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除魔師的中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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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1點, 許艾躺在床上,身心放空。她覺得此時如果有風從一邊耳朵吹進,再從另一邊耳朵吹出, 她大概能聽到自己空蕩蕩的腦殼裏發出悠長的回音。
“嗚……嗚……”像一隻在沙灘上風幹了的海螺。
距離——咳哼——七夕,已經過去整整八天,那晚的尷尬和搞砸事情的懊惱逐漸被日常瑣事衝刷淡化;雖然一不小心想起,許艾還是會氣得臉紅, 氣得拔頭發, 但她開始試圖從另一方麵安慰自己:過完這個暑假,她都不一定還會再見到葉負雪——一個不會再見的人對自己的看法, 又有什麽重要的呢?
對嘛, 再說他比自己還大上一輪, 是完完全全的成年人了,這點小風小浪小打小鬧, 應該不會放在心上。
說到底,她就隻親了下臉,還就隻親了那麽半秒一秒的……
就像……就像被遠房表妹踹了一腳,他肯定早就拋到腦後了。
又用這個思路自我安慰了一遍之後, 許艾認同地對自己點點頭,然後伸了個懶腰, 翻身。
七月十五, 中元節, 諸事不宜。
被葉負雪囑咐了“中元節這天, 過了中午就不要出門”之後, 她已經在床上躺到現在了。
原本是想午睡的,但怎麽也沒有睡意,於是她索性就睜著眼躺著,像一台斷電的電視機。
窗外的蟬聲和其他時候相比並沒有區別,花格窗裏漏下的陽光也像尋常一樣刺眼。許艾暫時還沒發現這一天有什麽不一樣的地方,但葉負雪讓她回避,她就回避吧——畢竟,葉負雪當時說了,“他們”會躁動。
她可不喜歡恐怖電影。
床頭的手機震了一下。許艾伸手拿過來一看,是許荀的信息。
哥哥:我一會兒就去看媽媽了,你有什麽話要帶的
許艾:嗯,就說我過得挺好的
哥哥:我確實準備說你仗著葉先生人好,就在別人家裏稱王稱霸,作威作福
許艾對著屏幕翻了個白眼。
不過葉先生……人確實好,對她也很好——哪怕隻是為了“替長輩還人情”。
許艾:我想下學期找個兼職做做,畢業了也能盡快投入工作
許荀:?
許荀:為啥
許艾:別人家的錢都是要還的,少用一點是一點
哥哥的回複過了一陣才來。
許荀:工作哪有這麽好找,你還是好好念書吧
許荀:我實習馬上結束了,可以賺錢供你上學
許艾:[左哼哼]
許艾:你還是攢你的老婆本吧
哥哥沒有再回複,也許是開車上路了。
許艾又刷了刷朋友圈,關心了一下班上同學們的雲旅遊攝影比賽情況,日常叉掉了李揚的日常尬聊,就放下手機,躺回到原來的姿勢。
現在時間是下午2點,距離傍晚,距離天黑,還有漫長的幾個小時。
許艾正要再次嚐試醞釀睡意,突然聽見外麵走廊上響起腳步聲。步子很輕,走得很慢,也不是熟悉的人的聲音。腳步聲遠遠近近,周而複始,似乎是在圍著什麽繞圈。
許艾覺得有些奇怪,難道是剛來的客人?可客人都是去了主屋的客廳,也不會來她這裏。
她稍微坐起來,豎起耳朵認真聽去。
繞著圈的腳步聲,但也不是原地打轉;腳步聲一繞一繞的,離她的院子越來越近。
腳步聲繞到了院子門口,步子卻漸漸放慢了,像是在院門口徘徊。
“噠”,“噠”,“噠”。
房間的花格窗突然被“哢噠”推動,許艾冷不丁被嚇了一跳。她朝窗口望去,天色不知何時已經轉陰,院子裏暗下來了,似乎是要下雨。
桂花樹在風裏微微搖擺,枝葉“沙沙”輕響;除此之外,院子裏沒有別的動靜。
“噠噠”的腳步聲已經聽不見了,可能腳步聲本身也隻是錯覺。
許艾放下心來,坐回到床上,然後措不及防,一陣倦意排山倒海地湧來。
她突然覺得眼皮滯沉,四肢疲軟,全身的力氣都被抽幹了;緊接著腦袋一歪,她幾乎是立刻倒下,睡著了。
合上眼的瞬間,許艾分不清這到底是瞌睡,還是昏迷。
不知過了多久,許艾聽到耳邊響起了雜亂的腳步聲,來來去去,遠遠近近,有輕有重,有男有女。
那些腳步聲像是從牆縫裏鑽出來,從天花板上流下來,從窗縫裏擠進來的。空氣裏蕩開一陣輕微的流動聲,像是有薄薄的衣擺被吹起又落下,又好像有人站在一旁,一聲接一聲地歎氣。
說話聲也響起來了,一樣的遠遠近近,有男有女,不同年齡,不同語言;好像在交談,又好像隻是無意義的喟歎。
許艾覺得房間裏似乎站滿了人,那些人……那些人都看著自己。
……這裏是葉家,她在朦朧中對自己說。
這裏是葉家,有什麽動靜都不奇怪……對,一定是“小朋友”又在鬧了,不要管他們,繼續睡,努力睡。
許艾試圖翻身——翻不動。
她又試著抬起手指——抬不了。
許艾下意識地張嘴要說“別鬧”,然而她的嘴唇粘在一起,嗓子裏似乎是一個黑洞——努力擠出的那一點點聲音,都被黑洞吸收了。
她動不了,也說不了了。
許艾的瞌睡醒了大半。
這大概是傳說中的“鬼壓床”,她有-->>
些慌。她聽到更多的腳步聲從外麵湧進來。房間的牆壁好像不存在了,天花板也沒有了,她覺得自己就睡在暗沉的天幕下,那些歎息匯聚成陰風,從自己身上“呼呼”刮過,體溫一點一點地降下來,心跳卻越來越快。
許艾又冷又害怕,但眼皮緊緊扣合,她連睜眼都做不到。
對……今天是七月十五,葉負雪囑咐過她,中午之後,不要出門。
但她不過是在自己房間裏躺著,為什麽也會出現這樣的事?
許艾試著深呼吸——沒有用,肺部律動的節奏也被控製,呼吸頓成一下一下。她在一呼一吸的間隙裏試圖掙紮醒來,然而每一次掙紮都隻能讓她越來越無措與恐懼。她覺得自己的身體成了一個沒有生氣的繭,意識被困在繭裏。
她又聽到那陣繞著圈的腳步聲了,這一次,很近,越來越近。
“噠”,在院子裏。
“噠”,在前廊下。
“噠”,在門外。
“噠”,在客廳——
許艾拚盡全身力氣,猛地從床上坐起來。
恍惚一瞬間,有一幕幻象從她眼前掠過。
房屋坍圮,荷塘幹枯,院子裏雜草叢生……這頹敗的景象就像一幀錯剪的畫麵,僅僅存在於視野清晰之前的刹那。
許艾下意識地一眨眼,幻象消失了,她看到自己住的房間:寫字台,電腦,衣架,緊閉的花格窗。
剛才的腳步聲歎息聲,悉悉索索的說話聲,通通在睜眼的刹那消失——也許本來也不曾存在過。
許艾鬆了口氣,然後感覺到上衣汗濕一片,緊緊貼在身上;再一抹額頭,滿手都是汗水。
手機還放在床頭。許艾拿過來看了眼時間:傍晚6點。
外麵的天色已經開始暗下來了。
許艾又抹了一把汗,揉了揉酸痛的肩膀,從床上下來。
她一瞥眼,發現臥室的門是半開的。
敞開了一條拳頭大的縫。
……但仔細想想,她自己也不記得自己進房前有沒有把門關上;再或者可能是被風吹開了。於是許艾沒有多想,直接去了浴室洗臉洗澡,又換了身衣服。
客廳的桌上已經放了晚飯,大概是她睡覺的時候明叔送來的。這麽一想,許艾又給自己夢中的腳步聲和說話聲找到了合理解釋,可以安心吃飯了。
坐下來吃飯前,她下意識地轉頭朝窗外一望,看到宅子北邊有瑩瑩綠光亮起,在黃昏的夜色裏一閃一閃,非常醒目。
北邊,是荷塘的方向。許艾走到窗前伸長脖子望去,但從她住的東廂這兒,隻能看到被綠光映亮的天空。
——“吃你的飯吧。”身後突然冒出一個聲音。
許艾冷不丁被嚇了一跳,轉過身,看到祖奶奶坐在椅子上,靠著八仙桌,托著小下巴看她。
“你吃飯就行了,別出門。”祖奶奶又重複了一遍。
許艾於是坐回到桌邊:“那邊的光是什麽?”
“門開著,‘他們’都要出來。”祖奶奶說。
……哦。
許艾不問了。她馬上端起碗筷,扒了一口飯。
“你剛才被魘著了。”祖奶奶又說。
許艾一愣:“你看見了?”
祖奶奶點點頭。
“……你就一直在邊上看著我?”看著她渾身大汗,臉色慘白,眉頭緊皺,呼吸艱難?
祖奶奶又點點頭,理所當然的表情。
許艾有點氣,於是低頭吃飯。
“今天晚上你就安安分分地在屋裏吧,”祖奶奶說,“負雪在那兒守著,你別去給他添亂。”
“守著?”
“守著,”祖奶奶點點頭說,“不守著的話,那些東西會到處亂竄的——他也正好有些別的事要做。”
許艾下意識地朝荷塘那邊望去,那一側的天空,比剛才更亮了一些。
祖奶奶說的“那兒”,就是那兒吧。許艾想起那天晚上看見的荷塘,低頭扒了一口飯。
——她突然又聽到腳步聲了,和剛才最初響起的一樣,時遠時近,好像繞著圈子。
“噠”,“噠”,“噠”。
許艾遲疑了一下,停下筷子,問祖奶奶:“那是什麽聲音?”
祖奶奶反倒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什麽聲音?”
“……你聽不見?”
祖奶奶更奇怪地張大了眼睛:“你聽見什麽了?”
許艾正要給她形容,還沒開口,那腳步聲又消失了。許艾站起來走到窗邊朝院子望去,隻有桂花樹立在夜風裏。
“不管今晚聽見了啥,都忍忍吧,”祖奶奶在她身後說,“今晚是最吵的,明天天一亮就好多了,該送走的都送走了。”
送走?許艾想起常阿姨來時說的事。
那個姑娘,也會在今晚被“送走”吧。
她又吃了幾口飯,飽了,於是放下筷子,把碗盤收拾到邊上。祖奶奶就一直坐在椅子上看她,看得她渾身不自在。
“你是來監視我的嗎?”許艾說。
“是啊,”祖奶奶坦誠地點點頭,“畢竟今晚很危險,負雪說了,不能讓你——”
她的話沒有說完,荷塘的方向突然傳來一聲巨響,像有什麽東西爆炸了。許艾猛地轉過身,看到北方的天空光亮如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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