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除魔師的護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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杯子裏是滿滿一杯墨水, 漆黑, 渾濁;但仔細看去,又仿佛有隱隱的光華在其中翻滾流轉。
葉負雪把手中的筆尖輕輕提起,然後垂筆點在水麵上。
有一滴墨水順著筆尖流下,落入杯中。
下一秒,杯子裏液體的顏色逐漸自上而下地清澄起來,仿佛那些黑色的雜質被濾下,沉澱, 分解……片刻之後, 杯子裏的水安定了,顯出一種透明的藍紫色, 就像黎明時分的天空。
“這是他原本的樣子,”葉負雪說,“剛才你看到的顏色,是在那個人的池子裏染上的。”
然後他放下杯子,讓許艾拉開劉書一身上的被單, 自己說了聲“失禮”, 在床邊坐下,摸索著解開了設計師的領口。
年輕人幹癟的胸膛, 和灰白的皮膚露了出來。他瘦得像一隻風幹的鴨子。
葉負雪重新拿起那杯藍紫色的液體, 高高懸於劉書一的心口之上。
“歸位。”他說。
與此同時, 他的手腕一轉, 整個杯子裏的水傾落而下。
——預想中水花四濺的情形並沒有發生, 劉書一的身上臉上也沒有沾到半點水珠。那些藍紫色的透明液體安靜地注入赤/裸的胸膛, 就像從一個容器流進另一個容器,就像溪流奔落入海。
杯子空了,最後一滴水順著杯壁淌下,滲入蒼白幹燥的皮膚。
病房裏非常安靜,隻有床頭的機器在“滴滴”運轉。
——一聲呼氣聲潰散開來;長長長長的呼氣,好像要把肺部的空氣全部排空。
然後是吸氣,同樣的深長,仿佛身體是一個鼓脹的氣球,體內的所有髒腑器官都要在新鮮湧入的空氣裏漂浮起來了。
許艾低頭,看到劉書一握著空拳的右手正緩緩張開,手指一節一節地放鬆,垂落在被子上,像一朵開倦了的花。
記錄儀器上,他的體溫開始升高了。
他眼皮下的眼球飛快地轉動了一下。
他蒼白的臉上染開一點紅暈。
……
“他回來了。”葉負雪說。
許艾抬頭看葉負雪,對方正背著手站在床邊,一動不動。麵具上那隻眼睛的視線直直地落在設計師的臉上。
劉書一的手指又動了一下,然後是另一隻手;他的呼吸逐漸變得短促,平穩。措不及防的,他一皺眉一張嘴,響亮地咳嗽了一聲。
劉書一睜開眼睛了,茫然,無神,像一個從午夜的長夢裏被叫醒的夢遊者。
“早上好,”葉負雪說,“你睡著的時候,應該已經見過我了。”
劉書一的眼球幹澀地轉動幾下,終於把視線對準床邊的人。他試圖動起嘴唇,然而喉頭隻能發出斷斷續續的氣聲。
“等你稍微恢複些了,我會再來。”葉負雪說完,為他重新拉好衣服,蓋好被子,帶著許艾走出房間。外間的劉阿姨一看到他們出來,立刻走進病房裏。
然後房間裏傳來喜極而泣的哭聲。
“我們走,”葉負雪對許艾說,“今天的任務已經完成了,之後的事,下次再說。”他讓許艾重新收起速寫本,兩人一起離開病房,離開醫院。
……今後還是不要看不起那些“我不聽我不聽”的女主角了,許艾邊走邊想。
畢竟她自己也沒好到哪兒去。
剛剛走到停車場,就聽到身後有人邊跑邊喊著“葉先生”。許艾回過頭,看到劉書一的媽媽小步快跑著趕上來了。
葉負雪也停下腳步,轉過身對著她。
劉阿姨的“謝”字還沒出口,葉負雪伸手一攔:“你去陪書一。他剛醒,你不方便走開。”
劉阿姨看著他,連連點頭:“那……那我改天再聯係你——謝謝葉先生了,真的謝謝……”
葉負雪笑笑:“謝謝許小姐。”
劉阿姨又轉頭望向許艾。
“沒有沒有,”許艾擺擺手說,“我不過是轉交個東西……還是多虧了劉書一的同事。”
那位同事現在也不知道是否安全……
劉阿姨又道了謝,然後轉向葉負雪:“關於之前你說的那件事,現在書一也醒了……我也沒什麽擔心的了,那——”
“那到時候再聯係,”葉負雪說,“先照顧好他。”
然後他又催了劉阿姨回去,就和許艾一起上車了。
大奔在暗沉的暮色裏亮起車燈,仿佛一隻睡醒的貓睜開了眼睛。然後明叔調轉車頭,駛出醫院。
這個小城市的晚高峰不算太過擁擠,即便堵車,也能在半小時內恢複暢通。車子開開停停,經過第三個紅綠燈之後,許艾終於沒忍住轉頭問葉負雪:“你們剛才說的是什麽事?”
葉負雪笑了笑:“絕對的公平和正義確實很難做到,但試著去努力,總比躺在泥潭裏哭著打滾……要強得多。”
他還是沒說明白究竟是什麽事,不過許艾大概也能猜到一些。
劉家之前不是沒有努力過,抗爭過,隻是麵對的敵人太過強大,那點努力就像沙子落進大海,連個水花都拍不起來。
現在,有了來自除魔師的幫助……結果也許還不好說。>>
更何況——
許艾想起幾小時前的車禍,不知道小胡子現在怎樣。
“現在那一邊的那個人應該已經知道了,”許艾說,“劉書一‘回來’的事。”
葉負雪點點頭:“就是不知道他會不會準備跟我死磕。”
許艾突然想起一件事來:“之前那些穿了禮服的明星呢?這件事跟他們其實沒有關係?”
“那個人要給吳明成施加壓力,當然要在短時間內迅速造成影響,”葉負雪說,“我想,他是出於這方麵的考慮,所以選擇了在當前的環境中,相關消息傳播最快,範圍最廣,也最受人關注的群體。”
這個年代,某影帝出門坐了公交車,某影後在機場吃了麥當勞,小花小生染了個發,換了身衣服,去了健身房,和誰說了句話……這些對普通人來說平淡瑣碎的日常,一旦事件主體換成明星,馬上就能成為熱搜榜上的關鍵詞。藝人們是生活在聚光燈和顯微鏡下的螞蟻,每一天每一秒都被放大呈現在公眾麵前。狗仔在手機上點擊“發送”的下一秒,地球那一頭的網民就能看到奧斯卡影帝在街上吃熱狗的照片。
從傳播效率的角度來講,“那個人”的選擇十分正確。
“那……那些明星都是無辜被連累的了?”許艾說。
葉負雪沒有回答。過了一會兒,他說了句“物必先腐,而後蟲生”。
車子很快離開市區,即將進入高速公路。明叔稍微放慢速度,開口問:“去哪兒?”
許艾看了看時間,六點過半了。
“回學校嗎?”葉負雪問許艾,“大概□□點的時候能到。”
“從這兒回家倒是隻要一小時,”明叔沒頭沒尾地提了一句,“明天星期六。”
這話裏的意思,空有一顆少女心的除魔師可能不懂,但博覽言情的女同學不可能不懂。
“回學校,”許艾說,“寢室10點才關門,來得及。”
“你不餓嗎,”葉負雪說,“要不要先吃了晚飯?”
“餓是有點餓……不過還是抓緊時間回去,”許艾說,“到了之後我請你們吃飯——我校著名小吃街,滿是人間煙火味。”
葉負雪笑了笑:“那倒是不必了……”
於是大奔上了高速,朝著許艾的學校全速前進。
兩個小時後,車子停在了大學城的路口。許艾讓明叔等會兒,自己飛快地下車,跑去學校對麵小吃街叫了三份炒麵,熱騰騰地裝在盒子裏提過來。
“雖然比不上葉家廚房出來的好東西,但至少吃了不餓,”許艾說,“你就當偶爾長個見識——這種又便宜又俗氣還一點都不健康的晚飯,我猜你肯定沒吃過。”
葉負雪笑笑,說了聲“好”,收下了。
然後車子開走了,許艾也提著她那份晚飯回到寢室。寢室裏隻有小莫在,其他兩人大概是回家過周末去了。
“我以為你也不回來了。”小莫說。
“我不回來能去哪兒啊。”許艾說。
然後就是與往常一樣的寢室周末之夜:刷劇,遊戲,聊天,零食……11點一到,兩個姑娘準時熄燈,上床睡覺。
許艾在床上打開微博,打開和“櫻桃蟲”的私信,點開輸入框。
@一隻小碗:[ok][酷]
兩人的對話列中,又多了一條未讀信息。
然後一天過去,兩天過去,三天過去……許艾重新開始上課下課,上班下班的日子。雖然她一直惦記著劉書一的事,但這幾天裏,“櫻桃蟲”也好,葉負雪也好,誰也沒有再聯係過她。
也許在她所能了解的範圍內,這件事已經塵埃落定了。再往下,屬於“別人家的事”——她管不著。
給她開的卡倒是很快就到了,直接寄到學校來的。許艾連信封都沒拆,直接丟進抽屜,並不打算去用。
第四天,上午沒課,於是許艾主動要了6點到12點的白班,5點就起床去便利店了。
早晨6點到7點是便利店最忙的時段之一,上班的上學的都趕著一起來買早點,一個接著一個,肉包接著粽子。接班後的一小時內,許艾估摸著賣出10個肉包10個菜包12個茶葉蛋15個粽子18瓶牛奶22杯豆漿……這些隻是大致數據,算一下細帳的話,實際數量應該隻多不少。
然後早飯時間終於結束,包子和茶葉蛋都賣光了。許艾響亮地打了個嗬欠,早起的困意和忙碌後的疲憊同時湧來。
接下去的兩個小時都會比較空閑,可以偷個懶摸個魚打個盹——
手機響了,在許艾正準備坐下來閉會兒眼睛的時候。
她拿出手機,看到屏幕上是一個陌生的號碼。這年頭會打電話來的陌生號碼,除了快遞之外,不是賣酒的就是辦卡的。
許艾就把電話按掉了。
然而她還沒坐下來,手機又響了,還是一樣的號碼。
嘖,又按掉了。
電話第三次響起,一邊“嗡嗡嗡”地震動,一邊“叮叮叮”地唱歌,仿佛氣急敗壞地跺著腳,大吼大叫。
許艾翻了個白眼,接電話:“喂?”
——既不是賣酒的也不是辦卡的,電話那頭傳來的是小胡子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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