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真的謝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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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真的謝謝你
塗曉蓉說:“我沒做錯什麽, 我隻是倒黴。”
她說完抱著箱子走了, 理直氣壯的樣子讓穀妙語想照著她後背一腳踢過去。
“塗曉蓉, 人活著良心死了, 那就是行屍走肉,咱活著就做個人吧!”
*
當晚回到家,楚千淼班都不加了,專心給穀妙語出各種主意, 還安慰她:“對礪行總部這個人事決定, 我們一定要討個公道!但是這種遇到事情調查都不調查就把無辜群眾推出去的垃圾公司, 我們不稀罕回去!沒事小稻穀, 我們律所現在不是在和券商那邊一起給嘉樂遠做上市呢嗎, 我和嘉樂遠的證券事務代表關係不錯,到時候我幫你給他遞份簡曆, 咱換份工作!”
穀妙語抓亂了頭發,說現在想不到那麽遠, 她現在隻想給自己討個公道, 順便問清楚礪行把她辭了之後,她簽的那些還沒完工的裝修工程怎麽辦, 希望公司不要疏於管理把人家的工程進度給耽誤了, 畢竟業主客戶也都是無辜的。
楚千淼對穀妙語豎起大拇指。
“我服你了!雞湯穀, 你整個人就是一副行走的火雞湯,都這時候了, 還惦記別人呢, 思想覺悟太特麽積極向上, 是在下輸了!”
兩個人商量著等第二天就準備材料證據去仲裁委員會伸冤。結果沒等到第二天,當天半夜,穀妙語就接到了邵遠的電話。
邵遠的聲音帶著和平時不一樣的沉重,那份沉重讓深夜都受到了感染,變得壓抑迫人起來。
邵遠說:“等下不管我告訴你什麽,你要保持冷靜下來,不要激動。”
*
邵遠告訴穀妙語,月月爸媽發大招了。
他們在接到礪行給出的決議後,就把一篇長長的文章發到了網上。從時間點看,他們應該是一早就準備好了的,隻要礪行不答應他們的條件,他們就把文章發到網絡上去。
文章和月月媽媽某些氣質很像,非常煽情,非常弱勢,飽含傷心絕望。
長文章裏一個傷心欲絕的母親字字泣血地描述著自己怎樣挑選礪行裝飾裝修,怎樣被叫做塗曉蓉、穀妙語的兩個設計師欺騙,把好的材料替換成了不好的材料,讓家裏的寶寶住進去之後就生了白血病,現在躺在醫院裏奄奄一息,每天醫藥費把他們壓迫得快要活不下去。
而當出了事情以後,他們去礪行裝飾討說法,結果塗曉蓉和穀妙語兩個人互相推諉責任不說,塗曉蓉甚至還對孩子媽媽動手動粗,不僅把孩子媽媽推倒在地,還大聲叫罵威脅。
礪行的經理給不出說法,也不主持公道,隻是趕他們走。他們不肯走,經理就讓穀妙語叫來了警察,用暴力轟他們走。
然後第二天,礪行裝飾給出的決定是,開除兩位當事人設計師,僅此而已。這樣他們就可以免責了。然後他們采用拖延政策,說要等檢驗過裝修材料到底有沒有問題後才能決定是否負擔孩子看病的錢。
可這不就是敷衍拖延嗎?他們檢驗的結果顯而易見會是所有材料都合格的呀,這個結果大家都可以提前懂的呀!
……
文章一字一血淚地問著,人間的公平在哪裏?人間的道義在哪裏?礪行裝飾,塗曉蓉、穀妙語,你們的良心在哪裏?
文章最後是一段動情呼籲:親愛的大家,請幫幫我們吧,幫幫我們的孩子,幫幫我們這對弱勢而絕望的父親母親!
文章後麵還附了月月爸爸拍下的視頻。月月媽媽悲傷欲絕的哭泣讓聞者流淚聽者傷心。塗曉蓉推到月月媽媽的動作果斷而暴力,秦經理護短且不作為,穀妙語和塗曉蓉仿佛互相推諉責任,秦經理讓穀妙語報警以請走月月爸媽……
所有視頻呈現的內容都很完美契合地佐證了長文章的每一句話。
文章已經被轉發了幾萬條,留言比轉發還要多一點。
大家在打賞、捐款的同時,全都開始憤怒譴責礪行裝飾、秦經理、塗曉蓉,以及穀妙語。
譴責的語言越來越惡毒,越來越激烈。
穀妙語看著那些咒自己人渣趕緊去死的話,腦子裏轟隆轟隆地。
悲憤和委屈鼓動著她的血液在腦腔裏打著雷。
這文章,這視頻,看起來多麽的真實。假如她不是當事人,她看了這些她也會相信,月月爸媽說的一切都是真的,他們實在太可憐了,裝修公司和設計師實在太可恨了。
可是她知道,事情的真相並不是這樣的!
當人的同情心被看似真實的表象所操縱左右,同情將激發出正義感,富有同情心的正義感讓人不必克製自己的情緒,隻管發出憤怒的、譴責的輿論,去討伐他們認為的惡毒者。
是的,不必克製,誰的同情心和正義感還有錯呢?
於是人們都義憤填膺,把輿論演化為可以殺人傷人的生化武器,去討伐被陳述事件中的惡毒之人。
沒有幾個人能去想一想,這被陳述事件到底有幾分保真?事件中惡毒的人是真的惡毒還是被呈現得惡毒?
沒有幾個人去想。
大家都在用生化武器攻擊著礪行,攻擊著秦經理,攻擊著塗曉蓉。
攻擊著她穀妙語。
有人甚至開始人肉,說要給姓塗的和姓穀的兩個敗類送花圈。
很多人說會把塗曉蓉和穀妙語的名字舉報到行業協會去,讓她們從此以後在這個行業混不下去。
……
穀妙語通過網絡,看到了一個讓自己瀕臨崩潰的世界。
*
到了第二天,事情經過一天一夜的發酵已經變得越來越大。
穀妙語已經沒辦法準備材料去仲裁委員會幫自己討公道了。因為她和塗曉蓉都要去配合相關部門的調查。
穀妙語覺得異常屈辱。盡管明知自己沒做錯任何事,大可以理直氣壯告訴別人我行得正坐得端。
可是在願意相信她有罪的人眼裏,她就是有罪,她說什麽都是狡辯,這盆髒水潑在頭上她就得一直沾著,永遠也別想洗淨。
配合調查後回到家裏,意外地,又不太意外地,穀妙語看到楚千淼在藏那些被人寄到家門口的花圈。太多了,楚千淼根本藏不過來。鄰居們出門一邊瞧熱鬧一邊已經有了抱怨。
一個鄰居說:“你們這是幹了什麽傷天害理的事啊這麽遭恨?花圈都擋到我們門口來了,太晦氣了,這叫什麽事!”
另一個鄰居指了指穀妙語對之前的鄰居說:“就她,給人家裏有小孩的家庭做裝修,用爛材料替換了好材料,小孩現在白血病躺醫院裏了。”
鄰居們都嫌棄地唏噓。
“這不是喪良心嗎!”
穀妙語心裏難過得要命。
她知道了什麽叫百口莫辯。
楚千淼對那些鄰居們大聲說:“可以了,你們都回家去吧,哈!事情不是你們想象那樣的,不要以訛傳訛了,不然我可以做她的代理律師告你們誹謗的哈!”
鄰居們一翻白眼,嫌棄和鄙夷從白眼裏流出來,淌了一地。
“做錯了事還能這麽凶,夠可以的!你跟她做朋友,看出來了,你也好不到哪去吧!”
穀妙語更難過了。連楚千淼都被她連累了。
楚千淼要爆發,穀妙語攔著她。
她對那些或租房或業主的鄰居們說:請你們記住你們今天說的話,假如日後事情有翻盤,請你們記得給我和她道歉!
說完她把楚千淼拉進屋裏。
沒等坐下喝口水壓壓驚也壓壓氣,房東的電話就打來了。
房東說,網上的人太厲害了,都人肉到是她把房子租給穀妙語的了。她實在受不了網絡的道德襲擊了,希望楚千淼和穀妙語能盡快搬家,不然網友會說她助紂為虐。她說願意把多收的後倆月房租退回來,再補一個月房租,隻求她們趕緊搬走。
房東最後說:“有人說了,如果明天發現穀妙語還住在我的房子裏,就要往我自己住的地方也送環圈和砸垃圾了!”
楚千淼忍不住在電話裏對房東吼:“他們這麽做是犯法的,你可以報警告他們威脅騷擾啊,你這樣向違法的勢力屈服,這才是助紂為虐吧!”
房東說:知道你學法律的,但法律到底能辦成多少事,效率是什麽樣的,你自己還不知道嗎?要是法律處處嚴苛有效,小穀和她同事能鑽成法律的空子嗎?還會有今天的局麵嗎?我們平頭老百姓隻求過安穩日子,求你們趕緊搬走吧。
聽到房東認定穀妙語有罪,楚千淼放棄爭辯了。
一個沒見過冬天、認準人間隻有春夏秋三季的人,你跟她講人間還有第四季,叫冬天,她是聽不進的。可憐可悲的三季人。
穀妙語和楚千淼連夜收拾了行李。但收拾好了行李,她們也不知道該搬去哪裏。
穀妙語對楚千淼道歉:“對不起啊淼淼,拖累了你。”
楚千淼惡聲惡氣地對她吼:“你丫給我閉嘴!你在那對不起誰呢?你有錯嗎?你沒有錯,為什麽要道歉?挺起腰板來,堂堂正正的!”
穀妙語被她罵醒,挺直了腰板。
楚千淼的電話響起來。她低頭看了看來電顯示,表情一度變得極其複雜。
那表情就像一位公主困在冰山雪地瀕臨死亡時,她的王子從天而降來救她了。
掛斷電話後,楚千淼對穀妙語說:“任炎從網上看到了這件事,問我怎麽樣了。他說他馬上開車過來接我們,我們暫時先住在他的一個空房子裏。”
*******
任炎很快來把楚千淼和穀妙語接到他名下的一間空閑公寓裏。
穀妙語對任炎道謝,任炎狂拽不羈地一笑:“不用謝,以後幫我一起奴役你的好姐妹就可以了。”
穀妙語笑出來。
這是一個真正想幫她們的人。這是一個真正對楚千淼掛心的人。
*
事情還在網上繼續發酵著。
穀妙語除了配合必要的調查,就待在任炎的公寓裏。她之前也企圖做點解釋說明,澄清一下事實真相。可她這麽做之後,輿論反而變得更加鋪天蓋地,說她狡辯,沒有擔當,事到如今還在推卸責任。
事情發酵太大,很多相關機構部門包括室內裝飾工程質量監督檢驗機構、住建委、工商局、建築裝飾協會都引起了高度重視,都要求對事情進行徹查。
有關人員給穀妙語和塗曉蓉發話,少說話,不要幹擾調查。
穀妙語隻好閉嘴,除了耐心等待調查結果,別無他事可做。
她不再上網,怕承受不了那些語言暴力的攻擊。楚千淼會告訴她,每天的情況大致怎樣了。
楚千淼說:“塗曉蓉那貨,比你還要再慘一點,她房子是自己的,沒地兒般,天天被網友送花圈潑油漆還倒垃圾。”
穀妙語到了這會已經體會不到什麽解恨的心情了。她隻覺得她和塗曉蓉她們都挺可憐。不過塗曉蓉除了可憐還很可恨。
邵遠這幾天居然沒什麽消息。
對此楚千淼表示很義憤:“這小子不講究,除了你出事的當天半夜給你打個騷擾電話告訴你,哈哈哈你在網上出事了,除此以外他就沒再聯係過你。臭小子,白眼狼!連你偶像和你親大爺都給你打電話送關懷了,那小子居然一點聲都沒有了,嘖嘖!”
前幾天剛搬到任炎的公寓時,穀妙語接到了陶星宇和陶大爺的電話。陶大爺很著急,說願意真人站出來證明穀妙語的為人。
穀妙語跟他說不用了,放心吧大爺,公道自在人心的。
她安撫住了陶大爺,但她心裏其實對公道自在人心這句話已經沒了底氣。
公道在一邊倒的輿論大潮裏,沒什麽自在人心,隻有眾口鑠金。
陶星宇也出於人道主義精神,釋放了關懷,還邀請穀妙語和楚千淼到別墅去避難。
穀妙語謝過陶星宇之後婉拒了他的邀請。
無所不能的網友們萬一人肉到了她的行蹤,她會連累陶星宇這位行業裏最霽月風清的名流設計師的。
針對楚千淼對邵遠的描述“哈哈哈你在網上出事了”,穀妙語不知道為什麽,很想為邵遠辯解一句:“他沒有哈哈哈,他是很沉重地告訴我網上出事了。”
楚千淼伸腳踢她:“你懂不懂什麽叫藝術加工?”
任炎也在。他每天下班都會過來看一眼。他自己從小吧台前倒了杯氣泡水,一邊喝一邊邪佞兮兮地笑了。
“你們可真冤枉我這位嫡係小師弟了。你們當我怎麽知道小穀出事的?”
楚千淼小翻一個白眼——也是服,他能把那副邪佞的霸道總裁氣質說拎出來就拎出來掛在笑容裏。
“你說你從網上知道的啊。”楚千淼說。
“那也得有人告訴我‘快去網上看看,你合作夥伴的閨蜜出事了’,我才會去看一看啊,對不對?”任炎晃著裝氣泡水的杯子,浪得像在晃一杯82年的拉菲。
楚千淼:“……所以是邵遠那孩子告訴你的?”
任炎打了個響指。
“別著急,邵遠一直在行動。”他放下水杯翻著手腕看看表,“嗯,再等等吧,快來了。”
他沒說明誰快來了。但穀妙語隱隱好像知道,他在說誰。
*
穀妙語猜對了一部分。
一個小時後,任炎公寓的門被敲響。
門被打開,一聲“師兄”後,邵遠進來了。
穀妙語猜對了這一部分——邵遠來了。
穀妙語猜錯了另一部分——邵遠不是一個人來的,他帶來了三個同學。
他們每個人都帶著一台筆記本。
進了屋,邵遠說:“這是我三個室友。”
周書奇屁顛屁顛往楚千淼跟前湊,任炎冷眼瞧著,邪佞地笑一笑,突然說:“楚千淼,這裏等下沒你事,你去書房把法律意見書改好,明天我們幾方中介開會討論。”
楚千淼愣了愣:“中介會不是在明天下午嗎?”
任炎:“挪到上午了。”
“什麽時候的事?”
“剛剛。”
“………………”
楚千淼帶著要殺人的氣場去了書房。
周書奇怏怏地,也憤憤地看了任炎一眼。任炎一瞪他,他立刻默默往邵遠身旁遊移……
——這男的眼神好可怕哦。
楚千淼走了,周書奇看到穀妙語,眼睛一亮,又往她跟前湊,叨逼叨著,小姐姐小姐姐,你還記得我嗎?
邵遠揪著他一把頭發把他薅到了一邊。
邵遠看著穀妙語,對她笑一笑,用笑容寬她的心。
他們好幾天沒見了,他的笑容此刻像她的強心針。
而後邵遠斂了笑容,說:“我悄悄去看了月月幾次,情況不太好。”
穀妙語神色暗淡下來。
那麽可愛的月月,現在那麽可憐。
邵遠繼續對她說:“這段時間,網上給月月爸媽的捐款,我們粗略地統計了一下,大概已經有大幾十萬了。你猜月月爸媽用這大幾十萬幹了什麽?”
穀妙語一個驚連著又一個驚:“大幾十萬了??他們拿這個錢除了給月月看病還幹了別的???”
邵遠說:“他們悄悄給大兒子換了國際私立學校,一年學費六位數。”
穀妙語驚得眼睛變得大了又大:“這,這太過分了!那是大家捐給月月看病的錢,不是拿去給大兒子換學校用的啊!不過你是怎麽知道的?”
邵遠說:“捐款的數額是我室友之一,就是在那喝水那個,他統計了各個平台的打賞和捐款算出來的。至於月月哥哥轉校的事,是我另一個室友,喏就是那邊正在開機那一個,他家裏親戚在那所學校當老師,我們因此知道的。至於月月父母還在呼籲網友繼續捐款,那是因為他們在網上又曬了月月可憐巴巴的病照賣慘博同情博打賞。”
穀妙語簡直不知道說什麽好。她懷疑月月真是那兩口子的孩子嗎?還是他們借病賣慘賺錢的工具??
邵遠招呼室友們:“我們開工吧”
周書奇和另外兩個室友與他一起,端坐在餐桌兩邊,兩對兩陣容,麵前各自擺著筆記本電腦,四個人開始展開商討。
穀妙語像看到了未來一場商業和法律界的精英會議在提前上演。
她有點震撼,忍不住問:“你們這是要幹什麽啊?”
邵遠在百忙中轉頭對她一笑:“我們打算當著你的麵,把你失去的公正,一點一點幫你找回來。”
*
任炎去了書房,去看著楚千淼寫法律意見書。
穀妙語坐在和餐廳聯通的客廳沙發上,看著橘黃燈光下,餐桌前的四位五道口學霸精英一邊商量一邊書寫戰鬥檄文。
邵遠在聯合他室友們的力量,為她撰寫長文。
原來這幾天他不是什麽都沒幹,原來他請求室友們幫他一起,幹了很多很多事,很多關鍵而足以讓輿論翻盤的事。
他和室友們一起措著詞,有理有據地、理智冷靜地寫出一篇針對月月父母煽情長文的反煽情長文。
他們在文中客觀陳述了整件事的整個過程。
而後犀利地提出三點疑問:
一,月月母親的訴求究竟是什麽?是給孩子治病,還是賣慘斂財?如果是給孩子治病,為什麽把網友們的捐款拿去悄悄給大兒子交了私立學校的學費(附確實證據),而後繼續呼籲大家捐款?月月母親在網上說捐款不足以支付月月的治療費,月月母親敢不敢把月月的治療繳費單據曬一下,讓大家看看到底夠不夠?
二,如果月月父母不是為了斂財,那麽好,大家也都知道他們認為這場事故的起源在哪裏——裝修房子。這就說明他們家還有一套房子。為了給女兒治病,他們為什麽不賣掉這套房子,而要呼籲大家給他們捐款呢?善良的群眾們,你們是以為月月父母為了給月月治病已經把房子賣了嗎?並沒有的,他們不僅沒有賣房子,還在和礪行談判的時候提出礪行必須用最好的材料免費把房子再重新裝一遍(附談判錄音視頻,當天在場的礪行員工所攝錄)。
三,筆者和三個朋友曾經悄悄去醫院看望過月月幾次。最開始那次去看月月,是事情剛發生的時候,月月父母剛把文章發到網上的第二天,事情正在發酵時。那時捐款數額還沒有體現出來。筆者和朋友們去醫院時,遇到月月父母也在,我們於是沒有進去病房,隻在病房外看了看月月。我們在病房外錄到一段錄音,是月月父母關於要不要賣房子給月月治病的。月月爸爸提出要賣房子給女兒看病,月月媽媽哭得很傷心,可以看出是真的心疼月月。可她也是真的堅持不肯賣房子,因為這樣兒子以後會沒有著落。後來捐款上來了,這些捐款在幫月月媽媽保住了房子、幫月月哥哥轉了學校之餘,也終於夠月月治療之用了。
最後,那天月月父母錄到的視頻有斷章取義的情況。現有礪行公司當時在場同事錄到的完整視頻,附在文章後麵,請大家看完再做判斷,是否是月月父母通過視頻剪輯後在故意引導輿論。
*
文章發上去後,邵遠的室友之一去找朋友要了推廣。
邵遠對穀妙語說:“這是帶他來這裏的功用之一,他有朋友在舊波網工作,可以幫忙給推廣。”
文章的閱讀量轉發量評論量很快上來了。
輿論的風向馬上變了。
有人神通廣大,真的搞到了月月治療繳費的單據,算來算去,大家都覺得自己的愛心被欺騙了。
一部分人開始做起分析帝,開始有條有理地分析,說會不會有這樣一種可能,月月本來就得了白血病,月月爸媽想找人給他們出錢看病,然後來的這麽一出。不然的話幹嘛那麽著急往新家搬?
這種分析立刻得到很多人的擁護和讚同,月月媽媽當初有多可憐,現在在大家眼裏她就有多陰謀詭計和心狠手辣,連自己女兒生病都能謀劃出這一場謀財大戲。
穀妙語看著網上風向轉得這麽快,有點百味陳雜。
人們的同情心來得太快,太輕易,不搭配理智,有時真是一場災難。等理智到了,同情心來得有多快去得就更快,同情心撤走之後還留下一把劍,給錯付的同情以報仇雪恨之用。
她被網上的分析帶得有了疑惑,問邵遠,這從前到後真的會是月月父母謀劃的一場謀財大戲嗎?
邵遠搖搖頭。
“我不這麽認為。都是巧合吧。他們再怎麽心術不正,對月月生病的傷心不像是假的。”
*
幾天後對於礪行和秦經理、塗曉蓉、穀妙語的調查結果出來了。
去聽結果的時候,穀妙語遇到了塗曉蓉。
塗曉蓉很憔悴,但她居然對穀妙語說了謝謝。
穀妙語不明所以。
塗曉蓉說:“是你或者你的朋友做的吧?後來那篇長文。謝謝你們把輿論風向轉變了,我今天才能出門,不然門口還得被花圈和垃圾堵死。”
穀妙語想無所謂地笑一下,卻發現自己居然笑不出來。她想說你別謝得太早,假如你真的和監理沆瀣一氣偷換了材料,後麵你不是門口堆花圈和垃圾的問題,你可能得換個地方去嚐嚐窩頭了。
但當結果宣布出來時,穀妙語有一點點吃驚。
房屋的裝修材料,沒有任何問題。
所有材料都是按照材料清單上的型號使用的,完全符合國家規定的環保標準。
聽到這個結果,穀妙語有一點點驚,但更多的是長出口氣。
塗曉蓉,居然沒有換材料。
她轉頭看向塗曉蓉。
塗曉蓉自嘲地一笑:“想問我,為什麽沒換材料嗎?嗬嗬,因為月月可愛啊。”
穀妙語回想著之前每次月月媽媽帶著月月來公司時,塗曉蓉都經常笑眯眯地逗月月,一副很喜歡小孩子的樣子。
原來她是真的喜歡。
“那你之前怎麽不說清楚,你沒換材料?”穀妙語問。
塗曉蓉又是一聲自嘲的冷笑:“我說了啊,可是有人信嗎?沒有人信的。我已經被你們在心裏判了刑,公司裏有你襯托著,那我就是偷換了材料的人,不是嗎?”
穀妙語有點明白了,為什麽塗曉蓉要拖著她一起下水。
塗曉蓉這次真的沒換材料,可是沒有人信她,因為她平時和她穀妙語相比,真的是貓膩做盡。所以這回出了事,她塗曉蓉不可能是幹淨的,問題一定出在她那裏。
塗曉蓉為這種成為慣性的評判,感到氣憤,也感到委屈,於是幹脆拖著那個把自己對照成壞人的人一起下水以泄憤。
穀妙語回想那天她們一起抱著紙箱離開礪行時,塗曉蓉說的話。
——你以為隻有你穀妙語想做清高的好人?我塗曉蓉也想。可是大環境這樣,我能怎麽辦呢?
這句話重重敲在她心上。
*******
幾家機構和部門聯合調查過的結果宣布出來後,網上的輿論漸漸停止了對礪行一方人的譴責。
假如月月父母之前不撒謊,大家也許還會相信他們說:機構官官相護,沒有公信力。
但現在大家聽到他們這麽說,隻覺得是可笑了。
捐過款的一部分人讓他們把接受的捐款吐出來,不然要聯合起來告月月父母詐騙。巨大的輿論壓力下,月月父母把捐款退了回去。
至於月月為什麽生病,病因誰也解釋不清。或者遺傳,或者突變,或者怎樣,隻是沒有明確證據能夠指向,是礪行方麵的原因造成的。礪行脫險了。
但月月的病情一直在惡化。大家都在關注著月月父母到底會不會賣房子給女兒治病。他們的關心漸漸到了道德綁架的程度——不賣房救孩子,就是禽獸不如,這樣的爹媽不配生孩子,去死吧。
最終月月父母還沒來得及決定賣不賣房子,月月就走了。
可愛的月月,從此變成了天使,飛上了天。
月月火化那天,穀妙語和邵遠去送月月走完這人間的最後一程。
他們看到了月月媽媽,她傷心得肝腸寸斷,哭倒在地上起不來。
那份傷心不是假的。
可那麽愛女兒,卻終究沒有賣掉房子給女兒治病。
這是為什麽呢?
穀妙語實在太想知道月月媽媽心裏到底藏著怎樣一份答案,可她對一個剛失去女兒的媽媽到底問不出口這樣的問題。
有人幫她問了。
有網友聞訊月月走了,自發來送月月最後一程。他們質問月月媽媽,何必哭得假惺惺,畢竟是連房子都不肯賣掉救女兒的人。
月月媽媽再也不是她一貫弱弱的樣子,她的情緒被最後一根稻草壓垮,她爆發了。
她悲哀地向著那人嚎叫:月月已經被大夫判了死刑了,她救不活的,隻能盡量維持啊!她保不住了的!隻是早一天走晚一點走的事,我賣掉房子也是盡量拖上幾天,到時候拖不動了她還是會走,然後我們一家變成沒錢沒房一屁股債的窮光蛋,這樣子嗎??我還有另一個孩子啊,他要怎麽辦!!
有人被她的說法打動,有人不服她的說法。
——說到底,你就是重男輕女,要是生病的是你兒子,看你賣不賣房子救!
月月媽媽狠狠抹一把淚。
——這跟生病的是男孩女孩有什麽關係?今天,假如是月月的哥哥生病,月月是健康的那個,我也會做同樣的決定!
月月媽媽又哭了。哭得很傷心。
——一個孩子注定活不久了,我身為母親,你們誰能有我更難受?快要失去一個孩子了,於是我想讓另外一個活著的孩子,過得更好一點,這種心情這麽難以理解嗎?快失去的那個會令留下這個更珍貴,很難理解嗎?你們都有你們的聖母心,但你們的聖母心隻是讓你們指手畫腳,真正要挨過一切的,是我們,是孩子的父母!你們有什麽權利指手畫腳?都是我的孩子,我有我自己做母親的方式,有錯嗎?
穀妙語在月月媽媽的哭訴中拷問著自己的人性。
月月媽媽的選擇有錯嗎?
假如明知道一個親人就要死了,救不好的,那到底還要不要賣房子傾家蕩產去救?
賣掉以後呢?
等親人走了,賣掉了房子一無所有的活著的人們,又該怎麽活呢?
可是不賣,自己的良心會不會受到自己的譴責?會不會受到輿論的譴責?
穀妙語有點迷茫了。她想不管怎麽說,如果是她,她是要賣掉房子的。但她現在,也不敢說月月媽媽不肯賣房子就是大錯特錯……
人心和人性太複雜,從來也沒有一道標準尺寸,去衡量一件事到底是對是錯,一個人到底是好是壞。
她在今天之前覺得月月媽媽太可恨。可現在看她,她好像有點可憐。她的傷心是實打實的,但她的決定和打算也都是很實際的。她有她的道理和出發點,她是對是錯?
還有塗曉蓉。大家都在用慣性的眼光評判她,沒人相信她沒有換材料,她於是淪陷在深深的網絡暴力中。
但其實她這次真的是做了一個好人,因為她喜歡月月。施苒苒後來說,塗曉蓉她甚至是自己出錢給月月父母送的空氣機。
或許這世上,沒有絕對的好人,也沒有絕對的壞人。人人都在生活中洗練著好與壞共存的自己,洗練出最終的人性和良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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礪行裝飾在月月事件中有驚無險地挺過去了。塗曉蓉又回到礪行工作。秦經理也向穀妙語發出複職邀請。
穀妙語拒絕了。
一個在事情發生時對員工落井下石、在事情解決後當什麽都沒發生繼續邀請員工回去賣命的公司,她覺得心灰意冷,不想再回去了。
她決定開始投簡曆,到新的公司,重新出發。
她和楚千淼後來沒有再找房子,任炎死活要把公寓強租給她們住。穀妙語都不知道他那副死皮賴臉顧客不強買他非要強賣的勁頭是要幹什麽。
邵遠在事情平息後告訴穀妙語:小姐姐,我也從礪行辭職了。
穀妙語一聽,立刻說:那不如,我們兩個失業的人一起喝點小酒澆點小愁?
邵遠笑著說:好啊。
穀妙語也笑著說:邵遠啊,這次真的,真的謝謝你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