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第十六章.迷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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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已沒在下了,但天空依舊不見放晴,坐落於榆林城西南的這間學堂之中,甲班教書的這位先生的臉色便如外邊的天色一般,陰沉沉的。
他處在了一個進退兩難的境地裏。
眼前這婢女所舉的例子實是太過刁鑽,他有心想要反駁一番,但是如若推翻,那麽便是在說當朝右相即便脫離了奴籍,仍舊與畜生無異,這樣的話語,他是萬萬不敢說出口的。但若是教他承認衛初宴所說的有道理,卻又會損害他作為先生的威嚴,日後,他要拿什麽來管束這些學子呢?
隻怕不僅管不住學子,還會被其他先生恥笑。
這樣一來,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叫他好生為難。
於是他沉默了。
他沉默了許久。
在先生的沉默中,學子們漸漸停下了交頭接耳,饒是也覺得衛初宴的話語很有道理,但他們仍然沒想到,先生竟也找不出反駁的點。
寬敞的教室中,有什麽如同烏雲一般罩了下來,壓得這些人喘不過氣來。教室變得前所未有的安靜,甚至連簷下滴雨的聲音都清晰可聞。
這時一道聲音如天籟般打破了凝重的氣氛。
“先生有所不知,其實初宴並非奴籍。她是鬱南衛家的嫡長女,本身便在丁班讀書,如今會做我......八妹的婢女,實則,實則是小孩兒家做賭,她輸了,便臨時做上幾個月罷了。皆是小孩子的玩鬧,還請先生不要誤會。”
心中覺得初宴該見好就收,這樣鬧下去,即便論贏了先生,日後在這書院怕也很是艱難。因此萬清鳶站了起來,將衛初宴的身份說了出來,做了一番解釋,也算是給雙方一個台階下。
聽了萬清鳶的話,先生額前終於不再冒汗了,他能在梧桐書院的甲班教書,也不是個笨人,當下便立刻借坡下驢:“原來是平南王家的後人,難怪如此能言善辯。你這小孩,既是已在梧桐入學,為何又不告訴我呢?還同我做那無謂的爭執做什麽?罷了,你能自丁班跑來甲班讀書,想是也是上進的人,日後便在這裏吧,隻是這桌子,要擺正一些。對了,日後......可莫要再立這樣的賭約了,你也是勳貴家的孩子,如何能去給別人做奴仆呢?”
有些怕這孩子咬著不鬆口,先生一番話裏,誇讚居多,隻是說到最後的時候,仍然想要給自己找回一點麵子。
衛初宴沒想到萬清鳶會在此時站出來,但清鳶既已開口,先生又那麽快的接了話,若是她還咄咄逼人,便反而會叫人覺得過分了。
把心底那絲不甘壓下去,衛初宴點頭應了一聲:“初宴知道了。”
隻是桌子,卻沒挪過去。
趙寂讓她放在這裏的,她怎麽會挪開呢?
當做沒看到衛初宴的堅持,先生走回台上,繼續講課,麵色仍然嚴肅板正,但是在座的學子都知道,在剛才那場交鋒中,其實衛初宴已然贏了。
她一個十一二歲的女孩子,辯贏了在梧桐教書數十年的先生。
令人驚歎,卻也令人害怕。
但也有人感到不快。之前出言向先生告狀的那高鱘便是一個,他拿起竹簡跟著先生的步調讀書,掩飾著心中的憤怒。這人明明不是奴籍,卻要教他們誤會,若是他不誤會,他怎會去告知先生?
如今,不僅得罪了萬家,約莫也令先生不快了,這實在令人懊惱。
鬱南衛家?他記得衛家的嫡長女是個不能分化的廢物,該不會就是眼前這個人吧?
無論發生過什麽事,課總是要講的,等到擊竹聲響起來,眾學子便四散開去,如同歸巢的幼鳥一般,各自回家。
萬府之中,萬昭華聽說了衛初宴來給趙寂做貼身婢女的事,也覺得有些荒唐,但萬清鳶同他說那隻是殿下心血來潮罷了,他便放下找趙寂勸說一番的念頭,隻是把初宴找去,關切地問了些話,又說了趙寂是在胡鬧之類,但最後話鋒一轉,還是讓她好好照顧小殿下。
初宴自然應了。說來奇怪,她隻是比趙寂大了兩歲,怎麽這位郡守大人如此確定她能照顧殿下了呢?
她不知道,這還是因為她身上遠超常人的沉穩。
從萬昭華這裏回去,趙寂已然用過晚膳,約摸也出去走過了,正安靜地在桌前練字。先生並未布置課業,因此初宴猜測,這應當是宮裏的功課。
約莫是萬貴妃會檢查,趙寂每寫完一張,便讓初宴晾幹放到一旁的小匣子裏,一連寫了五張才停下來,揉著手腕不肯再寫了。
衛初宴見其他宮女並未勸說,便知道這應當就算是完成了,便把最後晾好的一張紙小心折好放進匣子,然後鎖上了。
趙寂把玩著手中的筆杆,有些無聊地看著她做完這一切,然後問了句:“衛初宴,奴仆真的和牲畜有別嗎?”
生在天家,養在深宮,趙寂卻被萬貴妃保護的很好,可就是保護的太好了,她偶爾見到宮婢被隨意打罵,便覺得不舒服,有時見到還有人被杖斃,便更是難過。她有時也同皇兄皇姐們說,讓他們不要這麽隨意輕賤人命,換來的卻是他們的嘲笑。
她心中委屈,跑回去告訴母妃,可母妃也隻會摸著她的腦袋告訴她,寂兒,他們並未做錯什麽,宮中每日不知有多少奴才被責罰,也不知有多少人會死在這裏,那些人的命,一點都及不上她們的。
一個極賤,一個極貴。
可是趙寂總覺得,這樣隨意地拿走別人的性命,總是不好的。她很不喜歡這樣,但自從皇太子哥哥以棋盤敲死了對他大不敬的中山王太子後,母妃好像......也開始想要她狠下心來,殺死一兩個人了。
年紀雖小,趙寂卻很敏銳,對於母妃所想要她做的事情,她更是抗拒的很,那夜鬧了一晚,終究不肯下手,但那兩人還是被母妃親手殺掉了。
那些鮮血濺到她臉上,還是熱的,她後來摸了一下,摸到一手的粘稠。
她罕見地同母妃發了脾氣,甚至不願與她回宮,若是回宮就代表著要殺掉更多的人,那麽她寧願長長久久地呆在外麵。母妃拿她無法,允了她再在這裏呆上一段時間。
這樣,她才還留在榆林沒有走。
雖然覺得母妃不對,但是這幾日母妃不在身邊,她又開始對此產生了懷疑,母妃不會害她,平日裏也教過她很多道理,她怎麽能質疑母妃呢?
在不安和迷茫中徘徊,趙寂正處於看不到前路的時刻。而衛初宴下午那段話,卻如同夜幕中突然燃起的火光,將黑暗照亮了一角,令趙寂不由自主地朝著她靠近,想要尋求一個答案。(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