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除魔師的預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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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玉臨又坐在葉家客廳裏了,弓著背低著頭,比許艾上次見他的時候更老了一些。

    許艾直直地盯著他看,他卻好像看不見她,視線隻焊在葉負雪身上。他的嘴一直一張一張的,似乎想說話,但葉負雪沒有開口,他也不敢出聲。

    “這一次是有什麽事嗎?”呷了一口茶之後,葉負雪終於問他。

    陳玉臨立刻站起來,叫了一聲“葉先生”,然後脫掉外套。

    ——縱橫交錯,鮮血淋漓,這一次的傷痕,像是用銼刀一下一下在皮肉上拉出來的,每一道粗糙的裂口都殘留著瘋狂的怒意。

    “開拍那天早上,我被痛醒,睜眼看到床上全是血,被子都粘在身上——就知道要壞事了。”陳玉臨說。

    許艾隻看了一眼,就側頭去看旁邊的花瓶了。這一次也是她自己要求過來,但沒有“必須坐到最後”的條件;剛才一看到陳玉臨身上的傷口,她差點就要站起來逃走。

    ——忍住,冷靜,放大膽,許艾看著花瓶對自己說。

    “你過來。”葉負雪說。陳玉臨立刻走到他麵前。許艾聞到一股刺鼻的血腥味,皺著眉頭把整個身子都轉開了。

    她看到花格窗外又停滿了小鳥,每個格子裏都擠著幾個毛茸茸的腦袋。

    “我上次回去之後,仔細想了很久,完全想不到我得罪過誰,”陳玉臨說,“非要講的話,可能隻有我紅起來之後,出現的一些黑子——可是在娛樂圈混的,誰沒有黑子?我已經很忍讓很卑微了,但他們黑你根本就不需要理由!再說,那些超一線的影帝影後,背後的黑子怕是比我的粉絲還多——為什麽偏要盯著我?”

    這是實話。從這些天搜索的結果來看,許艾覺得陳玉臨的路人緣已經算是不錯了;雖然一開始的走紅方式讓人很難評判,但單就這件事來說,他的態度也實在挑不出毛病。

    “也許影帝影後光鮮的背後,身上的口子也比你多。”葉負雪說。

    陳玉臨不說話了。

    葉負雪又讓他走近了一些,一直走到自己麵前。然後他伸出手,按上他胸前豁開的傷口。

    陳玉臨痛得抽了一口氣。

    ——“不一樣。”

    許艾聽到窗外的小鳥在說話了。

    ——“不一樣。”

    ——“和上次的不一樣。”

    ——“和旁邊的也不一樣。”

    ——“不一樣,不是一樣的。”

    葉負雪的手換了一個位置,指尖順著傷口掠過。

    “這些傷口不是一個人留下的,”他說,“深淺不同,執念不同。”

    說著,他的手一頓,又換了一處,一寸一寸仔細撫摸,像是在確認什麽。

    “……生死也不同。”葉負雪說出了最終結論。

    許艾忍不住回過頭去看了——猛一眼就望到一片血赤呼啦的身體,她趕緊眯了眼睛,然後一點一點地抬起視線。

    在她看來,那些傷口隻有長短粗細的區別。

    “生死不同是什麽意思?”陳玉臨問。

    葉負雪沒有直接回答,手指在他傷口上一點:“這一道是活的。”

    “這一道是死的。”

    “這裏,活的。”

    “這裏,”葉負雪停了停,“……半生半死。”

    葉負雪讓明叔取來了之前的白紙,他又擇了一張,屈指一彈,白紙“嗡——”地振響。

    花格窗外又傳來“嘩啦啦”的翅膀拍打聲,小鳥全都飛走了。

    葉負雪把紙尖刺入一道傷口,紙麵上瞬間洇開一片殷紅。

    “你身上不止一個生魂,”葉負雪說,他停了停又重新修正,“不止生魂。”

    “我不明白,”陳玉臨說,“我真的想不到能得罪誰了。”

    “……會不會是……去世的人?”許艾小聲插了一嘴。

    “不是亡者。”葉負雪說著,把紙抽出來了。紙麵上的鮮血順勢而下,在邊緣凝成一滴欲落不落的血珠。

    “這不是死魂,”葉負雪說,“這道傷口上的執念,由死而生。”

    ……由死而生?許艾望向-->>

    他手中的紙,上麵的血液還在流動,紙麵上隱隱有波紋起伏。

    葉負雪又把紙燒了,塞進一盞白瓷盅裏,密密實實地蓋好蓋子。

    “有沒有得罪過女人?”他問。

    陳玉臨幾乎是立刻就搖了搖頭:“沒有,上次也說了,我的緋聞都是劇本,都是假的。”

    “有名有姓的緋聞對象,全是商業合作關係,”陳玉臨說,“同公司的藝人互相幫扶,或者為了新戲造勢,和合作演員炒一波花邊消息——大家都是這麽幹的,反正過幾天就會有通稿出麵澄清,這是常規操作了。”

    許艾不覺得他在撒謊。娛樂八卦的運作模式,她也多多少少知道一點——如今看到兩個明星被傳緋聞,她的第一反應就是:有新戲要上了吧?

    “剩下的幾乎就全是編的了,”陳玉臨說,“團隊的文案寫完稿,交給公司審稿,公司覺得可以發,就交給媒體發出去——反正不管哪種,都是公司安排的。”

    許艾想起陳玉臨上次說過,他的一些緋聞對象,甚至根本就查無此人,隻是一個被寫出來的名字而已——怪不得她找到的那些報導,都是輕描淡寫的幾句話,連個照片都沒有。

    人沒紅起來,連炒作都不走心。

    “我知道了,”葉負雪說,“那你這次過來,希望我為你做什麽?”

    “我想知道,劇組的火災和我身上的東西有沒有關係,”陳玉臨說,“是不是因為我,那裏才會著火。”

    他停了停又說:“如果真是因為我的關係……我是不是隻能放棄這部戲了?”

    葉負雪沒有回答,陳玉臨就站在他麵前等著,皺著眉頭咬著嘴唇,滿臉焦慮,卻不敢大聲出氣。

    過了一會兒,葉負雪開口了:“你搬凳子坐到這兒來。”

    陳玉臨在他麵前坐下了。

    然後,葉負雪伸出沒受傷的那隻手,在他臉上慢慢摸索。他的手指找到顴骨,緊貼著一按,感知了一下形狀,然後移開。

    接下去是眉骨,天庭。

    “早年福薄,大器晚成,35歲開始行運,”葉負雪說,“你今年37?40歲以前,不用擔心別人壞了你的運氣。”

    “這部戲丟了就丟了吧,反正還有別的機會。”葉負雪收回了手。

    陳玉臨的眉頭略微一舒:“那40歲之後?”

    葉負雪卻端起茶盞,不再開口了。然後明叔進來站在門邊——是“送客”的樣子。

    陳玉臨又等了一會兒,站起來朝門口走去。

    “再想想看,有沒有人對你懷恨在心,”葉負雪說,“‘恨’可比‘愛’長情。”

    他又說:“40歲之後什麽樣,就看你這兩年什麽樣了。”

    陳玉臨的步子頓了一下,轉身朝葉負雪正式道別,走了。

    許艾,20歲,第一次親眼看見“摸骨算命”。

    一直以來,她對算命的看法都是傻子太多騙子不夠。

    “你……你還會算命?” 圍觀全程的許小姐十分吃驚地問道。

    葉負雪轉頭朝向她,笑了笑:“不會。”

    ……嘖。

    “那你怎麽說得有模有樣的,”許艾說,“我都要當真了。”

    “他想聽,我就說給他聽,”葉負雪說,“他過來找我,無非就是要一個心安的保障——我又何必跟他死磕。”

    許艾又“哼”了一聲:“差點想讓你幫我算算……”

    “算什麽?”

    許艾本來隻是隨口一說,沒想到他接話接得這麽快。她隻好想了想:“算前程。”

    葉負雪轉過身,端正地麵向她,不言不笑;白緞麵具上的那隻眼睛直直地對著她,目光炯炯。

    許艾被他盯得發慌了,她覺得下一秒那眼睛就要眨起來了。

    “……幹、幹嘛啦。”許艾朝邊上躲了躲。

    葉負雪又望了她一會兒,突然笑了起來,出聲的笑。

    “沒什麽好算的,”他說著站起來,笑著走出門去,“沒什麽好算的——前程似錦,前程似錦!”

    那天晚上,許艾琢磨了一宿,他說的那句“前程似錦”到底是胡扯,搪塞,還是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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