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除魔師的七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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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許艾, 20歲,感覺在這一個夏天,人生的硬幣拋起又落下, 翻過了另一麵。

    一個月之前,她可不會想到,自己會在20歲的年紀,被哥哥和爸爸以外的男人, 摸摸頭。

    就算是哥哥, 現在再來摸她的頭,也會被她毫不留情地手刀還擊, 打到求饒。

    但看著葉負雪猶猶豫豫地伸出手落在自己腦袋上, 輕輕一拍, 又輕輕一拍——她竟然沒有生氣。

    雖然完全出乎她的意料,完全是摸小狗的摸法……但她竟然沒有生氣。

    也沒有抗拒。

    再看看對方臉上微妙的紅暈……又不知是害羞還是害怕。

    算了, 許艾想,關愛盲人,不揍他了。

    她和葉負雪當天晚上就從常家告辭離開了——確切地說,是先離開, 再告辭。葉負雪坐在車上打電話的時候,許艾在旁邊, 清楚地聽到電話裏的常阿姨一連聲的“謝謝”“麻煩”“不好意思”“再聯係”, 和和氣氣, 情真意切——她差點就信了。

    葉負雪掛了電話之後, 許艾問他, “再聯係”是什麽意思,事情還沒解決?常阿姨還要過來一趟?葉負雪點點頭,說了句“差不多”。

    “差不多”是哪個“差不多”?離什麽東西“差不多”?許艾沒明白。

    不過算了,反正不關她的事。

    然後兩人就回到了葉家——在天色全黑的時候。

    許艾剛剛哭完一通,晚飯也是胡亂吃的,吃完又坐了三小時的車,她累得一到房間悶頭就睡,什麽都沒顧上,連房間的燈都隻開了不到1分鍾。夢裏她依稀感覺有“悉悉索索”的聲音到處響起,好像有幾百個小人兒在她房間裏跑來跑去。

    許艾稍微警醒了一下,然後想起這是在葉家,有什麽動靜都不奇怪,管它幹嘛?

    她又翻個身繼續睡了。

    接下去的夢裏似乎有明明暗暗的光點,在緊閉的眼皮的另一側回旋閃爍,仿佛屋頂飛走,天幕墜落,所有星星都繞著自己飛舞——這是在葉家,有什麽動靜都不奇怪,管它幹嘛?

    許艾翻來又翻去,努力繼續睡。

    她又聽到耳邊有人聲響起,又輕又細的聲音,一句接著一句,男男女女,像有一群人圍著自己說悄悄話——這是在葉家,有什麽動靜都不奇怪……

    許艾皺了皺眉頭,迷迷糊糊地嘟囔了一句——“別吵”。

    什麽動靜都沒了。

    許艾醒來的時候,又是上午九點,窗外的知了吵得沒臉沒皮,誰都不怕。許艾坐在床上回憶了好一會兒,才想起前一天和前前一天發生了什麽。

    沒什麽令人開心的事,還是當作什麽也沒發生吧。

    然後她揉開水腫的眼皮,洗臉刷牙換衣服,打開房門。

    ——她在門口愣了一愣。

    然後伸出手指,一個一個掰過去,數數自己離開葉家之後,到底過了幾天。

    滿打滿算,也就一天半。

    ——那為什麽院子裏會多出這麽多,不知道從哪兒來,也不知道為什麽來的東西?

    許艾環顧四周:窗戶門扇上貼了紅紙剪的蜘蛛花樣(天啊,蜘蛛!);桂樹旁插了一叢碧綠的毛竹(是插,不是種);院子中間擺了一個小供桌,放著各色時令瓜果;供桌最中間是一個小托盤,裏麵排列著小人小樹小房子的模型,還有一片綠油油的麥田(麥是真麥,剛發出來的麥苗)。

    許艾又回頭一看,自己屋子的客廳裏,桌上也放了一個小竹筐,筐裏是嶄嶄新的針線包,還有一把小剪刀。

    這是要幹什麽?

    屋簷上有兩隻麻雀正在“嘰嘰喳喳”地說話,於是許艾朝它們過去了。雀崽兒們一看到她,立刻拍拍翅膀就要飛走。

    “停下,”許艾說,“這屋子裏是怎麽了?”

    兩隻麻雀的動作頓時一滯,好像慢放的錄影帶,揚起的翅膀又硬生生被拖下,它們不得不轉回小腦袋望向許艾。

    一寸一寸地轉,極不情願。

    “乞……乞巧節,”麻雀說,聲音又尖又細,“要過乞巧節了。”

    許艾愣了一下,反應過來了:對,乞巧節——或者說七夕。常亦彬和餘安琪結婚那天是初二,今天就是初三,離七夕不遠了。

    這麽一想,院子裏的這些裝飾,大概是昨晚她睡覺的時候,“小朋友”們幹的。

    “……這裏過七夕這麽隆重的嗎?”許艾問,“有沒有什麽……我需要注意的地方?”

    “不算隆重。”一隻麻雀說。

    “以前沒過過。”另一隻麻雀說。

    好吧,看來是心血來潮。

    許艾一轉頭看見自己窗台上多了個小花盆,裏麵是一窩白嫩嫩的小苗。她過去一看——綠豆芽。

    “怎麽還有孵豆芽的,”許艾說,“這又是什麽講究?也是乞巧?”

    “宜子的,種生求子,”麻雀說,“向織女娘娘求子的。”

    許艾又一望那盆豆芽,端起來,扔了。

    然後她就去餐廳了。這一路上,視線所及,各處都有和她院子裏一樣的窗花、彩紙、毛竹,桌上都擺著新鮮瓜果,還有做成各種形狀的油炸麵點;路過一間空屋的時候,許艾探頭一望,看到一堆不知道幹嘛用的盆盆罐罐,錫製的,銀灰色的,之前不在那兒,大概是剛拿出來的。

    ……一個七夕,還要這麽大張旗鼓的嗎?她想。

    早飯是炸米果,兔子形的,魚形的,蓮蓬形的,都炸得酥酥脆脆,再澆上金亮亮的糖漿;米果旁邊還有一小碗粥,一碟鮮剝的菱角,解膩潤嗓。

    許艾坐下來,覺得這米果做得可愛,於是掏出手機拍了一張,發給許荀。

    沒別的,就是炫耀。

    然後她順手一刷朋友圈,看到餘安琪也發了照片。

    前天在常家的時候,她覺得這姑娘真是漂亮又機靈,兩人稍微聊了幾句,就互相加了好友。

    餘安琪:剛下飛機,愛琴海的藍天送給你們【愛心】這個七夕,我是常太太【害羞】

    配的照片是一組風景照,還有新婚夫婦在藍天下的大頭合影。兩人似-->>

    乎已經開始蜜月旅行了。

    許艾順手禮貌性地點了個讚。

    ——她背後驀地滾下一道冷氣來,像有個冰箱挨著自己開了門似的。

    許艾忍住一個噴嚏,轉過臉,揚眉一笑:“祖奶奶。”

    祖奶奶板著臉點點頭:“嗯。”

    許艾還等著她下一句話,然而等了一會兒也沒見她開口——這娃娃隻是雙手抱胸站在她麵前,眯著眼,板著臉。

    “……有啥事嗎?”許艾問。

    祖奶奶噘了噘嘴,視線朝旁邊一掃:“你們這次是去喝常家的喜酒嗎?”

    “是啊。”許艾說。

    祖奶奶又噘噘嘴:“那……那負雪幫人家把事解決了嗎?”

    “解決了吧,”許艾說,“婚禮上又出了點情況,不過葉先生說沒事了——反正就算有事,常家也會自己來找的。”

    祖奶奶“哦”了一聲,點點頭,視線一垂,盯著自己半透明的鞋尖。

    繡花鞋,帶絨球的那種。

    “那……現在結婚都是啥樣的呀?”祖奶奶小聲問了句。

    許艾一愣。

    “穿的是喜服還是婚紗,還是龍鳳褂?還要不要蓋臉?是轎子還是馬車還是汽車?拜不拜天地?背不背媳婦?吃飯的時候唱的什麽歌,喝的什麽酒?”

    祖奶奶一口氣問了一堆事,許艾都不知道先回答哪個。最後祖奶奶扁扁嘴:“……新娘子好看嗎?”

    終於逮到一個容易回答的問題,許艾就把邊上的手機拿起來,點朋友圈裏餘安琪的照片給她看。

    她點了幾下,發現打不開照片,怎麽也打不開。於是她從自己的相冊裏翻出一張——婚禮上拍的,遞給祖奶奶。

    祖奶奶立刻湊過臉來,瞪大眼睛一望,仔仔細細地看了一會兒,然後把臉“呼”地轉開:“還行吧。”

    說完她就消失了。

    ……一大早過來,就為了問這些八卦?許艾皺著眉頭看看她的粥——已經被祖奶奶吹涼了。

    她又試著點了點餘安琪剛剛才發的照片——還是打不開。

    她有些奇怪,於是點進餘安琪的朋友圈,發現一張照片都沒有了。

    不對,不是沒有了。

    許艾花了五秒才反應過來——不是餘安琪刪了照片,是自己被她拉黑了。

    許艾,20歲,人生中第一次遭遇“被拉黑”事件。

    雖然對方是半個陌生人,但還是極大地影響了她的心情,影響持續一頓早飯。

    為啥要拉黑?自己得罪她了?許艾吃著早飯想。等吃完早飯,她的想法就成了——隨便吧,愛拉不拉,反正現在是她得罪自己了。

    從餐廳出來的時候,許艾看到明叔開了書庫的門,正把裏麵的陳年舊書拿出來,在院子裏翻曬。

    葉負雪用的筆墨紙硯也放在一張小桌上曬著。許艾走過去問:“這也是乞巧嗎,跟曬針線剪刀一個意思?”

    明叔說不是,這是先生常用的東西,陰氣重,所以要定期曬一曬。

    ……哦,許艾不問了。

    “而且馬上又得用上,”明叔又補充了一句,“畢竟再過兩天——”

    “那些罐子是幹嘛的?”許艾本能地扯開話題,指了指空房角落裏的錫製小罐。

    “那個不是乞巧節用的,”明叔說,“我是拿出來備著。”

    “備著什麽?”許艾順口一接。

    “過兩天就要用上了,所以拿出來備著。”明叔說。

    許艾正要接著問——然後立刻想到七夕之後,過兩天就要到的是哪個節日。

    ……哦,那也不問了吧,許艾想,這宅子裏不能問的事可真多。

    乞巧節當天倒是沒有許艾想象中的隆重熱烈。晚飯後,院子裏擺出了供桌,供桌上沒有香燭,隻放著炸得酥酥脆脆的巧果,還有幾碟蓮蓬蓮藕,甜瓜蜜桃;一邊供奉織女,一邊供奉自己。

    “不是家裏荷塘撈來的,放心吃。”葉負雪特地提了一句。

    “……哦。”他要不說,許艾還不會往那想。

    兩人就坐在一條長凳上,隨隨便便閑聊了幾句。然後明叔過來,給他們各倒了一盅米酒。

    許艾嚐了嚐,清香,甘甜,微微有點辣嗓。

    “我都沒想到你們這麽講究,”許艾說,“其實現在外麵……七夕都變成情人節了——就是個要禮物的借口。”確切地說是營銷節,打折節,還有……咳哼。

    “之前是不講究的,”葉負雪說,“不過今年有女客……”

    七夕,乞巧,傳統上是女孩子過的節日,姑娘們在月下對織女許願,祈求祝福的,男人不會攙和。

    所以這些布置,都是為“女客”做的?許艾想起那兩隻麻雀的話,怪不得它們說“以前沒過過”。

    “那你想要什麽禮物?”葉負雪突然開口。

    許艾措不及防,端著酒杯被嗆了一口。

    可能是自己這“咳咳咳”的反應讓葉負雪也愣了,他頓了頓,有些遲疑地解釋了一句:“你不是說……是要禮物的節日嗎?送未婚妻禮物,好像也沒什麽奇怪的吧?”

    送未婚妻禮物,倒是沒什麽奇怪……

    “本來你不用跟著去常家的……去了還鬧得不高興,”葉負雪輕輕說了句,“是我的錯。”

    原來是這個原因?

    月光,夜風,果香和酒香,身旁的人在麵具下紅著臉,靦腆又抱歉地笑。許艾覺得臉上有點熱,也不知道該回答什麽,隻好又喝了一口米酒。

    “沒有什麽想要的東西嗎?”葉負雪又問了一遍。

    許艾放下杯子,想了想,朝他湊過身,拚上了那兩口米酒的勁——

    許艾,20歲,20年來沒親過爸爸,沒親過哥哥。萬萬沒想到,除媽媽之外,她親吻的第一個人,是個連臉都沒見過的男人。

    不過,七夕夜裏親一下自己的未婚夫……也沒什麽奇怪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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