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憶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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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蕭祺工工整整的坐在書案麵前。

    他手上拿著筆, 抬起手腕,直直的立著筆尖下去,落筆,瞧著已經是有模有樣。

    隻是這會兒癱著小臉, 唇角緊抿,可算是擔憂得不行的一副模樣。

    寧玄柏站在他身後,看著這手上的動作漸漸慢了下去,便是抬手,敲了敲桌子。

    “阿祺,你又走神。”

    寧玄柏板著臉, 依舊嚴厲。

    他這原本一個堂堂的國公爺,現下便像那學堂裏拿著戒尺的教書先生一般,守著這外孫看書練字。

    原本蕭祺是很乖巧的,他一邊自己看著時間, 一邊自己練著,若是累了, 便休息會兒,吃些糕點, 之後再繼續。

    可是近些日子卻越發浮躁。

    寫著寫著就走了神, 一走神筆下的字也跟著糊塗歪扭,原本是寫得挺好的。

    寧玄柏心裏頭可也是憋著一股氣兒呢。

    “你娘這麽大的人了, 還跟我玩先斬後奏這一套, 你說說, 她怎麽就還沒你個小娃娃懂事呢, 得虧我還把她養到這麽大......”

    寧玄柏說到這便實在是氣得不行,寧瓷連夜偷跑出府不說,還去了那樣一個危險的地方。

    還有那蕭青山也是,一點兒不夠靠譜。

    他那個愣頭愣腦的,怎麽也不想想,能把他女兒往那地方帶嗎,他自己倒是沒事,可是阿瓷不行啊。

    所以說,寧玄柏現在是真懊悔,他便不該那麽輕易的答應那蕭青山,還得多打幾頓,打得他站不起來才行,不然,總想著拐她女兒走。

    “沒有。”蕭祺這廂聽見寧玄柏這麽說,便是將筆放下,回頭,仰著小臉,一本正經的反駁。

    “外祖父,娘親她很懂事!”

    寧玄柏一愣,瞧著蕭祺一臉認真,分外憤慨的替他娘親平反。

    “他們就這麽跑了,都沒有告訴你。”寧玄柏依舊是板著一張臉,但是明顯的,嘴角多了一抹笑意,道:“哪裏懂事了?”

    其實蕭祺是有點兒委屈的,他那日就隻是睡得早了些,可是第二日醒來,娘親就不見了,他去找,不但沒有找到娘親,就連爹爹也不知道去了哪兒。

    就這樣突然不見了。

    他們有什麽事,都不和阿祺說的......

    這幾日就這麽想著,一邊想還一邊擔心爹娘的安危,於是就總是出神,靜不下心來。

    但他還是維護爹和娘的。

    他想,他們一定是有什麽重要的事,才離開的。

    而蕭祺這會子看著寧玄柏,臉色依舊不是太好,小眼珠子骨溜的轉了轉,就拿了旁邊的書,翻開,遞到寧玄柏跟前。

    “上回娘親教阿祺讀這個,可是還有幾句話,阿祺不明白。”

    蕭祺覺著,不能再說這回事下去了,於是就及時岔開話題,指著書上的幾句話,十分認真的問寧玄柏。

    寧玄柏的目光往書上瞄了一眼。

    這小娃娃維護他爹娘,岔話題倒是機靈啊......

    蕭祺接著又是十分認真的說道:“娘親就經常同阿祺說,說是外祖父可厲害了,不止武功高強,學識也淵博,說讓我跟著外祖父學,一定能學得很好。”

    這話,也不知道是寧瓷真的說過還是蕭祺自個兒給杜撰出來的,但是寧玄柏聽了,心裏是實實在在覺得舒暢的。

    嘴甜誇的好。

    蕭祺把那書又往前頭遞了遞。

    寧玄柏微咳了兩聲,然後彎身過去,唇角已經帶了一抹微微的笑意,道:“我看看。”

    寧玄柏便是就著他指的這些,仔仔細細的給他解釋了一番,蕭祺一副似懂未懂的樣子,點了點頭,接著便又是誇讚,說外祖父真厲害。

    寧玄柏臉上的笑意也是越來越盛。

    雖然他話中什麽都沒有說,可是心裏頭卻是在想,那蕭青山看著不太靈光一個人,教出這兒子,真是嘴甜又機靈。

    ......

    裴笙會來,是受寧淮所托。

    有舒凜在,寧淮不好出麵,但是又擔心他們,便想著,去拜托了裴笙。

    當然這之前,也是已經和蕭青山說好了的。

    幾年前的那樁事,因為裴笙的夫人也牽扯其中,同那些暗中搞鬼之人,多少有過接觸,所以在這上麵,他可以成為很好的一個幫手。

    或許之後在皇上麵前,還能為此事作證。

    隻是他們並不清楚匪窩寨子裏是何等的情況,也不知道會發生什麽,在這樣一切都是未知數的情況下,貿然上山,便自然要留後路。

    果然那寨子裏的情況不對。

    蕭青山這廂將寧瓷抱在懷裏,看著她漸漸睡熟了,低頭親了親她的額頭,伏在她的耳邊,沉聲厲然道:“阿瓷,你記住,你要護好自己。”

    蕭青山這才是將她放下,好好的躺著,然後小心翼翼的從馬車裏下來了。

    裴笙一襲黑色勁裝,就直直的站在馬車外頭。

    旁邊還跟著幾個隨從。

    “裴世子,阿瓷就先拜托你了。”蕭青山壓著聲音,向他點頭。

    她暫時還醒不過來。

    但是隻這段時間,已經夠他把所有的事情都做完了。

    裴笙點了點頭,應下。

    本來他是不願意摻和這些事的,不願往自己身上攬麻煩,但是他同寧淮說話的時候,卻是叫沉魚給聽見了。

    沉魚說讓他幫幫他們,舉手之勞而已,沒什麽大不了的。

    沉魚還懷著孕,這一不順她的心就皺著眉頭不悅了,說是心中鬱結便是難受,所是沒辦法,他隻能過來了。

    “需要帶人嗎?”裴笙轉頭看向他帶來的這些隨從,淡淡的問了一句。

    蕭青山搖頭。

    “不,我一個人夠了。”

    裴笙自然沒再說什麽。

    人家的事,人家要怎麽做,該怎麽來,他是不會插手幹預的。

    於是他擺手,示意讓人過去,都在馬車邊上守著。

    蕭青山回頭往裏麵看了一眼,便是轉身,往山上走了。

    ......

    寧瓷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昏睡過去的。

    隻是她好像又做夢了。

    一個很長很長的,關於以前的夢。

    她記得那幾日裏,她正在和蕭青山吵架,因為什麽不大記得了,隻記得他凶了她,說了好些不好的話。

    他以前就總是這樣。

    有什麽話不好好說,然後生氣了,就隻知道凶她。

    惡狠狠的樣子真是叫人討厭死了。

    而且他一凶起來,力氣也就大,往往一碰她就能把她身上掐出一道道紅痕來。

    可真是個實實在在的莽夫了。

    偏生那幾日她也不理他,再加上胃口不怎麽好,心中鬱結,便是越加的鬱鬱寡歡。

    他正好捉了幾隻鴿子,做了烤乳鴿,拿過來給她吃,結果那碗才是往她麵前一放,她聞著那味道,心中泛了惡心,當時沒忍住,就嘩嘩的掏空了肚子的往外吐。

    寧瓷後來想起,她這一輩子都沒有那般的狼狽過。

    因著胃口不好,本來就沒怎麽吃東西,肚子裏是空空的,這會子又實在難受,忍不住的往外吐,吐著吐著也覺著委屈,就是一邊抽泣著哭一邊捂著胸口吐。

    吐的臉都白了。

    可把蕭青山嚇得不輕。

    他馬上就找了大夫過來。

    這寨子裏在山上,離鎮子遠,有時候弟兄們受點傷什麽的,尋大夫地方也遠,所以幹脆就請了位老大夫,在山上住著了。

    這老大夫年事已高,動作也是慢,當時給寧瓷把這脈,卻也不大確定,當時頓了許久,才說,她這是懷孕了。

    蕭青山當時整個人都怔住。

    他腦子嗡嗡的響,就回轉著大夫說的話,好一會兒沒反應過來,整個人看著呆呆的,真就跟一榆木腦袋似的,而後,才是向大夫確認,道:“我有孩子了?”

    那大夫慢悠悠的點頭。

    寧瓷也是震驚。

    大抵是因為那時候自己也沒有準備好,猛然聽這麽說,沒大反應過來是怎樣的概念,但是心裏頭還是難受,低低的抽泣聲,漸漸的是有些停了下來。

    他說都是他不好,這幾日不該同她置氣,又是一遍又一遍的著緊問大夫,她的身子有沒有什麽大礙。

    就像一個幼稚的,得了什麽寶物的孩子一般。

    那大夫說她的身子有些弱,又不大適應這山上的環境,得好生的養著,不然,就怕是會出了什麽差錯。

    他一個匪窩的頭子,平時就拿刀拿槍使拳頭,粗糙的不行的莽漢,在那之後就尋了許多有關女人懷孕的書來看,隻是他又不怎麽識得字,就尋了寨子裏能識字的人,一句話一句話的讀給他聽。

    各方麵全部都注意著。

    生怕阿瓷會出什麽意外。

    這時候阿瓷再想起來,那段時間,大概是是她的記憶裏,最開心歡暢的時候了。

    他那段時間都不敢凶她。

    隻要他的語氣稍微重一點,她就皺了眉頭,接著,他就什麽都不敢再說了。

    而她胃口不好,吃什麽吐什麽,說想吃酸果子,他就自個兒跑去後山,一棵樹一棵樹的摘,給她摘了滿滿的一籃子,洗得幹幹淨淨的遞到她跟前。

    肚子越來越大的時候,行動不便,要去哪兒,就都是他抱著她去的。

    哪怕是抱著一個孕婦,他還是抱得穩穩的,將她整個人攬在他的臂彎裏。

    那是一種很安心的感覺。

    可是安心的同時,也有在隱隱發酵的,不斷往外的心慌和憂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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