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滴淚』034 當愛淪成死亡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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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平承重柱大概有三米高,左右搖臂各約三米長,承重柱頂端,掛著計時器和連接左右搖臂的機關裝置。
水懌心和水若煙明明可以隻放一把鑰匙,縮短時間,讓簡亦凡解除兩側搖臂裝置,同時下降天平兩端,卻偏偏隻給他二選一的機會。
這是要逼死簡亦凡。
“如果先救康康,尹蜜肯定躲不過刀子……”
我正腹誹著水懌心對簡亦凡從肉體到精神再到心靈的摧毀計劃,沉默多時的唐蕊突然開了口。
“廢話,她又不會縮骨功。”簡亦凡冷笑著打斷她。
唐蕊趕緊接著說:“不過,如果先救尹蜜,應該有希望。康康的雙手雖然被拴住了,但可以試試用雙腳勾住槍,躲過子彈。”
萬一沒勾好中槍怎麽辦?
我氣得直想罵娘。
康康不是她兒子,她當然不知道心疼!
多半和我想到了一處,簡亦凡眉頭深鎖,動了動唇:“你跟我來這的目的到底是什麽?”
別問了,快救康康阿!
時間還在一分一秒走著呢!先救康康再聊唐三癌的動機不行麽?
我在箱子裏急得“嗚嗚”直叫。
“如果說……我的目的,隻是證明我比尹蜜更愛你,你信麽?”
唐蕊有意拖延時間似地淒然一笑,抬眸望向簡亦凡:“尹蜜隻會讓你一次次不要命地保護她,而我從來不會給你添亂,甚至還能給你出謀劃策,反過來保護你。”
“少囉嗦了!蜜蜜還等著我爸爸去救!隻剩八分鍾了!你是想害死蜜蜜麽?”
還是康康懂事,立刻不滿地插嘴,鐵青的小臉上,皸裂的小口子,越來越多。
怕康康牽動手槍扳機,簡亦凡急忙伸出一隻手,製止康康亂動:“這樣,咱們先按唐阿姨說的試一下。有危險爸爸就先救你。”
試什麽阿?康康亂動都怕有危險呢!
我“嗚嗚”亂叫著,恨不得立刻叫簡亦凡救康康。
可康康卻無力地一個勁搖頭:“不要,救不出蜜蜜我自己活著也沒什麽意思。”
傻康康,救不出你,我也沒法活阿!
我又急又氣,眼角泛潮的當口,簡亦凡居然說:“好。”
說完,他還拿懸在半空的手比劃著,指揮康康:“你現在……像蕩秋千一樣……慢慢把身體悠起來……對,對,就是這樣……慢慢來,別急……”
康康是不急,我卻急得渾身冒冷汗,眼淚不受控地不斷順著眼角滾落。
六年前,我豁出命也要生下的康康,癲癇並發白血病都沒事,如果今天……因為我……而死,叫我以後怎麽活?
我特想問簡亦凡:他不是你兒子麽?這個選擇有那麽難麽?為什麽不能像鄭俊翊自戳雙眼那樣痛快堅決?
無奈嘴裏的毛巾像塊巨型饅頭似地噎著我,除了急火攻心、蚊子哼哼般的嗚咽聲,我吐不出半個字。
平板畫麵裏,簡亦凡見康康已經配合地蕩悠起來了,又繼續說:“來……試著用你的兩隻腳……夾住槍……”
康康聽話地眯起上霜的眼睛,瞄準手槍,緩緩貓腰蓄力,卯足勁兒,向上悠起凍得僵直的雙腿,竭盡全力試圖去夠手槍。
若然不是嘴裏塞著毛巾,我心都能順著嗓子眼蹦出來。
簡亦凡亦屏住呼吸,目光緊緊追隨著康康兩隻通紅的小腳丫。
康康似乎早被水懌心折磨麻木了,在這種低溫下,好像失去了知覺,孱弱的小腰被鐵桶弄得傷痕累累不說,個頭也實在太矮,姿勢困難到幾乎要把整個身體蜷成180度,還是碰不到槍。
“夠了!你明知道這個辦法的可行性微乎其微!”
唐蕊總算忍無可忍地替我說了句人話:“我會建議讓你救尹蜜,隻是想驗證你是不是真的想好了……一旦救不出尹蜜,你就會轉頭救康康,然後用那把槍自殺。沒想到你還真是一丁點都不讓我失望!”
我心急如焚晃蕩扭動的身體,瞬間在唐蕊的話裏僵住。
對阿,簡亦凡怎麽會狠心舍棄康康呢?
他隻是想最後垂死掙紮一下,確定別無他法,再救出康康陪我一起死。
換了是我,我也會這樣選。
“算了,輪到我做選擇了。”唐蕊沒頭沒尾地說著,竟快步衝向承重柱,踢掉高跟鞋爬了上去。
“別添亂行麽?水懌心說過你不可以幫忙!萬一他提前結束這場狗屁遊戲,我們一家三口都得死!”簡亦凡聲音沙啞地怒吼,和我感同身受、心思想通一般,語氣裏似是帶著誠懇的哀求。
唐蕊沒有停下攀爬的動作,苦味地揚唇一笑:“所以,水懌心才會叫我來,告訴我,能救你和康康的隻有我。救不救,他讓我自己選。或許,這也是他遊戲的一部分。”
好歹毒的水懌心。
第一關想毀掉簡亦凡的身體,第二關想毀掉簡亦凡的愛情和我的臉,第三關想毀掉簡亦凡的親情……取了簡瞳或者康康的命,即使達不到目的,他也要簡亦凡對唐蕊抱愧終身。
遊戲結束,天平兩端都會下墜,即使我和康康得救,滑落下去的簡亦凡和唐蕊也會受傷。
而唐蕊身為癌症患者,命不久矣。
簡亦凡必定會在唐蕊壽終正寢後,永遠銘記她此時此刻的為愛犧牲。
水懌心要我和簡亦凡無論死活都不得安生。
簡亦凡顯然跟我一樣,都毛骨悚然地意識到了這一點,冷若冰霜地從鼻腔裏哼了聲:“我拒絕。”
“我也想尊重你的選擇,可是沒時間了。”
說話間,唐蕊已然迅速爬到了承重柱頂端。
不知是不忍心拒絕唐蕊,還是清楚天平兩端同時陷落、我和康康分別被子彈與利刃奪去生命,簡亦凡連內心角力鬥爭的時間都沒浪費,直接對唐蕊比了個分頭行動的手勢,隨後安撫康康:“我去救你媽,唐阿姨去救你,不管你多討厭唐阿姨,現在都必須配合。”
康康忍住眼淚,不情願地扁著嘴巴點點頭,可幅度越來越小,力道越來越弱,渾身不斷輕顫著,鐵青的小臉也憋紫了。
得到康康的默許,簡亦凡和唐蕊很快展開行動。
棚頂是整個冰庫最冷的地方,凝滿了厚重的霜花,散不盡的濃濃寒霧,封鎖了他倆的視線。
天平的橫梁,不僅像蹺蹺板,更像懸崖,稍有一絲不默契的差池,他倆便會雙雙從三米多高的橫梁跌落或滑落。
簡亦凡艱難地咬著牙,一點一點向我這邊爬過來,整個身體,都在低溫中顫栗著,雙手沾染著我和水幼清的鮮血,早就結成了冰。
製冷器響起呼呼的風聲,模糊了唐蕊一句句“走”、“停”、“快點”、“慢點”的口號,和康康一聲聲稚嫩沙啞的助威。
“加油,我相信你們!”
“唐阿姨,其實如果你不想搶走我爸爸,我也沒那麽討厭你。”
“爸爸,如果我和蜜蜜死了,你答應我,不會跟唐阿姨在一起,好不好?”
“什麽死不死的?咱們一家都會活著出去!”簡亦凡扯著嗓子大吼,開口帶滿了哭腔。
淚水滴落在橫梁上,發出清脆的響聲,仿佛一顆顆透明的塵埃,轉瞬被染成琉璃白。
康康有點被嚇到了,扯起虛弱的笑容,再度點頭,沒發出聲音。
簡亦凡當然沒看到康康故作成熟的表情,他連前方的路都看不清,小心翼翼地拖著凍僵的帶傷病軀,雙腿吃力地反剪著橫梁,倒掛身體摸索著緩緩向前爬行,好不容易,顫抖的指尖才碰到拴著鑰匙的鐵環。
是的!不是線,是那種鑰匙鏈的鐵環!
簡亦凡被繁霜染白的睫毛,猛地一顫,額頭頃刻爬上了凸起的青筋。
我心跟著猛地一跳。
水懌心也好,水若煙也罷,都沒給我們留活路。
盡管不同於鄭俊翊和肖勇旭,簡亦凡跟唐蕊沒受傷,可一個剛出過車禍,一個正在進行癌症治療,沒經過訓練,如何在超低溫的環境倒吊爬行,扯下鐵環,拿到鑰匙?
簡亦凡隨著魔術箱裏的我裹緊雙唇,向那把懸崖上的鑰匙伸出毫無知覺、越發僵硬的手,壓根握不成拳。
可不能握住鑰匙,即使扯下鐵環,也毫無意義。
鑰匙如果掉在地上,時間完全不可能堅持到他爬下天平,撿到鑰匙爬上來,之前的一切努力都白費了。
同樣無計可施的唐蕊,蒙著白色霜花的眼眸,布滿了紅血絲,淚水在臉上,凍成一道道細小傷口;雙手和腳踝裸露的部分,被低溫牢牢黏在鐵架上;攀著天平橫梁的雙臂,不斷痙攣,岌岌可危,快要支撐不住。
“怎麽了?”康康看到簡亦凡和唐蕊齊齊停住,猜到他們一定遇到了麻煩。
簡亦凡竭力平複著哽咽顫抖的聲線:“沒事,爸爸就是手不好使了,但爸爸一定有辦法救你們,別怕。”
康康滴溜溜轉了一圈烏黑的眼珠,忽然說:“那……用嘴行麽?”
簡亦凡恍然大悟,立即變換姿勢,像被巫婆詛咒的王子一樣,維持著青蛙式的姿勢,探出頭去用嘴含住鑰匙,牙齒咬住鐵環,一下下死命往下拽著。
隔著平板的屏幕,我都能感覺到低溫金屬在簡亦凡嘴裏攪得一片腥鹹的味道,鑰匙鋸齒割破他舌頭和口腔、隻有傷口、沒有流血的疼。
就這樣拽了十來下,鐵環漸漸開始鬆動。
見這辦法可行,簡亦凡牙關緊咬,儼如深山老林的食人野獸,五官扭曲地和鑰匙纏鬥,直到唇齒漸漸失去痛覺和味覺。
“哢吧!”
鐵環終於斷了。
簡亦凡叼著鑰匙,含混不清地問唐蕊:“你那邊怎麽樣?”
使勁渾身解數學著簡亦凡艱難撕咬的唐蕊,四肢緊緊攀附著冰冷的橫梁,氣喘籲籲,舌頭打結:“不行。”
“別咬了,放棄鑰匙接著爬,我抓緊時間,救完尹蜜咱倆換位置。”簡亦凡瞄著僅剩四分三十九秒的計時器,吩咐唐蕊轉換策略。
我心跳得特快特亂。
不是怕自己不能得救,而是怕天平上我最愛的兩個男人,遭遇不測。
尤其是我天下無敵的幼年英雄——康康。
簡亦凡含著鑰匙顫巍巍吐出的一句句:“蜜姐,馬上……馬上凡哥就能救你出來了。”
我半分聽不進去。
甚至……天平在簡亦凡和唐蕊動作間的起伏震蕩,簡亦凡在寒冷中戰栗著爬向箱子的表情,我都沒心思看。
恨不得整張臉貼在平板上,順著屏幕鑽出去親自救康康,我額頭沁滿汗珠地死盯著康康那頭。
這一秒我覺得,假如時光能夠倒流到最初,我一定不會慪著一口年少無知的氣,嫁給水懌心。
即使簡亦凡一輩子不回來也沒關係,即使康康永遠沒爸爸也無所謂。
父子天各一方不得相認,總好過近在咫尺命懸一線。
至少……我能確定他們性命無虞,安然無恙。
我婆娑飄忽的目光,在簡亦凡和唐蕊各自抵達天平兩端的時候,終於塵埃落定。
唐蕊費力地抓住橫梁跳下去,擋在康康身前。
原本正對著康康腦門的手槍,緊貼她的額頭。
她告訴康康:“腿盤住我的腰,一直把頭和上身向後仰。槍不響,不許動。”
康康當即照做。
我和簡亦凡這頭,巨大的黑色魔術箱上,掛著一把銀製的鎖,鎖麵貼著一塊拚圖,看起來像是黑薔薇的一片花瓣。
簡亦凡血色全無的嘴唇哆嗦著,臉上的表情,呈現出一種略帶悲傷的期待。
我都替他感覺牙齦被蝕骨寒氣逼出了隱痛,他卻咬緊鑰匙,用僵硬破皮的手腕夾住鎖頭,吃力地對準鎖芯。
鑰匙跟鎖孔失之交臂地打了幾次滑,急得簡亦凡紅了眼睛,似乎就快要哭出來。
幾乎是破釜沉舟的最後一下,鑰匙“鐺”地一聲插了進去。
他迅速用牙齒扭動鑰匙,箱子的門彈開了。
天平的機關頓時被觸動,失去平衡,我這邊的搖臂開始“咯噔”、“咯噔”有節律地緩緩下降。
看見滿臉凍瘡的簡亦凡,我“嗚嗚”甩頭狂叫。
大概聽懂了我的意思,來不及給我鬆綁,簡亦凡立馬調頭,朝康康的方向爬去,嘴裏念念有詞地嘟囔著:“有機會,箱子落地之前,我拿到康康那邊的鑰匙,就不會有危險。”
我也想如此樂觀。
可一切都太遲了。
天平兩側下降的搖臂,如同滑梯。
逆行的簡亦凡舉步維艱,麻痹的肢體使不上力氣,唯有在傾斜的天平懸崖上起身奔跑。
三步並作兩步地逆行而上,搖晃的身影滑落再步進,步進再滑落,眼看就要抵達天平的中點,簡亦凡忽地雙腿一抖,從天平頂端跌落下去,幸好反應敏捷,抓住了橫梁。
“放心,有我在,康康不會有事!”唐蕊的聲音,因為恐懼,變得異常壓抑顫抖。
“還有時間!我可不希望你為我們死!”簡亦凡抓緊梯子,雙臂交換著向上挪蹭。
眼看簡亦凡就要重新爬到天平承重柱的頂點,我和魔術箱就要輕輕落地,槍聲倏忽淬不及防地刮破耳膜。
我心驚肉跳地探頭想看,簡亦凡竟一個失神,指尖徹底從天平橫梁滑落,整個人重重摔在冰冷堅硬的地麵,滾燙的鮮血,由於震蕩,從口中不斷湧出。
被五花大綁的我,心焦火燎,胡亂扭動著身體坐起來,隻看到康康那邊的搖臂,“咣當”一聲狠狠撞上承重柱,磕得哪哪都是血,分不清血的來源出處。
簡亦凡吃痛的"shen yin",康康在顛簸撞擊中的慘叫,讓我哭得像條狗。
艱維地爬出魔術箱,我焦急而動作遲緩地向慘不忍睹的血源匍匐前進,猶如一隻嗜血的螻蟻。
隱約間,簡亦凡嘴角似乎若有似無地浮起了一絲淡淡的笑。
殺人音樂盒的那首《往事隻能回味》,突然從地下刺耳地傳來,頭頂計時器響起歸零的長鳴。
我知道,遊戲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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