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她想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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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左微的情況到下午急轉直下。

    骨折造成胸廓塌陷,呼吸循環造成斷裂處不斷摩擦壓迫肺部,引發肺部感染,呼吸困難。

    傳統的棉墊壓製定性不再起作用,列夫給她打了兩針止痛針,效果不太好。

    左微開始出汗,再度高燒暈厥。

    必須手術。

    可是這個地方的硬件說治療熱帶病、風寒或者別的什麽遊刃有餘,可麵對外科手術,卻捉襟見肘。

    怎麽辦?

    喬越目光掃過人群。

    “尼娜,你帶著夏夏去清理手術用具,能找到多少是多少,這樣才能判斷能不能進行手術。”

    “奧古,”喬越吩咐其中一個男醫護:“你讓牛背帶你去各個點轉一轉,我不信這麽大片人口聚集區會一點信號也沒有。”

    列夫回過神:“對對。”

    “我們都不是骨科出生,”喬越摘下腕表:“但應該都去骨科實習、輪崗過。”

    喬越在修熱帶病學之前,主修心外科。列夫和是普外,墨瑞克是麻醉師,陣容綽綽有餘。

    主要就是看條件。

    仿佛無頭蒼蠅找到了組織,在有序的安排下人熊吐了口氣:“的確。”

    有條件,肋骨骨折內固定術其實很簡單。但是在這個地方,沒有無菌的環境,沒有ct的幫扶,沒有記憶合金,任何一個環境出漏子後果很嚴重。

    蘇夏立即帶人去儲藏室。

    原本雜亂的空間在她每天的精心維護下井井有序,藥品分門別類,器具從小到大,哪怕再小的東西都做了標識處理。

    尼娜驚訝之餘很感動,整個過程節約了不少時間。

    “過來搭把手。”

    “找到多少?”

    蘇夏聳肩:“你們看看呢?”

    列夫和喬越挨著清理,高頻電刀、吸引起用具、導管、刀片,外帶一個引流器。

    固定肋骨的東西卻死活找不到合適的。

    “沒有記憶合金。”如何固定斷了的肋骨?

    “鋼片和鋼絲。”喬越手裏拎著一包手術用具,果斷拆了兩個單邊鉗,抽出下麵的鋼絲,再將邊夾舒展彎折。

    列夫愣了愣:“用這個?”

    “相比之下,這個是最好的選擇。”

    “你瘋了?”

    “做好消毒,這類工具是我們能找到東西中危害最小、防鏽最好的類型。我們現在的目的是先行固定,下一步等左微被轉移出去,重新修正。”

    人熊看著喬越。

    對方卻果斷地拉下簾子,形成一個狹小的手術間。

    列夫心底一熱。

    在好的醫院裏呆慣了,習慣伸手就有最恰當的器材。當條件一跟不上,自己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判斷。枉費他自詡優秀,從今天看,這個從東方來的醫生比他更冷靜,更有判斷力,更果決,更適合……做一個領導者。

    “好。”

    蘇夏是第一次見喬越準備做一場外科手術。

    可惜無緣見他穿手術衣的樣子,這裏需要盡可能創造無菌環境,簡而言之,她得出去。

    奧古和牛背還沒回,隻希望他們能順利找到信號。

    太陽曬得地麵發涼,眼睛盯久了一片酸澀,接近三個小時的時間,太陽升到最高點。

    正午酷暑,太陽曬得人發慌。

    白天是孩子活動的時候,幾個小孩在院子裏亂跑,嘻嘻哈哈。

    蘇夏看著他們充滿朝氣的臉,不禁跟著笑,同時也低聲召他們過來,食指伸出放在唇上:“噓。”

    孩子們以為她在跟他們玩,笑嘻嘻地模仿,一片噓聲。

    “裏麵有個姐姐生病了,大家玩的時候就要像我說話這樣,小聲一點好不好?”

    可惜對方聽不懂。

    不過她的示意和動作讓小希望很快明白,轉頭嘀嘀咕咕跟大家說了一通,繼續乖巧安靜地站著。

    蘇夏見她最近氣色不錯,走過坐在她身邊衝她笑。

    小希望和她磕磕絆絆地交流。

    蘇夏的語言功底不及喬越,當地語最多隻會“你好”“再見”“謝謝”以及“醫療點怎麽走”。

    兩人連比帶劃,連蒙帶猜,她說天氣她說玩具,反正風馬牛不相及的事兒能說一起,蘇夏緊張的心放鬆了些。

    談話間小孩跑進宿舍又跑出來。

    等累了的她敏銳地發現變化:“嘿!站住!”

    孩子們哄著後退,她順勢逮住一隻皮猴子。

    小身板不斷掙紮,劈裏啪啦,一堆東西掉在地上。

    口紅、腮紅、眼線筆……

    再看他的臉,黝黑的皮膚上是花花綠綠的顏色,眉心一團紅,眼皮上也是紅色的,臉上畫滿了些稀奇古怪的圖案。

    她和左微的化妝包完了。

    蘇夏頓了頓,飛快跑回宿舍裏,整個人一臉懵逼。

    床鋪上全是一層黏答答的白色乳液。帶來的防曬霜倒在床上地上和桌子上,被當水槍飆的到處都是。

    宛如暴風過境,卷得一地狼藉。

    “我的天……”她整個人都快不好了,每個瓶子挨著看,基本隻剩下淺淺的一層。

    再看自己沒關的箱子,裏邊的東西被拉出來,還真一瓶不剩!

    “我的防曬霜啊……”

    來這裏每天必須抹抹,中午還得補一次才能保持沒曬黑啊!

    左微那一身皮膚早都被曬出斑了,可她本來就帶著幾顆雀斑,白種人最多是曬得發紅,紅了又白。

    可她不一樣,她是真的能黑。

    這下好,防曬霜沒了。

    她完蛋了。

    蘇夏抱著一床才換又被糟蹋了的薄被,氣呼呼地去找那群熊孩子。可剛走到門口就見尼娜抱著一大盆血水出來。

    看得人心驚肉跳。

    蘇夏忙過去:“手術結束了?”

    尼娜滿頭都是汗水,露齒微笑:“恩,很順利。”

    她鬆了口氣。

    左微還沒醒,醫生們挨著出來。

    外麵溫度很高,可裏邊更悶熱。當汗水被風吹幹帶走的瞬間,一個個差點嗷嗷叫囂“爽得摳”。

    反正要洗東西,蘇夏讓他們把手術衣放在一塊,待會好一起洗。

    喬越是最後一個出來的,一身綠色的手術衣尚未來得及脫,隻摘了口罩和帽子,一甩都能甩出汗水。

    蘇夏很心疼,湊過去:“辛苦了。”

    喬越笑了下,脫了衣服後扔在一邊,順手抱起蘇夏那盆被子:“不辛苦……這是怎麽回事?”

    自從墨瑞克和蘇夏分享過一次零食後,醫療點成了孩子們的遊樂場。

    沒糖也沒關係,這裏麵的東西對他們而言都很新鮮。比如今天,她們的化妝品,她的防曬霜,還有左微擦臉的那套法國本土歐萊雅。

    不知道她醒來之後看見瓶子空了,會是什麽感受。

    算了,何必跟孩子們計較。

    蘇夏改口:“髒了,我準備去洗。手術順利嗎?左微怎麽樣?”

    見她的眼神往裏邊兒鑽,喬越安慰地帶往前走:“沒事。”

    被帶著走了幾步的蘇夏皺眉,停下腳步。

    “恩?”

    “你一身的汗。”她背後都濕了。

    確實,衣服厚實,悶壞了。

    喬越拎起衣擺,抬眼問她:“陪我去換?”

    蘇夏咬牙,抱過他手裏的東西跟逃似的跑走:“想得美。”

    最近幾天她都躲著他。

    太可怕了,拆了封的男人就像無底洞,永遠也不知道能量存了多少。

    至少蘇夏是慫包,不是她矯情,這事兒其實感覺還不錯,但是自己拆封沒多久,那地方一連幾天感覺都有些火燒火燎的。

    怕再來一次就破皮了。

    豈不是走路都疼。

    喬越還真沒想到那裏去,這會看著空了的手心,忍不住低笑。

    伴隨著列夫的一個大耳刮子,左微在半小時後被喚醒。

    她虛弱地躺在那裏,身體被綁成木乃伊,嘴巴張合,有些尖的聲音溢出。

    “merde。”

    列夫:“恩?”

    “我.草.你.媽。”

    ……

    挺有精神。

    到晚上奧古和牛背才回來,兩人亢奮得直嚷嚷。

    “終於找到信號了!”

    “怎麽說的?”

    “那邊調度一個直升機,估計得3-5天的時間,到時候直接將左微轉到喀土穆去治療。”

    這無疑是個很好的消息。

    蘇夏很高興,鬆了口氣的同時忽然覺得有些發空。

    左微去喀土穆,不知道還會不會再回這裏。相處一個月雖然她損自己比誰都帶勁,可更多的時候都是衝在前麵的。

    但……

    她下意識去看列夫。

    男人有那麽一瞬間失神,繼而笑著開口:“三到五天不算長,幫她把東西收拾好,這地方估計也是呆夠了。”

    那笑容讓人有些心酸。

    一個法國人,一個俄羅斯人。

    一個喜歡獵奇的記者,一個輾轉亞非貧困地區的醫生。

    或許這次分開之後再無交集,列夫明白這個道理,卻覺得這樣做最好。

    對左微最好。

    當事人是最後一個知道自己要走,在床上躺著沉默了下,最後隻吐出一個字。

    “滾。”

    一場風波到這裏不知道算不算結束。

    不知是蘇夏的心理原因還是怎麽,總覺得從“詛咒”之後,來醫療點的人變得很少。

    她安慰自己,或許大多數已經搬了?

    病人少了,對應就是醫生空閑下來。她有更多的時間和喬越在一起,可總感覺有些說不出來的奇怪。

    比如喬越時不時盯著自己看,可眼神卻有些不對勁。

    比如有時候說著說著,他會問她想不想家。

    蘇夏沒來得及琢磨,親戚提前臨至,整個人變得低落而煩躁。

    這次姨媽來勢洶洶,她疼得有些下不了床。在沒有紅糖水的地方,唯一解疼的方式就是喬越的手。

    兩人終於搬回之前的宿舍,熱是熱了點,但好歹有些私人空間。晚上睡覺的時候,喬越會把手放在她的小腹上,溫暖的熱源讓一陣陣的疼痛有所緩解。

    可這一波折磨還沒過。

    當最後一抹防曬霜用盡,皮膚在暴曬下最終被傷到了。

    在發紅之後,從額頭和脖子那裏開始脫皮,整張臉又紅腫又難受。她不敢見任何人,甚至連帶著喬越都不敢讓他看。

    每天都是火辣辣的疼,尤其在流汗的時候,而這邊一貫是悶熱高溫和暴雨,汗水沒停過。

    多種外因夾雜一起,混合著經期情緒低落,整個人成了一點就著的火炮,又虛弱又煩躁。

    終於有一天,當蘇夏一抹臉頰抹掉一些皮膚細屑後,鏡子中的臉慘不忍睹。

    她忽然扔了鏡子就蹲在地上哭。

    疼。

    醜。

    還有……

    挺苦的,真的挺苦的。

    她想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