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除魔師的夜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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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許艾曾經聽過一句老人的說法:如果20歲以前一次也沒經曆過鬼壓床, 那麽今後的一輩子裏都不會再遇上。

    相反, 如果在20歲以前遇上過一次,那你身上就被打開了一個“缺口”。

    那些東西想要再進來,就容易得多了。

    ——現在應該是醒著的吧, 許艾想。

    她看到花格窗裏落下橙紅色的陽光, 外麵已經是傍晚了。葉負雪坐在她的床邊, 一隻手握著她,一隻手幫她拉起旁邊的毯子,蓋好。

    許艾在毯子下僵硬成一隻蛹。

    剛剛她在夢裏聽見有人叫她“碗碗”, 那聲音清澈朗落, 十分耳熟。

    眼前的男人已經替她蓋好了薄毯。

    “……你剛才叫我什麽?”許艾小聲問。

    葉負雪正要回答, 突然一頓, 然後微妙地笑了笑:“你想我叫你什麽?”

    許艾暫時沒有腦力去讀懂他話裏的意思,也沒看到他臉上稀薄的紅暈。她隻是又回憶了一下, 確定那個聲音叫的是“碗碗”。

    但這個名字隻有媽媽會叫她, 就算是爸爸, 在家裏也是直咧咧地叫她“許艾”。

    “鳥兒過來告訴我說,你看上去有些奇怪, ”葉負雪說著, 握著她的手一鬆,頓了一下,又遲疑著握住, “你在夢裏看見什麽了?”

    ……對, 那個夢。許艾瞬間收回神思, 夢中所見,以及第二次所見的場景,飛快地在腦中鋪陳開來。

    但夢見的東西太多,要說的事也太多,那些景象雜亂無章地閃現,就像飛快換台的電視機。許艾試著梳理線索和經過,然而大腦尚未完全清醒,她皺著眉頭想了一會兒,最後脫口而出:“在荷塘裏!”

    葉負雪不明白地“嗯?”了一聲。

    “我夢見那支鉛筆在荷塘裏,”許艾說,“快去看看,說不定真的在那兒!”

    “……不可能。”葉負雪幾乎是條件反射地說。

    許艾不知道怎麽跟他解釋,她馬上從床上跳下,大步跑出門去。

    葉負雪也很快跟了上來。“不可能會在那裏,”他說,“這荷塘裏不可能會有我不知道的東西。”

    沒跑出多遠,荷塘到了。許艾試著找到夢裏那個位置,然而繞著荷塘走了一圈後,理所當然地失敗。她又馬上把視線投向水麵,想找到那朵晚霞般盛開的荷花。

    ——她看到有盈盈光點從水下升起,氣泡一樣浮出水麵。那些光點匯聚成了光球,光球又和光球緊緊團簇。它們簇擁的中心裏,好像托著什麽東西。

    身邊的葉負雪平直地朝前伸出手臂,手掌翻轉。光球們把托舉著的東西送到了他麵前。

    “啪嗒”,有個小東西掉到他掌心上了。

    是一支被浸泡多時的鉛筆。繪圖鉛筆,藍色的,就剩下短短一截,筆頭還被摔斷了,一個麵上印著燙金的商標。

    “……這不可能。”葉負雪喃喃道。說完他立刻轉向許艾:“你再看看,確認一下,這是不是你撿到的那支鉛筆。”

    ——除非這世上有第二支一模一樣,連筆頭摔斷的切麵,卷筆刀刮下的油漆殘跡都完全一致的鉛筆,許艾才有可能把它們認錯。

    葉負雪點點頭,一言不發地把筆收進口袋。

    許艾還在等他說“召喚生魂”之類的話,他卻轉身走去餐廳了。

    “吃飯去吧,”葉負雪說,“這兩天都是你愛吃的菜。”

    晚飯安靜地結束了,葉負雪始終沒有提到許艾惦記的事。然後明叔過來撤了碗盤,上了兩杯茶。

    “你準備什麽時候……召喚‘生魂’?”許艾決定自己開口問。

    葉負雪喝了一口茶,放下杯子。

    “你的行李收拾好了嗎?”他反問。

    許艾一愣:“收拾得差不多了,再把日常要用的電腦之類的放進去就行了。”

    葉負雪點點頭:“那今晚再收拾一下,明天就讓明叔送你回去吧。”

    “為什麽?”許艾脫口而出,“假期還沒結束呢,還有一個星期才——”

    她反應過來了。

    葉先生不讓她留在這裏,多半是因為今天下午的事。

    他一連說了幾個“不可能”“不應該”,大概意味著現狀已經超出他預料之外。而他隻是為了“替長輩還人情”,才照顧她這個“遠房表妹”,如果她在這裏出了什麽事……他怕是不好交代。

    這種情況下,如果自己堅持要留下——

    “你隻是覺得好奇有趣,所以才想留下來看看的吧,”葉負雪突然說,“我做的事一點都不有趣,也沒有什麽值得一看的東西——待了兩個月,你也該知道了;都是些別人家的閑事,管多了還會氣到自己。”

    他停了停又說:“今天下午的事……怕是有人安排的。你繼續留在這裏的話,也許會有危險——”

    “我知道會很危險啊,”許艾直接打斷他的話,“就因為知道會危險,所以……”

    她停住了。

    就因為知道會有危險,所以?

    一開始她確實隻是好奇,雖然害怕,但心裏又有個小蟲子在扭來扭去,癢癢的,想撓。

    想去知道,想去弄懂,想去探究。

    跟著經曆了一些事件之後,膽子沒有放大多少,但她至少知道了,葉負雪時常說的“別人家的事”是怎麽回事。

    那並不-->>

    是她想知道想弄懂想探究的東西,但她還是想留下,想跟隨,想目睹。

    她不是不知道會有危險,恰恰相反,正因為知道,所以——

    “所以我很擔心你。”許艾說。

    葉負雪沒說完的半句話卡住了,薄唇半開半合,大概是忘了該繼續張開,還是就此閉上。

    “可能我也幫不上什麽忙,留在這裏也是白白拖累你,”許艾繼續說道,“但至少……我想看到你安然無恙地解決了這件事,才回去。”

    葉負雪喝了一口茶,用杯沿擋住了麵具下的半張臉。

    “那好吧,”放下杯子的時候,他神色如常,“既然你想看,那就在這裏吧。”

    他指的大概是“召喚”這件事。

    還是上次用過的筆墨紙硯,端端正正地擺在收拾幹淨的餐桌上。葉負雪取出那截鉛筆頭,又抽了一張白紙,把鉛筆端放在紙張上方。

    然後他研好墨,蘸了筆,在紙上剩餘的空間裏,寫了一個“葉”。

    墨水洇開了,讓“葉”字看上去像一團濕漉漉的烏雲,就像上一次召喚商場經理時一樣。

    ——但沒有再下一步的變化了。

    許艾等了一會兒,墨水沒有融化,也沒有流淌著互相聯結。她又看看葉負雪,他提著筆,緊緊盯著紙麵——他也沒想到會有這樣的情況。

    片刻後,墨水幹了。葉負雪換了一張紙,重新寫了一個“葉”。

    毫無動靜,仿佛撥不通的電話。

    葉負雪拿起鉛筆,手指順著六棱的筆身一摸,然後移動到斷裂的筆尖上。他捏它,揉它,搓它,像在感知這支筆的具體形狀。然後他又換了一張紙,重新放上鉛筆,寫字。

    沒有用,沒人理他。

    葉負雪擱下毛筆了。他直接握著那截鉛筆頭,在紙上重重地寫了一個“葉”,但情況也沒有因此變得令人高興一些。

    “怎麽了,”許艾問,“是不是召喚不出來?”

    葉負雪點點頭,又搖搖頭:“不應該,不可能。”

    “不可能”——這三個字他下午才說過,然而呢?

    “他還活著,魂體碎片也是生魂的氣息,”葉負雪說,“這種情況下,如果不能召喚出他的生魂,那就隻有一種可能——他的魂被人捉起來了。”

    被人捉了?許艾立刻想到了“那個人”。

    但她又覺得有些不對。

    “如果他的魂被那個人捉起來了,那為什麽小胡子還要來找你?”許艾說,“他擔心的問題應該已經解決了呀?”

    葉負雪放下鉛筆,思索了一會兒,轉頭對著許艾:“要不你明天還是回去吧。”

    “……我不。”字很少,態度很堅決。

    “這情況比較蹊蹺,也許和我之前以為的不一樣,”葉負雪說,“保險起見,你還是走比較好。”

    “不。”字越少,態度越堅決。

    葉負雪又沉默了。

    許艾做好了心理準備,不管他再說什麽,她都不能聽從,必須拒絕,絕對抗爭——

    “那你今晚去我那裏過夜吧。”葉負雪說。

    許艾剛剛吸進的一口氣要在肺裏炸開了。

    “下午也是在你午睡的時候……我怕你入睡後又會有什麽情況,何況晚上我離得遠了,不一定還能——不對,”才解釋到一半,葉負雪自己也反應過來,臉上飛快地一紅,連耳朵都紅了,“不對,這樣不太好……”

    這一次是許艾借著喝水,拿杯子擋臉了。

    葉負雪想了想,叫來了明叔。

    “你把東廂的客廳收拾布置一下,這兩天我要在那裏過夜。”葉負雪說。

    許艾手一抖,灑了半杯水出來。

    半小時後,許艾的客廳裏搭起了一張床,蚊帳涼席枕頭毯子都從北屋搬來了,葉負雪慣常用的茶杯茶壺也沒有落下。

    ——怎麽看都是認真的。

    雖然說畢竟還是隔了裏屋外屋,本質上和一間套房裏的兩個臥室沒有區別……但對許艾來說,直線距離5米以內的兩張床,已經算是親密範圍。

    何況就隔著一扇門,怕是什麽動靜都能聽得見。

    這樣想著,她敲起鍵盤來都輕拿輕放了一些。

    明叔收拾完之後就離開了,現在客廳裏應該隻有葉負雪在。時間是晚上9點,不知道平時這個時候,他都會做什麽。

    許艾想探頭過去看看,但客廳沒有開燈,就算看了也看不到。

    何況這樣探頭偷看……不太禮貌吧?

    “不必在意我,”外麵的人說,“倒是我給你添麻煩了。”

    什麽添麻煩,明明是自己非要留下來,才給他添了麻煩。

    “早些睡吧。”葉負雪說。

    許艾應了一聲,與他道了晚安。

    然後她關了電腦,關了燈,換用手機,在瀏覽器的搜索欄裏輸入“刀鋒彩”。

    工作室有官網,官網登錄著旗下幾位主要設計師的名字,以及社交網絡賬號。

    當前,“刀鋒彩”隻有一位女設計師。

    許艾複製了那個叫“櫻桃蟲”的id,粘貼,搜索。

    ——找到了,就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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