手叫過夥計詢問水經注的全本在不在。(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