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隔河相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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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差不多快到了。

    飛行三小時,估摸還有半小時到達喀土穆,喬越掐準時間起身去拿車鑰匙。

    手放在門口時有那麽一瞬的猶豫,電筒掃過,光圈下桌椅整齊。

    仿佛又回到那些陽光明媚的清晨,某人像乖學生一樣坐在這裏奮筆疾書,然後抬頭衝他笑了下,露出嘴角淺淺梨渦。

    “嗬。”

    黑暗裏響起一聲輕笑,短促收尾。喬越拉開抽屜,車鑰匙不見了。

    “喂,”列夫靠在門口,手裏晃動著一抹銀色:“我拿了,走吧。”

    看來早有準備。

    “你說怪不怪,明明就少了兩個女人,可總感覺一下子冷清了不少……車你開還是我開?”

    他把鑰匙拋出去,喬越揚手握住看也不看地扔回去:“你來。”

    心情不怎麽好,他怕自己控製不住車速。

    而這輛老得不能再老的吉普車是唯一的代步工具,上了80碼就渾身作響,一百以上絕對身首四離。

    列夫幹脆地開門發車:“上次找到信號的點在哪?”

    “村東邊緣。”

    喬越上車後就一言不發,望向窗外,有些出神。

    “舍不得?”

    男人輕笑,微微後仰靠在椅背上承認得大方:“是啊,舍不得。”

    習慣真是種很可怕的力量。

    “好在這次項目時間不長,等這裏的人接手完畢,到時候……”人熊嘿嘿笑:“提前能走也說不定。”

    手指無意識地碾動。

    提前走,回家好好過日子。這還真是個誘.惑力十足的條件。

    喬越摸了下鼻尖:“工作量加倍?”

    “怎麽,不願意?”

    男人勾起嘴角:“有舍有得。”

    人熊忍笑。

    外麵一片漆黑,吉普車行駛在遼闊的平原上,上空夜幕無邊,星野四垂。有種時間和空間都被抽空的錯覺。

    有點迷失。

    “就在這附近。”

    列夫遲疑地停車,高大的俄羅斯男人把衣服撩起來扇風:“這裏烏漆墨黑的,又沒個燈,也沒標牌,你怎麽知道是這?”

    喬越指著星空:“東西南北。”

    說了當沒說。

    或許這邊是另一個基站覆蓋的範圍區,兩人摸出手機邊走邊找。

    列夫興高采烈:“有了!有了有了!”

    恭喜啊,幾個月了?

    喬越看著自己信號網絡全無的提示界麵,悶不做聲繼續找。心想著該死的全球通,偏偏這時候沒通全球。

    人熊眉飛色舞地開始撥號碼,電話一通喬越快速奪過。

    男人漲紅了臉:“喂!”

    聽筒裏:“。”(俄語,你好。偏親昵。)

    喬越愣了下:“你沒打給左微?”

    紅色人熊把手機搶過去,粗著脖子道:“我當然先打給我媽媽!”

    喬醫生:“……”

    列夫和家裏聊得熱絡,喬醫生頻頻看時間,這一聊就快半小時。最後還用很稚氣的口吻對話筒裏說著什麽,應該是在逗孩子。

    歡樂的背景之外是喬越略冷的氣場。

    他依舊沒找到信號。

    喬醫生放下手機,以表麵的沉寂來掩飾內心的……隱隱發狂。

    列夫逗著逗著忽感覺脊背涼透,像是有雙眼睛盯著自己。他下意識瞄了眼,喬越正盯著手機,瑩瑩屏幕光反在輪廓分明的臉上,一臉認真的表情。

    不是他啊。

    他繼續逗孩子,一口氣將幾個月不見的相思情全部表達出來,最後才戀戀不舍地掛了。

    人熊舒心後意識到什麽:“你怎麽不打?”

    喬越盯著他沒說話,眼神卻讓人瘮的慌。

    “啊!”他叫了聲,最後嘿嘿笑:“那再等等啊,我再給左微打一個。”

    喬越手揣褲包裏,繼而無奈輕笑。

    也是,兩個都在一起。

    沒想到電話一打就通了,列夫沒準備好有些緊張,結結巴巴語無倫次:“你左好微。”

    左微:“……”

    “微……你還好——”

    電話那頭的左微啞著嗓子:“給喬越。”

    “恩?”當著他的麵找喬越?

    女人不耐煩:“我說電話給喬越,蘇夏沒跟我在一起!”

    人熊被吼得有些懵:“蘇夏怎麽沒跟你一起?”

    喬越抬頭的動作僵了下:“什麽意思?”

    列夫把電話給他,他慢慢舉起放在耳邊,聲音低的可怕:“蘇夏沒跟你在一起,怎麽回事?”

    左微把前因後果說了,空曠靜謐的環境下聲音清楚地從聽筒中飄出。列夫偷偷打量喬越的臉色,明明沒什麽表情,卻透著一股子冷厲。

    “那他們明天幾點去?”

    “大概10點。”

    “早上出發給這個手機打電話。”喬越一字一句:“我會在這裏等著。”

    喬越撥通蘇夏的電話,熟悉的無法連接,看來那邊的信號也沒了,一時有些煩躁。

    列夫忍不住安慰:“空中救援隊的人不也在麽?再說明天直升機就來接,應該不會有問題。”

    喬越沉默。

    他有些後悔,後悔在蘇夏上飛機前說了句“乖乖聽話”,那家夥嘴軟心軟,寧願自己委屈也不想給人添麻煩的包子性格。

    現在喬越恨不得蘇夏變得死皮賴臉一點,插科打諢要求上去,那種承載6人的退役軍用直升機未必帶不走她。

    他望著河對麵站了會,最後:“算了,走吧。明天再來。”

    此時是當地時間9點32分,尚未決堤。

    隻有等明天。

    隻是入睡的時候並不安穩,胸口像是壓了一塊石頭,呼吸中透著氣短。

    半夢半醒間感覺有人在搖他。

    “……阿越,阿越,醒醒。”

    喬越的耳朵像是隔著一層霧。

    “阿越,再不醒我就走了啊。”

    像是久違的嬌嗔,軟綿而沮喪。

    他伸手,那道身影卻漸行漸遠。遠去的女人無聲地流淚,回頭時黑白分明的眼,讓他的心驀然收緊。

    “為什麽到現在你都不肯看我一眼……”

    喬越剛要追上去,身影就散了。他猛地從床上翻起,呼吸急促。

    平時不怎麽做夢的,竟然夢到了蘇夏,他不迷信,可這時候偏偏覺得有些邪門。

    不知哪裏出了問題。

    23點25分左右,地麵忽然輕微震動,連帶著喬越他們這邊都驚醒了幾個。

    “地震了?”

    “沒感覺啊。”

    “挺弱的,等等啊,再震就跑……”

    喬越第一個衝出房門,望著寂靜的夜空,心底沉得厲害。

    當地時間23點25分,南科爾多凡州阿卜耶伊附近(11.3°n,28.7°e)出現一處決口。

    萬頃白尼羅河水傾.瀉而下,村莊淹沒。而決口在水流衝擊下坍塌出更大的範圍,受災情況比想象中更嚴重。

    當初劃定的安全區不再安全,然而蘇夏他們尚不知情。

    這會不少人一臉茫然地站在門口,聽著遠處滾滾浪聲,有些還拿出扇子一邊扇風一邊感歎:“今晚挺涼快啊,風都比以前大。”

    蘇夏渾身冷汗,伊思心很寬地安慰她:“沒事的,沒事的,我們這裏是安全區。”

    別的她沒聽懂,但是“沒事”這個詞蘇夏聽明白了。

    真的沒事嗎?

    “河離這裏遠著呢。”

    動靜驚醒了孩子,床上的兩個小不點一聲蓋過一聲,卯足力氣比誰哭的嗓音大。伊思匆匆進屋哄,最後隻剩下蘇夏一個人站在門口。

    心跳的有些發慌,她下意識捂著。不遠處幾隻土狗在路上跳著吼,甚至有的用牙咬主人的衣角,想把他們拖著走。

    蘇夏看了會,轉身掀簾子:“安置區在哪?”

    女人正在喂.奶,昏黃的煤油燈下,女人的臉色恬靜而慈祥。小嬰兒抱著她的胸脯吮.吸,發出陣陣香甜的咕嘟聲。

    她沒有聽懂:“什麽?”

    蘇夏換了個詞:“你老公,還有默罕默德,我們去找他們好不好?”

    “為什麽?”

    “你不擔心嗎?”蘇夏在煤油燈下比劃:“那裏決堤了。”

    懷中的小塔裏察覺母親在動,生怕有搶走“口糧”的她用牙根又磨又扯。

    伊思疼得吸氣,不住擺手:“現在很晚,你看我有這麽多孩子,怎麽走?”

    頭疼。勸不動的頭疼,語言不通還要硬生生溝通的頭疼,意識不一樣還得互相融合的頭疼。

    想著就更疼了。

    外麵有腳步聲和馬蹄聲,伊思偏頭聽了會,陷入沉默。

    “有人離開了。”

    “恩?”

    她忽然有些慌,把塔裏往床上一放開始團團轉:“看來是該走了。可是我有這麽多孩子,我還有這麽多東西,我的布也在外麵,還有家裏祖傳的織布機……”

    蘇夏見她滿屋走著念叨,忽然湊過來握著自己的手:“蘇,你得幫幫我。”

    “你能不能說慢點……”蘇夏欲哭無淚。

    這裏的語言太複雜了,小單詞都是一串稀奇古怪的發音,說慢點一些常用的單詞她能明白,可說快了真的就跟一隻貓不停在喉嚨裏咕嚕咕嚕一樣。

    她是真的一個字都沒聽懂。

    “幫我帶幾個孩子,我們一起走。”

    伊思把塔裏包起來,軟綿綿的小嬰兒才睡著又被鬧醒,哭得氣勢洶洶。她遞給蘇夏,見她抱孩子的手法太生疏,幹脆綁在她胸前。

    “走。”

    這個詞她聽懂了。伊思挨著讓孩子起床,一個個夢中被吵醒,大點的懵懵懂懂,小些的不依不饒。

    蘇夏將晚上剩下的餅全部倒進背包裏,從行李箱中抽了件外套係在腰間,再一手拎著一個孩子跟著往外。

    這時候外麵的人越來越多,左右手的小屁孩們見狀一個個都不配合地到處扭,要麽蹲地上不肯走。

    蘇夏氣得一人屁股上小踢了下,搬起臉很嚴肅:“走。”

    頓時老實了不少。

    伊思跑過去想去收拾晾著的布,蘇夏忙拉著她往外,好不容易拉出門後對方又想著自己那個祖傳的織布機。

    得得得。

    後邊傳來急促的馬蹄音,條件好的開始用馬車。

    這個時候準備撤離的人並不多,蘇夏看著隻裝了一半的馬車眼睛一亮:“嘿,嘿!”

    來人停下。

    蘇夏把伊思往前推,意思是溝通溝通,讓她們蹭個馬車。

    可對方卻皺眉:“我隻有一匹馬,帶不走這麽多人。”

    “我們不重的,又都是孩子,您能不能試試?”伊思祈求,蘇夏忙拍了拍幾個小滑頭,給了個眼神暗示。

    於是一排星星眼齊刷刷望著馬車主。

    對方心軟:“都上來吧。”

    蘇夏跟著爬上馬車,上麵擁擠得快要坐不穩,胸口的孩子被擠得哭,她忙低頭親吻額頭軟語哄:“乖乖,不哭。”

    小身子在她懷裏軟軟地靠著,順帶委屈地抽噎了好幾下,最終抱著她的胳膊不撒手。

    心底一片柔軟。

    馬兒試了幾次,終於慢慢邁開步子,滾滾車輪聲響,蘇夏望著漸去漸遠的住處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