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真的我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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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真的我愛你
第二天一早, 穀妙語和楚千淼一起送父母去了車站。等父母來和送父母走之間隻隔了兩天,這兩天裏她的心情卻是截然的不同。兩天前穀妙語站在出站口滿心歡喜,兩天後她站在進站口心頭沉重。
穀爸爸和穀媽媽叮囑兩個女孩在北京照顧好自己,不用擔心家裏, 一副輕鬆的樣子說他們四個老人會守望相助的。
臨進站, 穀爸爸單獨對穀妙語說:“閨女, 記住爸跟你說的話,有多大能耐掙多大的錢、別貪心。靠自己的能耐掙錢、別走捷徑。”
穀妙語重重點頭。
送走穀爸爸穀媽媽, 穀妙語和楚千淼一起搭乘地鐵二號線前往各自的上班地點。地鐵上, 楚千淼沉吟了一下, 問穀妙語:“幹爸幹媽怎麽提前走了?不是說再溜達兩天的嗎。還有他們臨走前對你說的話, 是什麽意思啊?”
穀妙語笑一笑, 笑得有點倔強。她把昨天穀爸爸穀媽媽所遭遇的事情講給楚千淼聽。
楚千淼當場就炸了:“這什麽人啊?有什麽了不起啊?真當家裏有皇位等著她兒子繼承呢?往回數一萬年誰家不是穿兩片樹葉遮羞?物種起源都一樣,怎麽就她高貴得不行?”
穀妙語連忙給她壓火。
楚千淼消消氣, 又歎口氣:“雖然邵遠的家庭奇葩了一點, 但邵遠還是個好男孩。可惜了。”
她看看穀妙語驟然垮下來的臉, 心疼得不行。
“小稻穀啊, 你和邵遠……打算怎麽辦啊?”
穀妙語低下頭看著自己的鞋尖,沒說話。
是啊, 怎麽辦啊。
*******
穀妙語到了公司剛坐下,就收到邵遠發來的信息求中午見麵。
離他遠行的日子越來越近, 他求見麵的要求也越來越焦渴急切。算算日子, 不過再有兩個星期十幾天, 他就將生活在大洋彼岸。
穀妙語猶豫著, 中午到底見還是不見。
靠在椅背上,她專注地看著電腦屏幕,專注到眼神一眨不眨,連畫麵跳到屏幕保護她都沒什麽反應。
駱峰的聲音忽然冷冰冰地響在她耳畔。
“屏保好看?看不夠?”
穀妙語從恍神中激靈了一下,微一測頭,發現駱峰正把頭架在她肩膀上方,背著手彎著腰,微皺著眉看著她的電腦屏幕在對她講話。
穀妙語往旁邊一縮,拉開距離,像個上課走神被嚴厲班主任抓包的學生,立刻虔誠認錯。
“師父我錯了,屏保不好看,我這就不看了!”
駱峰直起腰身。他身高腿長,阻斷了一米八高的一截陽光,把穀妙語罩在這片陽光缺失的陰影裏。
“你最近經常心不在焉。如果再以這樣的狀態工作,出去就別說是我的徒弟,我不收工作時間不在工作狀態的徒弟。”
駱峰皺著眉冷冰冰地說完一番話,穀妙語臊得頭都要抬不起來。
她趕緊晃動鼠標,晃掉電腦屏保,強製自己進入工作狀態。
駱峰說的對,工作時間就該有工作狀態,工作時間代入私人狀態,這是沒有責任心的體現,是對事業的褻瀆。
她打開設計頁麵開始工作。她能感覺到駱峰沒有立刻走,他還站在她身後,審視著她以及她屏幕上的設計圖。
穀妙語被審視得如芒在背。好在駱峰盯了一會,抬手指點她幾處細節的調整時,語氣是緩和了的。
駱峰回他的位子前,話鋒一轉對穀妙語說:“不管你是戀愛了,還是失戀了,都管理好你的情緒,別把它帶到工作中來。如果連情緒你都管理不好,回家去吧,因為你也管理不了其他的東西。”
穀妙語把駱峰這句話牢牢記下了。
***
工作了一會,邵遠又發了條信息過來。他還是問她中午見麵的事情。
穀妙語放下手機,決定午休前再給他回複。駱峰剛剛說過,上班時間不是給她糾結她到底是戀愛了還是失戀了這些私事用的。
五分鍾後,她桌麵的座機響起鈴聲。接起來聽,居然是馬助理打來的電話。
馬助理告訴穀妙語:“麻煩穀設計師您到樓上來一下。”
穀妙語有點愣:“是您找我?”
馬助理微笑答複:“不是我,是董事長找您。”
放下電話,穀妙語居然有一種“該來的終於來了的”感覺。
她深吸口氣,和駱峰打了個招呼,踏上通往董事長辦公室的電梯。
電梯一層一層向上升,重力加速度帶著穀妙語的心一層一層地超重。她暗暗地想,不知道董蘭找她過去到底要幹什麽。假如董蘭甩給她一張支票讓她離開她兒子,她要怎麽辦呢?這個煩惱沒糾結上一秒鍾,她馬上轉念想到,董蘭不會這麽做的,那個厲害女人不會用這麽低端的手段對付她的。
那麽她即將麵對的會是什麽手段呢?
電梯已經停靠,但穀妙語的心還處在一種沒著沒落的狀態中。
她敲門進了董事長辦公室。董蘭不在。這是她第一次見識到董事長的辦公室長什麽樣子。空間的闊大,落地窗的明淨,辦公桌的氣派,這一切組合出宏大的氛圍。她站在宏大麵前,覺得自己給顯得無比的渺小。
她站在闊大的辦公室裏,盡量不叫自己顯露出局促。身後門響,她扭頭,看到是馬助理走進來。
“董事長還要等一會才有空,你先跟我過來吧,我帶你到裏麵套間坐一下,你先喝點水,等一等。”
馬助理率先帶路,走向闊大辦公室的一麵牆壁,他推開那麵牆壁上的一扇門,側身等待穀妙語的進入。
穀妙語走過去,停在門口。她問馬助理:“您知道董事長找我有什麽事嗎?”
馬助理笑笑說:“我隻管上傳下達,董事長找你到底有什麽事,得等下董事長來了由她親自跟你說。”
穀妙語遲疑了一下,抬腳走進套間房間。馬助理在她身後虛掩地關了門。
她一眼就看出這裏的設計風格是屬於駱峰的。她還看得出內側牆壁那麵櫃子其實不是櫃子,它拉開一定是張床。她想這裏應該是董蘭工作累了時短暫休息的地方。
靠窗的位置有茶桌和椅子。她走到椅子前坐下。
外間有了響動。董蘭的辦公室地麵沒有鋪地毯,大理石地麵上響起了腳步聲。
董蘭走進了辦公室。地麵上除了傳出她半高鞋跟敲出的聲音,還有一道平鈍的聲音。那是一道男人的腳步聲。
她不是一個人進來的。穀妙語遲疑著,現在是否要出去。
外間忽然傳來董蘭的說話聲。
“小遠,你知道她父母是幹什麽的嗎?”
穀妙語怔在那。雖然另一個人沒有出聲回答問題,但她已經知道,那是邵遠。
董蘭的聲音又響了起來。
“你應該是不知道的。沒關係,媽媽來告訴你,穀妙語,她的父親原來是非重點小學的合同工,教體育的,現在年紀大了,學校不再用他了,所以他現在是無業無收入狀態。她的母親是工廠的下崗女工,在農貿市場賣窗簾。他們全家的年收入,可能就是我們或者我們身邊的人,請客吃幾頓飯的錢。”
邵遠還是沒有出聲。董蘭在問他:“你找一個這樣人家的女孩,找這樣的嶽父母,吃飯用筷子剔牙,用牙起啤酒瓶,說出去你覺得會有麵子嗎?”
邵遠還是沒有說話。
穀妙語在小套間裏,握緊了拳頭。她父母的一些習慣確實不太好,那是由他們的生活環境所決定。但告訴他們他們可以改的,為什麽要以此作為奚落鄙視他們的談資?
她打算走出去,為父母挽回尊嚴。
手搭在門把手上,還來不及擰動,她聽到邵遠說話了。
他說:“媽,我和穀妙語……不是你想的那種關係。”
她打算推門走出去的動作停了下來。
董蘭笑著問:“哦,不是嗎?”頓了頓,她又問,“你不是喜歡她嗎?”
她聽到邵遠回答董蘭:“沒有。”他說:“我沒喜歡她。”
穀妙語的手死死地握住門把手。
董蘭在確認:“你確定沒有喜歡她嗎?”
邵遠的回答聲隔著一道虛掩的薄木門,鏗鏘而堅定地響進穀妙語的耳朵裏。
“沒有。”
一刹裏穀妙語覺得耳膜發出嗡嗡聲,外麵的對話在嗡嗡聲裏變得縹緲起來
在這片縹緲中,董蘭關懷了邵遠不久後出國的一些情況,而後叮囑他:這幾天回我和你爸那裏住吧,你就快走了,走前多陪陪我們。
邵遠說好。而後那間屋子響起平鈍的腳步聲。他出去了。
穀妙語站在小套間的門裏,聽著他離開。她的心一點點地發了涼。
他們在瞧不起她的家庭,她的父母。他在她母親麵前,矢口否認喜歡她。
有腳步聲向小套間傳來。穀妙語鬆了門把手的瞬間,門被人向外拉開。
穀妙語覺得馬助理拉開門後看到自己就站在門口時,應該意外一下。但他沒有。似乎他已經預料到她會有這樣的反應一般。
他對穀妙語說:“請跟我過來吧,董事長這邊忙完了。”
他說得禮貌得體,好像她在套間裏一定不會聽到外麵的聲音似的。
穀妙語覺得董蘭真可怕,她不僅自己可怕,她還培養出一個得她衣缽同樣可怕的助理。
她挺直了腰板。本來沒著沒落的心,已經沉沉實實地落了下去。人的忐忑都是出於對壞情況還有一絲好期盼。當一絲好期盼都沒有了,也就不必忐忑了。
董蘭的厲害招數已經讓她自己親自看明白,她到底是個什麽處境——邵遠連在他母親麵前承認喜歡她的勇氣都沒有。
穀妙語挺直自己的脊梁骨,走到董蘭的辦公桌前。
董蘭坐在辦公桌後,靠在皮椅上,像個命運主宰者似的,微笑著,不怒而威。
她對穀妙語先開了口,不疾不徐地,不冷不熱的。
“嚴格說起來,以你的級別,我不會單獨見你,但為了我兒子,我見了。看得出,你是個明白姑娘,所以我長話短說,你和我兒子,你們不合適。”
穀妙語讓自己像董蘭那樣,像馬助理那樣,笑出職業的無懈可擊的麵具般的笑容。
“董事長,”穀妙語說,“我想您可能有什麽誤會,我和邵遠並不是那種關係。”
邵遠對喜歡她的矢口否認,讓她心裏裂出一道傷口。現在她自己動手,把這道傷口更扒開了些。
否認而已,她也可以的。
“另外,董事長,”她昂著頭,垂在身側的手握成了拳,指甲陷進掌心裏,但臉上的笑容很美很得體,“我們家確實沒什麽錢,但我們也沒欠什麽債,沒給別人也沒給社會填什麽麻煩。我父母靠著做合同工和賣窗簾把我養大,我覺得他們很偉大。沒錢人有沒錢人的生活環境和生活方式,有的習慣或許不優雅,我們可以改,但我不覺得這有什麽可丟臉的,誰生來都不是完人。反而把這些事情拿出來,作為鄙視和嘲笑的談資,我覺得這才真的不夠優雅。”
穀妙語說完一大串話,保持微笑,看向董蘭。
董蘭的臉色變了變,她直視著穀妙語雙眼,她的眼神中夾著無形無色的刀槍劍戟。
穀妙語迎視著她的目光,絲毫不閃躲。
眼神在無聲中對峙著,馬助理在一旁小小的暗驚了下。
沒有幾個人招架得住董蘭的眼神瞪視,可這個穀妙語招架住了。她還真不是個簡單角色。
但這場對峙的最後,還是董蘭占了上風。她的閱曆和城府讓她更加遊刃有餘收放自如。
她驀地笑了,對穀妙語說了句:“口才不錯。”
穀妙語淡定應對:“謝謝董事長誇獎。”
董蘭依然笑得雍容高貴:“你把話說得很漂亮很有骨氣,希望你做的能和你說的一樣。”
穀妙語微一彎腰行了個禮:“您沒什麽其他事的話,我就先回去做事了。”
她轉身走了,走出去時脊梁骨挺得直直的。
董蘭看著她的背影直到她走出辦公室的紅木大門外。
她又一笑,嗤的一聲,淡淡說:“牙尖嘴利。”
*******
穀妙語回到辦公室後,她鎮定的盔甲一下碎掉了。她坐在座位上,渾身都在抖。氣憤,悲哀,屈辱,所有剛剛來不及體會的情緒現在通通冒出來,一起把她浸了個透。
她坐在椅子上,身體在顫抖,大腦卻是前所未有的一片清晰。
她知道自己該打一份辭職報告,明天就交上去。再在這裏工作下去,她收獲的將是羞恥和屈辱。
她抬手打開文檔,兩手架在鍵盤上,手抖得幾乎不受控製。她想穩住自己,卻適得其反,碰翻了放在一旁的水杯。
小亞和金晶聞聲過來,關心地問:“怎麽了妙語?哪裏不舒服嗎?”
她連忙笑著說沒事,可沒事兩個字被她顫出了許多個細碎的音節。
右手臂忽然被人提了起來,力道大得帶動她全身都向上站。
“你們都坐回去,幹自己該幹的事。”駱峰一邊冷聲下達著指令,一邊把穀妙語帶向辦公室外。
他把穀妙語拉進電梯,上了二樓。
二樓有一片露台,他帶著穀妙語到了露台上。
“說吧,最近到底怎麽回事,和證券部那個男生,你到底是在談戀愛還是失戀了。”駱峰鬆開穀妙語,冷聲說。
穀妙語抓住露台欄杆。手裏有點抓握的東西,指尖的顫抖就被隱藏在了與異物的接觸中。
她回答駱峰:“都不是。我和他,是不該戀。”
駱峰冷聲嗤的一笑:“因為他是董事長的兒子?”
穀妙語一下愣在那。
*
穀妙語問駱峰是怎麽知道邵遠是董蘭兒子的。駱峰說:“陶星宇請我吃飯,向我討教事情。席間他那秘書莫名其妙說出來的。”
他頓了頓,問穀妙語:“董事長棒打鴛鴦,順便羞辱你了?她這個人,什麽都好,對手下人不算薄,就是門第觀念重,掌控欲太強。”
穀妙語低頭,沒承認,也沒否認。
頭頂忽然罩上一個東西揉了揉。
是駱峰的手。他揉了揉她的頭。
“你是傻子嗎?有什麽事都自己憋著?邵遠有他媽撐腰,你不是也有你師父嗎?董事長再難為你,來告訴我,我去給你出頭。”
穀妙語眼眶都熱了。
“謝謝師父!”
*******
穀妙語回到辦公室後終於不再抖了。小亞想湊過來問她怎麽了,被駱峰一個冰冷眼刀砍了回去。
已近午休時間,穀妙語的手機響起來。
是邵遠給她打電話。
他等不到她的回信,於是直接把電話打過來。
穀妙語接了電話,說了聲“好,這就過去”。
隨後她起身向外走。駱峰在她身後問:“一個人行嗎?”
穀妙語停住腳步,回身,點頭:“可以的,師父。”
駱峰也點點頭:“去吧。”
穀妙語走了出去。
她到了和邵遠約好的公司後門背陰處。
邵遠已經等在那,她看得清楚,他眼裏對她的等待是迫切的,對她的喜歡也是濃烈的。可他並不敢把它們當著他母親的麵公諸於世。
她走向他。她好像從來也沒有用這樣的心情走向過他——每一步都帶著即將訣別的決然和沉重。
她走近到他麵前。他靦腆而期待地,向她遞過來一個蘋果。
一個又紅又大,姿容出眾的蘋果。
她搖搖頭,拒絕了。
這是她第一次拒絕他遞過來的蘋果。
馬上她的心在他愕然的表情中,隱隱一痛。
她對自己的心痛視而不見,她微笑起來問:“找我有什麽事?說吧。”
***
邵遠覺得穀妙語今天變得和平時有點不太一樣,可到底哪裏不一樣,他說不清,隻是莫名覺得心慌。
她第一次拒絕他的蘋果。他真怕她等下也會拒絕他的心意。
聽到她問,他找她有什麽事。他一下子就緊張起來。
雖然事先預演了很多遍,那些想說的話幾乎已經刻在他的舌尖上。可真到了要對她麵對麵講出那些話的時候,他發現刻著字的舌尖失了靈打了結。
他無聲地深呼吸,右手用力握著那隻蘋果,似乎能從裏麵汲取力量和勇氣。
而後他看著穀妙語的眼睛,聲音微啞地說:“我……我要出國了,出國前,你能答應做我的女朋友嗎?”
穀妙語看著邵遠,認真地問:“那,要告訴家裏嗎?”
邵遠眉間有一瞬的掙紮和隱痛。隨後他說:“先不告訴家裏,我們私下談,可以嗎?”
“為什麽私下?為什麽不告訴家裏?”穀妙語笑了,笑容有點縹緲,“是因為我的家庭太差,沒法讓你母親滿意嗎?所以我如果和你好,也隻能見不得光的好?”
她從邵遠眼裏看到了一點驚,一點著急,一點痛苦。
可他沒有反駁。
穀妙語的笑容帶上了苦味。
“邵遠,就算我可以答應你,受下這份私下的委屈,可我的父母做錯了什麽,要跟著我一起受這份委屈?他們辛辛苦苦賺錢,就算賺不到和你們家一樣多的錢,那也不是什麽錯,可為什麽要被你母親那樣瞧不起?就因為他們生了我這個女兒,這個女兒要和一個富家子談戀愛嗎?”
邵遠的臉色變白了,他的嘴唇幾乎在抖:“我母親……對穀伯伯他們做了什麽?”
他千般小心萬般警惕,還是沒能阻擋住母親的有所行動嗎?
穀妙語搖搖頭:“你母親做了什麽,其實不重要。但你連在你母親麵前承認喜歡我都不敢,這很重要。”
邵遠的臉一瞬間徹底白透了。
“上午你在我母親的辦公室?”他反應很快,哪怕在驚懼中。
“是的,上午你在,我怎麽能想不到呢?傷人不用刀,那是我母親最擅長的手段啊。”
***
邵遠從驚懼心慌中很快冷靜下來。
他企圖對穀妙語解釋:“小姐姐,你聽我說,我不是真的不敢在我母親麵前承認我喜歡你,我隻是怕我承認了,我母親會想盡辦法打壓你……以及穀伯伯穀伯母。我想和你私下談戀愛,也並不是羞於覺得你的家庭條件差,我隻是想,戀愛是我們兩個人的事,和我父母沒關係,我們私下裏談就好了,別去管我的父母。等我留學回來有了自己的事業,你也有你的成就,到那時我父母就不會再反對我們了!”
穀妙語不由又笑了,她笑得眼淚都快溢出來。
“戀愛怎麽可能隻是兩個人的事呢?如果想簡單的戀一戀,過過癮,以後的事以後再說,這樣的戀愛當然了,隻是兩個人的事。但這其實不叫戀愛,這叫玩一玩。邵遠,你是要和我玩一玩嗎?”
邵遠用力搖頭,滿臉焦灼。
“當然不是,我……”他在焦灼中一下找到了自己心意的終點,“我是要和你結婚的!”
“結婚?”穀妙語重複這兩個字的時候鼻子都在發酸,“以結婚為目的的戀愛,怎麽可能隻是兩個人的事?這是兩個家庭的事啊。而你的家庭那麽瞧不起我的家庭,需要你紆尊降貴和我私下戀愛來做折中,邵遠你說,這樣的戀愛又何必呢?”
她看著邵遠,笑出了一副空茫的樣子。
“邵遠啊,我不覺得我和我的父母低人一等,我不會接受私下戀愛這種事。我們,就停在這裏吧。”
她轉身要走。
邵遠急忙拉住她。蘋果從他手裏跌落到地上,磕磕碰碰滾到牆角。
穀妙語回頭看到邵遠的表情時,她很後悔自己回頭看了這一眼。
這叫她足以心痛的一眼。
他滿臉都是慌,滿眼都是疼,眼眶紅了,聲音抖了。
他拉著她說:“好,你不想私下談,就不私下談,我去和我母親說明白!”
*******
邵遠直接上樓衝進了董事長辦公室。他從來也沒有這樣衝動過。
馬助理跟進來問他:“邵遠你是不是有什麽事?董事長她不在,你有事就跟我說吧!”
邵遠環視辦公室,好像馬助理會騙他一樣。在目所能及的範圍內確實沒看到母親的身影,他相信了馬助理的話。
“我母親去哪裏了?”他問馬助理。
“她說回家一趟,看一下你父親。”
馬助理剛說完這句話,邵遠就轉身跑了出去。
馬助理拿出手機打電話給董蘭報備。
“董事長,邵遠剛剛衝進來找您,他看起來有點不對勁。他現在應該是回家去找您了……”
***
邵遠以最快的速度趕回家。
父母都在。他進屋時,父親坐在沙發上,母親正在和保姆阿姨一起幫父親掖蓋在身上的薄毯子。
他的突然出現並沒有讓母親表現出意外。他馬上就想到,應該是馬助理已經提前通風報信。
有時候他真的很佩服母親,能培養出忠犬一般的馬助理。
他對母親說,他有話想說。
母親溫柔卻威嚴地嗬止了他。
“等會我們出去說,你爸現在要看午間新聞了。”
邵遠卻不敢等,他怕一等就失去了挑明一切的勇氣。
他悲哀地明白,他在母親麵前的勇敢,也不過是憑著一股衝動。
父親忽然關掉了電視,扭頭看他。
“你有什麽事,說吧。”
董蘭兩邊攔著:“老邵,你別操心,沒什麽事。邵遠,你跟我出來。”
邵海波卻一拍沙發扶手:“還沒什麽事嗎?他騙我們想買房子做投資,結果是給一個比他大三歲的女人充裝修業績,他都快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麽了,這還叫沒什麽事嗎?!你別否認,我問過小馬,他已經都告訴我了!”
邵遠心裏猛地一沉。父親知道了。
他有一瞬的害怕,但馬上鎮定下來。最壞的情況也不過如此了,已經不能更壞,那又何必怕。
“你有什麽話,當著我和你媽的麵,說吧。”邵海波嚴厲開口。
保姆阿姨退了出去,董蘭對邵遠使眼色,要他不該說的別說。
邵遠憑著那股沒散的衝動,開了口。
“媽,對不起,我上午對您撒謊了。您問我喜歡穀妙語嗎?我上午告訴您,我不喜歡她,其實我是在撒謊。”他看看董蘭,再看看邵海波,“爸,媽,我喜歡穀妙語,我想和她在一起。”
他看到董蘭的表情從不可置信到憤怒到悲哀到傷心。她不信她養的兒子真的能叛逆到這樣當麵忤逆父母的程度,她為此感到憤怒,進而為了兒大不由父母又感到了悲哀和傷心。
邵海波一臉暴怒:“放肆!誰教的你這樣對待父母的?你的禮義廉恥呢,都學到哪裏去了?!”
邵海波的嘴唇發紫,大口喘氣。董蘭怕他心髒犯病,趕緊去撫他胸口。
“老邵,你別激動,我們好好跟他說,他會聽的!”
安撫過丈夫,董蘭站起來,走到邵遠麵前,眼神裏有警告的意味,對他說:“邵遠,你爸身體不好,你要懂事,別氣他。那個穀妙語和你不合適,我們不會同意你和她在一起的。”
邵遠看看父親的臉,又看看母親的臉。
他一直都是他們眼中聽話的孩子,他一直都在為了聽父母的話而活。可這一回,他想為自己活一次。
他堅持:“媽,穀妙語她是個好女孩,我喜歡她,我想和她在一起。”
邵海波一聲暴怒地低吼:“你敢!”
董蘭變了臉色:“邵遠,你懂點事,你想把你爸氣犯病才滿意嗎?”
邵遠身體裏的倔強卻被父親的暴戾反對激發了出來。
“媽,這回就讓我不懂事一次吧!這輩子除了她,我誰都不會娶!”
邵海波聽了他的話,暴怒不已,想吼卻一口氣梗在心口吼不住,氣短得直喘粗氣。董蘭看到他的樣子著了急:“邵遠,你給我閉嘴!”
邵遠連忙去扶邵海波,給他撫胸口,邵海波卻一把推開他。
“你……你說,你……你跟那個女人,斷……不斷!”邵海波指著邵遠的鼻尖,氣喘地質問。
邵遠倔強地站在那,不給邵海波想要的答複。
董蘭在一幫催促他:“邵遠,回答爸爸,回答啊,你想看他死嗎?!”
邵遠咬咬牙根,說了話。
“我喜歡她,我想和她在一起!”
“你……你要和她在一起,就……就別說是我和你媽的兒子!”邵海波發了狠話。
邵遠雙手握拳,發了倔:“好!”
話音剛落,他臉上落下了董蘭的一巴掌。
這一巴掌打得又急又用力,把邵遠的臉都扇歪了過去。
他偏著頭感受著臉上的火辣。有一瞬他居然想起以前穀妙語給他講她小時候挨揍的情形。那時候看她講得眉飛色舞的,講得他都對挨揍有了那麽點向往的感覺。(26)
現在他也挨過父母的打了。可這感覺一點都不美好,一點也不值得向往。他覺得自己整個人都要被撕裂了。親情和愛情向兩邊拉扯著他,似乎隻要他再掙紮一下,就會被一撕兩半。
他把被打偏的頭轉正,看到了母親眼底的心疼和怒他不爭的淚水。
“你這孩子,吃錯藥了嗎?突然變得這麽不懂事!不做我們的兒子,怎麽,要和我們斷絕父子關係?!”
她前所未有地聲色俱厲:“你以為你憑什麽讓穀妙語看上你的?這都是我們給你的,是我和你爸給你的!你不是生在這個家,不是良好的環境培養出你的品貌氣質,你沒有能力買房子給她裝修,你能讓她對你另眼相看?你以為你為什麽招人愛?這是你爸和我給你的!是你優越的家庭環境賦予你的光環!如果沒有我們,如果你不是我們的兒子,你什麽都不是!”
聽著董蘭發了狠的話,邵遠笑了:“爸,媽,對不起,這次我想自己做決定。總有一天你們會知道,穀妙語是個好女孩,也總有一天你們會知道,我能靠我自己能力的光環,讓我和她都得到你們的承認!”
他說完轉身跑出家門。他沒聽到母親在他身後叫他名字叫劈了嗓子,沒聽到母親暴怒中撈起電話告訴助理:辭掉穀妙語,立刻!和同行業其他公司打招呼,別給她工作!
他隻顧著跑去找他的小姐姐,想去告訴她,他敢為她做任何事,敢讓全世界任何人都知道,他喜歡她。
*******
穀妙語和邵遠見完麵回到辦公室。
她極力克製著自己,不要在上班時間去想私事,不要難過,不要胸口痛,不要分神,好好畫圖好好工作。
可是腦子就是不聽理智的使喚,它不肯清醒,又暈又懵,企圖用神誌不清抵抗著心口的疼痛。
駱峰桌上的電話鈴聲突然響了起來。
她朦朦朧朧地聽到駱峰接了電話後沒講兩句就開始吵架。
她極力喚醒知覺,聽到駱峰在說:“憑什麽炒掉穀妙語?她工作沒有任何過失,工作能力又強,有什麽理由炒掉她?……劉總,當初硬招她來的是你,現在說炒就炒的還是你,不講道理的是你吧?我不管,想炒掉穀妙語,你最好連著我一起炒掉!”
駱峰掛了電話。
小亞起身到他辦公桌前,小心地問:“頭兒……怎、怎麽了啊?”
駱峰沒回她,看向門口。人力主管正一臉為難地站在那。他衝駱峰招手,示意駱峰進一步說話。
駱峰拒絕了他:“劉總,有話進來當著穀妙語的麵說吧。”
劉總開始是一臉為難,後來自己也氣了:“又不是我下的決定,卻叫我背了你這一身怨氣黑鍋!”
他也豁出去了,走進辦公室,走到駱峰辦公桌前。路過穀妙語時他順便看了穀妙語一眼,眼裏情緒是不解惋惜和同情的混合物。
他對駱峰說:“辭掉小穀這決定是董事長親自下的。”
其他同事們聽到這話都暗暗咂舌。仿佛得不到董事長親自的表彰,但能得到她親自的辭退,這也是一種很與眾不同惹眼。
駱峰冷冰冰地告訴人力主管:“劉總,麻煩你跟董事長說一聲,她是我徒弟,辭她就連著我一塊辭好了。”
穀妙語趕緊說:“師父,你別這樣!”
駱峰卻告訴她:“你不用說話,不用表態,閉嘴待著就行了。”
劉總一臉為難,駱峰毫不退讓。劉總拗不過,最終打了電話。
董蘭因為發怒而變大的音量透過劉總的手機聽筒傳出來:“駱峰在威脅我嗎?她穀妙語可真有本事,能叫一個又一個男人萬死不辭地為她出頭!好啊,那就連著駱峰一起辭掉吧!現在就讓他們搬東西走,你親自看著,公司的一隻筆都別叫他們順走!”董蘭怒到了極點,連優雅的品格都不再保有。
劉總掛斷電話,一臉便秘的表情,看向駱峰:“你說你這又是何必啊!”
穀妙語著急,也說:“師父,你何必……”被我連累。
但她沒說完,駱峰已經打斷她:“閉嘴!”他轉頭麵向劉總時,是一臉的冷淡平靜,“麻煩劉總幫我拿兩個紙箱,我一個穀妙語一個。”
小亞一拍桌子:“頭兒!你去哪我去哪!劉總,麻煩三個紙箱,我也不幹了!”她轉頭對穀妙語又說,“你不用感動,我不是因為你,你聽頭兒的話,請保持閉嘴!”
她話音剛落,金晶也一拍桌站起來:“小亞去哪我去哪!劉總,麻煩四個紙箱謝謝!”她也轉頭對穀妙語說,“不用感動,我是為了小亞,請繼續保持閉嘴!”
穀妙語轉頭看駱峰,想從源頭勸住“不幹了”這條辭職鏈。
駱峰看著她,明明白白地說:“記得我中午說的話嗎?記得就閉嘴。”
穀妙語眼底一熱。她使勁地吸了下鼻子。
她記得。
駱峰說,董事長再難為你,我給你出頭。
*******
邵遠算著時間,趕到穀妙語家樓下。
他給穀妙語打電話,祈求她下樓來。
穀妙語答應了。
等待的過程中,頭頂樹上掉下一片葉子。葉片金黃,無根地搖曳著落在地上。
邵遠意識到,秋天是真的來了,這個適合離別的季節。
穀妙語從樓洞裏打開門禁走出來。她臉上的表情是透著決然的一種冷淡。
邵遠看著那表情,心一慌,迎上去,趕緊說:“我對我父母攤牌了,我告訴他們我喜歡你!我錄了音,我放給你聽!”
——你有什麽話,當著我和你媽的麵,說吧。
——媽,對不起,我上午對您撒謊了。您問我喜歡穀妙語嗎?我上午告訴您,我不喜歡她,其實不是這樣的。爸,媽,我喜歡穀妙語,我想和她在一起。
他掐頭去尾放了父親和他的兩句對話,沒放後麵那些爭執和響在他臉上的那一耳光。他不要她背負愧疚和擔心。
穀妙語垂著眼,睫毛在輕輕地顫。
他真的說了。
“你說了喜歡我以後,很慘吧?你媽打你耳光了吧?”確保能遮住眼底所有柔情後,她抬起眼,看著邵遠,“你的臉腫了。”
邵遠怔了下,抬手摸摸臉頰。他怎麽忘了這個。
穀妙語看著他,說:“邵遠啊,我知道的,我知道你是真的喜歡我,我猜你今天也和你父母不惜以脫離關係相博。可是那是你的父母,你真的能跟他們脫離關係嗎?你做了如此大的犧牲跟我在一起,這份壓力,我扛不起。說到底,是我們兩家之間的差異太大了,而你,你還沒有能力調和這個差異。我可以不在乎別人說我和你在一起是攀龍附鳳,可我的父母呢?因為我而連累他們也被指手畫腳,這我也能不在乎嗎?我可以誠實地告訴你,沒錯我也喜歡你,但我對你的喜歡不足以強烈到能夠放下尊嚴。”
她看著他的眼睛,一笑:“所以,邵遠啊,不如……放棄吧。”
邵遠的眼眶一下就紅了。
他的手機忽然響起來,震斷了他的傷心。他接起電話,母親用一種痛徹心扉的聲音語調告訴他:他終於把他父親氣得犯了病,現在正在icu裏搶救,他滿意了嗎?還要和那個禍害人的女人在一起嗎?
董蘭的兩句質問結束,通話被戛然掛斷。
邵遠握著手機愣在那。
穀妙語從來沒見過他這樣的六神無主。她心裏發疼,為他也為他的糾結。
她告訴邵遠:“快去醫院吧,你父親沒事你才有精力去想喜歡我的事。萬一你父親有事,我總有一天會在你心裏變成罪人。”
她最後對邵遠說:“你快走了吧?你走那天我就不去送你了,提前祝你一切安好吧。”
穀妙語轉身走進樓洞。她努力克製著自己,不叫邵遠看出她其實渾身都在難過得發抖,連牙齒都在打寒顫。
進了樓道關了門,她一下卸了力。她軟軟地靠在門上,透過一小方玻璃向外看。
邵遠的身體彎出了一個極度難過的弧度。他彎著腰捶著胸口,大口喘氣。
而後他做了決定。
他打電話給他的母親,問清父親住院的地址。
他深深地望了一眼樓道口,轉身離開。
穀妙語看著他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見。
她軟軟地蹲下去。
地上馬上濕了一個圈又一個圈。
她很久沒有哭過了,不管多難過,她都能把眼淚從眼眶中忍回去。
可是今天她的淚說什麽都忍不回去,一滴一滴地滾出眼眶,一滴一滴地掉在地上。
她哭的一點聲息都沒有,全世界都在她的眼淚裏失了聲色。
*******
邵遠站在首都機場,準備過安檢。
父母都來送他了。父親在icu裏住了一個星期轉到了普通病房,今天和大夫請了半天假,專程來機場送他。
他其實有種感覺,父親可能不需要住一個星期的icu的。
他站在機場裏到處環顧。
母親問他在找什麽。他說沒什麽。
雖然知道她不會來送他,可他還是忍不住仿佛她會給他驚喜一樣地到處環顧。
該過安檢了。和父母道別時,他冷靜至極地說了一番話。
他說,爸,我很在意您和您的身體,所以當您以身體做要挾時,我不得不屈服。其實說到底還是我不夠強大,才能讓您和母親按照你們的喜好厭惡來塑型我的人生。而我的不強大源自於我對你們的依賴、對你們給我的好條件、好環境的依賴。我決定我出國留學期間,不會再用你們的錢和人脈,我會靠我自己做出成績給你們看的。當我足夠強大地歸來時,你們再也不能憑你們的認知標準和喜好左右我的人生。那時我要放肆地去喜歡我所喜歡的那個人。
他說完這番話,親親坐在輪椅上父親的額頭,又擁抱了母親一下,轉身大踏步地走開。
他到了二十二歲這一年,才邁開了這獨立孤勇的第一步。
***
過了安檢,候機時,他忍不住掏出手機給穀妙語發信息。
他說,小姐姐,我要走了。你還記得那個五年之約嗎?
穀妙語很快回複他:不記得了。
他苦笑一下。她一定記得的。他們說好的,五年後,他爬到資本圈的金字塔尖,到那時他幫她成為行業先鋒。
他又發信息給她:我會一直記得的。我不能自私地求你等我五年,但我自己會記得守護好我們的五年之約。
穀妙語隔了一會才回複他:照顧好自己。
他笑了。
這回他發了條語音信息。
他說:小姐姐啊。
穀妙語回了兩個字:什麽?
他又發了條語音過去:
真的,我愛你。(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