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除魔師的來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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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艾小時候也養過貓, 一隻自己從窗口鑽進來的小花貓, 才兩三個月大。本來保姆阿姨要扔了它,她非要養, 求媽媽一定要養。於是它就被留下了。
這是許艾童年記憶中最開心的事情之一。她給那隻貓起名叫“49”,因為當時她學數數就會數到49。她喂它吃魚吃肉, 抱它,親它,還要把它藏進被窩裏摟著一起睡覺;她天天睜眼第一件事,就是開口問“我49呢?”
然而小貓隻在她家住了幾天, 就因為抓傷了她的手, 被爸爸趕出去了。
“野貓身上有病菌, 不幹淨”——爸爸是這麽說的,她怎麽哭求都沒用。爸爸說要是喜歡貓,再給她買一隻名貴的來;但那就是另一隻貓, 不是她的49了。
長大一點之後, 許艾還是常常想起那隻小貓:它後來怎麽樣了?有沒有被好心人收留?還是繼續在野外流浪?
今天下雨了,它有沒有飯吃?天氣這麽熱,它有沒有水喝?
哪怕是現在,許艾看見差不多月齡的小貓的時候,還是會想起49;哪怕知道以貓的平均年齡來算, 49早就不在了。
這次去趙夢靜家沒有見到貓們,她非常失望, 失望透頂——但也沒辦法, 誰叫貓怕生呢?
不過許艾倒是想起另一隻貓咪來了。
她暑假見它的時候, 它大概也是兩個月大,現在應該三個月?那再過一段時間就該換牙了。
不知道它還有沒有再去葉家,有沒有在葉家的花園裏撒歡打滾……許艾想起那隻小貓用一張“超凶”的臉恐嚇葉先生的樣子,好像它才是這園子的主人。
齜著牙弓著背,尾巴都炸毛了,又凶又可愛——可惜它麵前的那個人看不見。
從趙夢靜家回來的時候,許艾趁室友們都不在,就給明叔打了個電話,想悄悄打聽一下那隻貓的事。然而明叔說他沒見過那隻貓,從來沒在花園裏見過貓。許艾歎了口氣,剛要道謝掛電話,明叔又開口了。
“先生說他見過,我讓先生聽電話吧。”
許艾還來不及說個“不用”,電話就被轉交給葉負雪了。
“喂?”
“……葉先生。”許艾沒想到葉負雪就在旁邊,隻得規規矩矩地打了個招呼。
其實葉負雪接電話也沒什麽,但她就是不知道自己為啥會緊張。
“你是想問那隻小貓嗎,”葉負雪說,“我最近也沒見過它,好像你走之後,它就沒出現過了。”
“哦……”許艾說,“那我知道了……我就是突然想起來……隨便問問……”
“我這裏,一般是不會有貓來的。貓咪對魂體敏感,這裏對它們來說是很可怕的地方,”葉負雪說,“之前可能是因為你在這兒,那隻小貓才過來玩;現在你走了,它覺得害怕,於是也走了。”
“……這跟我有什麽關係?”
電話裏傳來輕輕的笑聲。
“什麽時候放假,過來玩幾天,”葉負雪說,“說不定你來了,它也回來了。”
“那太麻煩你們了吧。”暑假都過完了。
“上次的桂花糕好吃嗎?”葉負雪說,“來晚了花謝了,可就不是新鮮的味道了。”
“呃……”這倒是個問題。
許艾剛要盤算假期,電話那頭傳來明叔的聲音:“周小姐來了。”
周小姐?
葉負雪朝明叔應了一聲,又與許艾簡短地說了幾句,簡短地問了問學校問了問打工的事,然後道了別,就把電話掛了。
……周小姐。
許艾忍不住皺了眉頭。
雖然知道這個“周小姐”肯定是來求助的客人,但聽到這個名字,她不知為何還是有點……哼,周小姐。
都快吃晚飯了,這“周小姐”還來幹嗎?怎麽這麽不懂事!
哼。
之後又是幾天過去,趙夢靜還是沒有回學校。聽說她原本打算第二天就來上課,然而上午的課都結束了,她才給輔導員發了條請假短信,說是病情又加重了,繼續請假。
上課倒是可以請假,也可以事後補習——但一周後的校慶怎麽辦?
李揚:明天什麽時候上班?[可愛]
許艾:請你下次直接問我什麽時候有時間
李揚:哦……[尷尬]
李揚:那你什麽時候有時間?
許艾:沒有時間
李揚:[哭泣][哭泣]
李揚:我們的演出要吹了[哭泣]
李揚:晚會節目組給我們下通牒了,到底能不能上,要我們給個準數
許艾:那到底能不能上?
李揚:本來趙夢靜說是可以的,但今天她又發消息來說,不能保證
李揚:[哭泣]
許艾:啊,那怎麽辦?要放棄了嗎?
她原本以為趙夢靜隻是一般的換季流感,兩星期過去,怎麽也該康複了……沒想到居然一直拖到今天?
那等會兒得發個信息慰問一下,許艾想。
李揚:所以大家讓我來問你
李揚:你明天什麽時候上班
李揚撤回了一條消息
李揚:你什麽時候有時間,過來試試
許艾有種不祥的預感。
許艾:什麽試試,試試什麽
李揚:火火說,讓你試試看,能不能唱
……這還用問,還用試?
當然不能了!
雖然小時候被媽媽送去上過一段時間的興趣班,但那幾乎是十年前的事了,許艾腦子裏殘留的發音技巧演唱手法,絕對不比她的少年宮圍棋水平更高明。
許艾仔細回憶了一下,上一次正式登台演唱,應該是初中時候的事。
許艾:不能,我不會唱歌
許艾:你們另外找個專業的吧,別搞砸了
那一邊沒有消息過來了。許艾以為他放棄了,於是也放下手機,繼續做作業。
今天下午難得沒有班也沒有課,她就背著書包來圖書館複習功課了。畢竟,校慶過去之後,就是期中考——那才是她要表演真正技術的時候。
——手機又震了一下。
許艾湊過腦袋一看,是李揚發來了一段視頻。她點開,安靜的圖書館裏頓時響起一陣音樂聲。
許艾當機立斷,毫不猶豫地按下靜音,成功阻止了旁人惱怒的瞪視。
聲音被消除了,畫麵繼續播放;許艾隻看了兩秒,就知道這是什麽東西。
大一剛開學那段時間,幾個寢室成天組織什麽集體活動——這是某次她們和隔壁屋的女生一起去ktv的時候,她唱歌的錄像。
當時她唱了一首高中時流行過的老歌,原唱是男聲,她降了個八度唱出來,聲音有種雌雄莫辯的中性美。
總之那一天之後,幾個寢室一致公認這就是她的代表曲目了。
不知道是誰把自己給賣了……許艾想了想,從這拍攝角度看來,應該是當時坐在她身邊的小莫。
嘖。
李揚:我覺得你就挺專業的[拇指]
許艾:[白眼]
這是許艾第二次來3號樓,她原本以為直到畢業,自己都不會再來了。
距離上次的鏡子爆炸事件已經過去半個月,“壞脾氣”的練習室也換了新鏡子,順便小小地裝修了一下。新鏡子非常明亮,幹幹淨淨,還沒來得及被弄髒。
許艾站在鏡子前,盯著上次裂開的地方看了一會兒,沒再發現有什麽黑煙;也許那隻是一個附在鏡子上的……野魂?
(如果用葉負雪的話來講的話)
“這個是加厚加固的鋼化玻璃,防爆防裂的,”李揚在旁邊解釋道,“上次可能是天氣關係,熱脹冷縮,所以舊鏡子炸了——現在就不會了。”
許艾點點頭,隨便應了一聲。
可能因為不是日常排練時間的原因,今天的練習室門前並沒有圍觀群眾。樂隊其他幾人陸陸續續到了,吉他手也來了,一進門就朝許艾打了聲招呼。
“揚揚把你的視頻給我們看過了,我覺得還行,就是得再試試看。”他叫王炎,就是李揚說的那個“火火”。
“其實我真的不行……”許艾說,“ktv和樂隊演唱,能是一回事嘛……”
何況,這樣下去豈不是真成了校園瑪麗蘇——女主唱因故缺席,白蓮花趁機上位?
“沒關係,試試看吧。”“試試看,我們現在也就隻能死馬當活馬醫了。”鍵盤和貝斯也在旁邊幫腔。
那就隻能試試看了。
樂隊幾人稍微商量了一下,各就各位。許艾邁著小步走到麥克風前,咳嗽一聲,有些不好意思地試了試音。
麵前倒是放著一本歌詞本,她翻了幾頁,什麽也沒看進去。
然後鼓點響起來了。許艾覺得這節奏很熟悉,又聽了一節——是李揚寫的那首歌。
趙夢靜在視頻裏給她清唱過,非常好聽;她跟著她唱過一遍,到現在都還有印象。
鼓點“噠噠噠”地繼續往下敲。許艾閉上眼睛,感覺麵前下起小雨了,她好像穿著一雙鮮豔的小雨鞋,撐著一把小花傘,走在放學的路上。
許艾用手輕輕扣著拍子,鼓點滾動到人聲開始的那一節,她就很自然地開了口。
她沒有刻意去記歌詞,但聽趙夢靜唱過之後,她的歌聲就一直在她腦中飄蕩。她時不時就會想起來,哼一段;隻要節奏到了,她自動就能跟著唱起來。
她也許唱不出趙夢靜那種慵懶閑適的成熟韻味,但這鼓點的節奏讓她有片刻的輕鬆,跟著“噠噠噠噠”的鼓聲想起了一些愉快的回憶,就像在夏日午後喝下第一口冰鎮可樂。
她好像回到十幾年前的時候了。
她穿著小雨鞋打著小花傘的那些日子裏,媽媽還在,會在家裏等她放學回來。
她還短暫地有過一隻小貓,她叫它“49”。它像毛球一樣可愛,又溫暖,又柔軟;她摸它的時候,它就眯著眼睛打呼。
那段日子裏,她還不用擔心什麽畢業工作和賬單欠款,每天最大的煩惱是哥哥又把自己的玩具拿走了。
那段日子裏,她對將來沒有任何概念;明天就是今天之後的一天,今天做的事,還要再做一遍,今天見到的人,還會再見一次。
那可真好,許艾想。
最後一句歌詞和鼓點一起落下,整首歌結束了。
許艾從回憶中緩慢地脫出,然後聽到身邊響起“劈劈啪啪”的掌聲。
“可以,”王炎說,“大家都沒意見的話,校慶我們就表演這首歌吧。”
“……不行,我有意見,”許艾說,“你們的要求未免太低了吧?我這根本就是外行人唱著玩的,還隻聽過一遍——”
“隻聽過一遍都能唱得不錯,那再好好練上一星期,不是很不錯了嘛。”貝斯說。
“反正隻是校慶而已,那種水平的晚會隨便唱著玩就夠了。”鍵盤說。
“我是原作者,我沒有意見。”李揚說。
許艾,20歲,感覺被自己背叛。
她並不想演出“女主唱因故缺席,白蓮花趁機上位”的劇情,一點都不想;本來也是準備隨便試試,讓他們知難而退,誰知道他們的要求這麽低?
——哦豁,這語氣,倒像是十足的白蓮花了。
那天的試唱結束之後,許艾不得不答應暫時作為替補隊員,把名字上報到晚會組委會。暫時的,如果趙夢靜在晚會之前就能回歸了,那她當然麻溜地滾蛋。在此之前,她必須參加“壞脾氣”的日常排練。
不對,為了讓許艾迅速適應樂隊配合,同時把演唱水平提高到“隨便唱著玩”之上,所以是比日常排練更緊張一點的排練,是日常排練plus。
“有什麽不好的啦,”李揚說,“你看,參加演出的人員,還能拿到一張邀請票呢——你可以喊你朋友來看晚會了。”
“我沒有想看晚會的朋友。”許艾說。
為了這個日常排練plus,她又不得不和店長阿姨,和同事說了一頓好話,把自己下一周的排班減少了一部分;然而每天回到寢室的時間卻沒有因此提前,甚至好幾天還是在宿舍樓關門之後,求著宿管阿姨開門的。
小莫說這兩天聽見她在說夢話,哼哼唧唧的,就是聽不懂在說啥;許艾“嗬嗬”一笑,並不太想理她——要不是她,自己怎麽會被抓壯丁?怎麽會被強行塞了這麽個大任務?
……不行,這也像是白蓮花會說的話。
但這些都是小事,跟另一件事比起來的話。
每天排練的時候,圍在練習室門口的人是越來越多了——這些人之中,不是為了看排練才來的人,也越來越多了。
主題:臥了個槽,那個白蓮花居然混進壞脾氣內部了
主題:趙夢靜退出壞脾氣了?新來的主唱是那個白蓮花?
主題:大家來扒扒壞脾氣換主唱的事,趙夢靜是不是被白蓮花擠兌走的啊?
……
許艾自己倒是不在意他們怎麽說她,反正是“畢業後就見不到的人”;但對於樂隊來說,這不是一件好事。
本來隻是簡簡單單地找個臨時替補,誰知道論壇上的八卦傳聞一天比一天厲害,一天比一天嚇人,一個個都好像親眼目睹親耳所聞,真的是鬧出了什麽內部矛盾,才逼走人氣主唱。
水區最新熱帖:“趙夢靜走了,壞脾氣還剩個啥?我才不去看表演呢!”
點擊13541,評論3485。
離校慶晚會還有3天,許艾和樂隊的配合越來越熟練……但大家的心情越來越低落了。
今天的日常排練plus,誰也沒提起勁來,懶洋洋地把那首歌練了兩遍,鍵盤彈錯,鼓點漏拍,許艾也一不小心忘詞了。
門口倒是群情激昂,還有人扯著嗓子問“趙夢靜呢?你們把她氣跑了?被這白蓮花逼走了?”
李揚大步走到門前,“砰”一聲把門關上了。
練習室裏有人輕輕歎了口氣。
“大家再堅持幾天,演出完了就行了,”王炎說,“我上午聯係了趙夢靜,她說恢複得還行,這幾天爭取趕上。”
說著他朝許艾看來:“她還說辛苦你了,到時候請你吃飯。”
許艾笑了笑。
這幾天裏,她也想過給趙夢靜發信息,跟她聊聊樂隊排練的事,問問她身體怎樣,能不能回來。有好幾次,話都打好了,她又覺得這些話看起來不是抱怨就是博同情,對方正在養病,她又何必給她添堵呢?
更何況,說不定趙夢靜論壇刷得比她還多,早就知道這回事了。
……不過,她為什麽不出來澄清?
許艾突然想到這件事了。
論壇上的八卦基本全是假的,趙夢靜作為當事人本人,如果出麵說一句“瞎編”——這一巴掌下去不知道能抽飛多少人的臉。
她為什麽不出來解釋?
許艾不太明白,但想起自己當初對她說過的“不在意別人眼光”的話……
希望她能明白,自己並不是這個意思,許艾想。
何況現在這些八卦已經影響到了樂隊,那就不是一個人兩個人的事了;應該早點解釋清楚,盡可能地減少對樂隊的負麵影響。
這一天的排練也草草結束了,練習室裏氣壓很低,愁雲慘霧。
其他三人拖著步子離開了。許艾也要走,然而李揚出聲喊住了她。
“什麽事呀?”許艾問。
李揚從口袋裏摸出一張票來,塞給她。
“上次說的,邀請票,人人都有,這是你的,”他說,“送朋友吧。”
他停了一下又說:“都是我不好,把你牽扯進來了……本來哪來這麽多事……都怪我……”
“沒關-->>
係,”許艾說,“我對這些事無所謂——就是恐怕會對你們造成什麽影響。”
李揚的眼神一暗,抿抿嘴,過了一會兒才說:“那我倒是希望你稍微有所謂一些……”
許艾一時不知道該怎麽接話了。李揚直接把票子往她書包裏一塞,先一步走了。
……那好吧,許艾想,那這票子她就收下吧。
從3號樓走到宿舍樓的一路上,她在心裏列了個送票名單,一個個名字寫上去又劃掉。
本校的朋友她大概最好暫時不來往了,畢竟現在她是風評極差的“白蓮花”,省得連累人家;外校的朋友……她哪來那麽多外校的朋友。
爸爸她不想理,哥哥又在省外。
許艾突然聞到一陣桂花香,她轉頭一看,是路邊的桂花樹開花了,空氣裏都彌漫著香甜的味道。
她想吃桂花糕了。
下一秒,她也知道票子該給誰了。
但隻怕他不肯來。
“我倒是很想去,不過還是不太方便吧。”果然 ,完全意料之中的回答。
距離校慶晚會還有2天的時候,許艾給葉家打了個電話。電話那頭的人一如既往的客氣。
“有什麽不方便的,”許艾說,“上次不是告訴過你了?是你想太多啦。”
她說:“你在意的東西,其實沒那麽多人在意——反正我是不在意。”
她聽葉負雪沒有接話,又加了一句:“你覺得我像是那種在意別人怎麽看我的人嗎?”
葉負雪還是沒有接話,但電話裏倒是傳來一陣輕輕的笑聲。
“那就這麽說定了,”許艾強行當他默認,“兩天後,晚上7點開始,9點就能結束——實在不行,我想提早走了應該也沒問題,”她看了看票子上的說明,“你到了之後給我打個電話,我去門口接你,順便給你票。”
“票子還是給別人吧,”葉負雪說,“我看不見,給我也是浪費。”
……這話一出來,許艾剛才這半天的情緒倒是浪費了。
“沒關係,你聽得見就行了,”許艾說,“多好的機會,帶你了解一下當代愚蠢大學生們天天都在忙什麽。”
電話裏的人又不說話了,又是輕輕笑。許艾不知道他這是答應了還是沒答應,她倒是沒那麽緊張了,於是又閑扯了幾句,關心了一下祖奶奶,關心了一下院子裏的桂花樹,然後就準備掛電話——當他默認要來。
“晚會你要演出嗎?”葉負雪突然說。
不知道他是怎麽猜出來的,反正許艾那句“再見”被噎在嗓子眼了。她花了好大的力氣才咽下,然後想了想,重新開口。
“……是啊,”許艾說,“我可能要唱歌——當然也可能不唱;反正我是想著,如果唱歌的話……”
“可以啊,”葉負雪意外爽快地答應了,“那我到了之後給你打電話。”
……早知道這麽容易,就應該開頭就說自己要唱歌,許艾想。於是兩人又道了別,重新說了“再見”,“到了之後打電話”,兩遍。
但通話依然沒有掛斷。
……葉家的規矩真多,許艾想,電話都得等對麵先掛?
剛剛要掛電話的瞬間,她倒是想起一件事來了。
“之前樂隊排練,練習室的鏡子炸了,”許艾說,“爆炸的時候,我看到有黑煙從裂縫裏冒出來。”
“鏡子炸了?”葉負雪重複了一遍,“你沒事吧?”
“沒有沒有,什麽事都沒有,”許艾說,“但這個是怎麽回事?那間練習室還能用嗎?”
葉負雪頓了頓,然後才開口。
“沒看到現場,我也不好說,但你最好離那裏遠點,”他說,“鏡子和玻璃都是很特別的材質,很容易讓魂體通過——尤其是鏡子,還有反射反光的能力,在一些特定的時候,就會成為凶險的道具。”
“……那裏現在已經換上新鏡子了,”許艾說,“如果是這樣的話,是不是連練習室也一起換了比較好?”
葉負雪說了句“可能吧”。
“可是那到底是什麽?真的是魂體?”許艾問。
“不知道,”葉負雪說,“也許是一直留在那裏的東西,也許是被某個人帶去的東西。”
完蛋,許艾想。她有點害怕了,感覺自己不該問這個。
“反正我不靠近那邊就行了吧……?”
葉負雪又停了一下。
“那不一定是衝著你來的,可能你隻是正好在場 ——畢竟一些低級的魂體,隻是憑本能行動,看不清也想不懂,根本無法交流,”他說,“但不管怎樣,離那裏遠點總沒錯。”
他又補充了一句:“還有當時在場的人,也離他們遠點。”
……好吧,許艾想。
等晚會一結束,就和“壞脾氣”說拜拜。
雖然想到這麽一來會順了很多人的意,她有點不太開心。
距離校慶晚會還有1天,學校各處已經布置開了。到處都是彩旗橫幅,貼著各屆(出息)校友照片的大看板。宿舍樓下的公告欄也掛上了校慶當天的日程安排——白天是出息校友代表上台講話,晚上就是慶祝晚會。
因為場地有限,所以隻有出息校友,和收到邀請票的來賓,以及一部分學生代表才能在現場觀看;其他在校生就通過直播或者轉播收看晚會實況。
自己大概是要在後台看了——許艾這麽以為的時候,當天上午,趙夢靜更新了朋友圈。
夜深夢靜:這幾天讓大家擔心了,我隻是感冒發不出聲音,所以沒參加排練[笑哭]明天的晚會沒有意外的話還是會上場的,一定要來支持哦[愛心]
配圖是一張她的日常生活照,日常的小煙熏、奶奶灰,臉上掛著一副圓片墨鏡,腔調十足。
許艾當然點了個讚。
讚完之後沒多久,趙夢靜馬上私聊了她。
夜深夢靜:這些天辛苦你了[笑哭]不過我明天就回來了,你可以安心卸任了
許艾:[拇指]
許艾:身體好了嗎
夜深夢靜:[語音消息]
許艾點開一聽,是趙夢靜隨口哼的一段小曲兒,正是樂隊計劃表演的那首歌,聲線悠揚,情感充沛;許艾又想想自己的“隨便唱著玩”……雖然被樂隊的幾個人吹捧了一陣,但和真正的主唱一比,完全就是外行人的自娛自樂。
本來也是意料之中的對比,毫無疑義的結果,但不知為何她有點酸溜溜的。
許艾:[鼓掌]棒!
夜深夢靜:[害羞]
夜深夢靜:那到時候你過來看吧
許艾:[ok]
這下子,自己多半是不用上台了。
許艾認真地分析了一下——也許自己酸的是這個?
再點回朋友圈一看,趙夢靜發的那條動態下麵,有好幾個兩人的共同好友點了讚;她還看見幾個老師給她留言“加油”“期待”,趙夢靜也一一回複了,語氣謙虛又得體。
這樣也好 ,許艾想。真正的主唱回歸了,“壞脾氣”的形象也能挽回了。
日常排練plus的時間,許艾下了課,慣例急急忙忙地跑去3號樓,慣例跑過許多人的指指點點。她背著書包爬上樓梯,還沒走到2樓,就聽見樓上傳來一陣激揚的樂聲。
許艾意識到了什麽,放慢步子一步步上去。果然,3201門口被圍得水泄不通,前排的人高舉著手機攝像,另一隻手裏還拿著小毛巾、飲料之類的慰問品。
一曲完畢,潮水般的掌聲在走廊裏蕩開。
跟前幾天完全不一樣,前幾天那些圍觀的人隻會在許艾唱錯重來的時候鼓掌。
許艾站在樓梯轉角,站了一會兒,然後掏出手機給趙夢靜發了條信息。
許艾:我下午有事不能來了,你們加油[親親]
趙夢靜沒有回複。樓梯上傳來下一首歌的前奏。
許艾就背著書包走了,去圖書館。
許艾,20歲,並不是第一次經曆失望。
但她有點不確定,現在的這種情緒叫不叫“失望”。
從頭說起的話,她並沒有對登台演出這件事抱有過希望呀?
而且趙夢靜在朋友圈的動態很快被轉發到論壇,那些抹黑汙蔑的帖子,都被版工以“造謠生事”的理由刪了個幹淨——她明明應該高興才對。
這情緒複雜又微妙,許艾感覺自己麵對的是一條渾濁湍急的溪流,看不清水底,也蹚不過水麵。她坐在圖書館裏,麵前攤著一本書,但那些文字跟著溪流一起來回翻滾,怎麽也看不進眼裏。
——她的手機震了一下。
李揚:你下午怎麽不來[疑問]
許艾:我有事,跟趙夢靜說了呀,她沒告訴你們嗎
李揚:她說了
李揚:但你為什麽告訴她不告訴我[不高興]
李揚:[不高興]
李揚:所以我再來問你一遍[不高興]
許艾就點開和趙夢靜的對話,把那句話複製黏貼發給李揚。
許艾:高興了嗎
李揚:[不高興]
李揚:那你明天來現場看演出吧,我的票給你
許艾正要打一個“不用了”,突然意識到自己“失望”的來源。
就像朝著渾濁湍急的溪流伸出手,終於觸底抓到了那塊石頭。
李揚:你不是要喊朋友來嘛,這樣你們倆都能來現場了
許艾:……
許艾:那好吧
許艾:[謝謝]
這條[謝謝]發出之後還不到2分鍾,她身邊的位置突然有人坐下。許艾轉頭一看,李揚笑咧著一排白牙,朝她抖了抖眉毛。
“……你怎麽這麽快?”
“我剛才就在旁邊啊,”李揚說,“看你盯著同一頁看了十分鍾了,一看就是在走神,沒用功——所以就給你發信息了。”
“……哦。”許艾點點頭。
李揚遞了一張票過來:“給你。”
許艾剛要接過,想了想又把票給他推回去了。
“其實我也不需要這個,”許艾說,“還是你自己留著吧,找個朋友啥的去看。”
“那你喊的那個朋友呢?”
“他……不一定會來,”許艾說,“他這個人……唉反正就是很糾結的一個人……”
李揚皺著眉頭看著她,好像沒懂。
許艾想了想,用他也能聽懂的話說:“他很害羞的,就算我跟他說了,他也不一定會來。”
雖然那天在電話裏,葉負雪說了要來,但她總覺得以他的性格,搞不好事到臨頭又會反複——比如突然覺得“不太合適”“不太方便”。
“就是個……很糾結的人。”許艾又強調了一次。
李揚“哦”了一聲,點點頭。
“那還是你留著吧,”他說,“萬一你朋友不害羞了呢?肯定是特地過來找你的吧?”
許艾又聽到“嘩啦啦”的水聲在耳邊響起,溪流繼續流動,更急,更快。
“你就拿著吧。”李揚把票夾在她的書裏,合上,又用手拍了拍,好像埋完骨頭又蓋上土。
“我也沒什麽朋友要來,放著也是放著,”他笑嘻嘻地說,“我浪費你浪費,不一樣是浪費。”
“嗯……謝謝。”
從圖書館裏出去的時候,許艾看到不遠處的3號樓還是燈火通明,依稀有樂聲歌聲混雜著傳來。明天這個時候,就是正式演出了。
不知道她那位害羞的朋友會不會來……不過他就算來了,她也沒機會唱歌了。
校慶當天,一大早就有各種豪車從校門口魚貫而入。大紅地毯從教學樓鋪到體育館,從體育館鋪到禮堂,踏在地毯上的鞋子一雙比一雙名貴,各種奢品新款藍血高定,或蓮步輕移,或大步流星。學校的儀仗隊鼓號隊片刻不停地表演了兩個小時,一直到禮堂的門關上,才拖著汗流浹背的身子原地解散了。
都是排場,許艾想。自己畢業之後,大概是沒有出席校慶的機會的。
她又掏出手機看了一眼——沒有未接來電,也沒有未讀信息。
距離晚上7點還有9個小時。
然後上午的紀念活動開始了。學校獲贈一棟新大樓,一間新體育館,一間新圖書館,以及一萬套藏書……收獲頗豐。校長和董事們笑得露了牙床。
中午往屆校友們要舉行酒會,本屆校友自行解決。
許艾和室友一起去學校附近的小飯館吃了飯,飯後又回寢室睡了個午覺——開學以來,她幾乎沒有睡過午覺,每天都是緊繃繃地趕來奔去。今天難得沒有課,沒有排練,也沒有打工,這麽一想,還是要謝謝校慶的。
一覺醒來,距離晚上7點還有3個小時。手機沒有未接來電,沒有未讀信息。
那這應該是確定要來了吧?
許艾起床了,小莫喊她吃晚飯,許艾說我吃完就睡睡醒又吃,豈不是成豬了。於是她讓其他幾人去吃飯,自己就在學校裏溜達起來。
這會兒,出息的校友們暫時不見蹤影,學校各處雖然還是張燈結彩,但顯出一種曲終人散的落寞感來。
許艾一路走去,看見滿地的彩紙屑,小海報,還有被踩癟的飲料瓶。紅地毯有好幾處翻卷起來了,還有幾段像腸子似的堆在一起。許艾看看禮堂的方向,大門緊閉,門前人影寥落;夕陽的光照仿佛攪渾了的洗筆水,又髒又冷。
許艾又朝3號樓望去——整幢樓都暗了,像一個空鳥籠。距離晚會開始已經沒有多少時間,也許演出者正在禮堂做最後的彩排。
她上午還看到趙夢靜發的動態了:她穿著一件破洞t恤,淺灰色的頭發紮了個馬尾,眼周灑了閃閃發光的亮粉,美豔帥氣;她伸出手指對著鏡頭比心,身後是“壞脾氣”的其他成員。
趙夢靜:晚上要來看我們哦[愛心]
許艾摸了摸口袋,裏麵是兩張票。
距離晚上7點還有2個小時。
從葉家到學校,路上需要一個小時左右……那他這會兒,應該已經出來了吧?
許艾正準備去校門口轉轉,突然看到3號樓還有一個房間的窗戶亮著燈 。她數了數,是3201。
……還有人?在幹嘛?
是忘了東西了,還是忘了快開場了?
許艾看看時間,決定先過去看看。
3號樓的大廳一片昏暗,廊燈一盞都沒開。許艾直接上了2樓,聽到一陣熟悉的歌聲,從熟悉的練習室裏傳來。
隻有歌聲,她大概是在清唱。
許艾敲了敲門,裏麵的歌聲停了,然後腳步聲響起,門開了。
“……是你啊,”趙夢靜有些意外地揚起眉毛,然後一笑,“今晚你會來看的吧?揚揚說他把票給你了。”
許艾不置可否地點點頭:“你怎麽還在這,不去彩排?”
“我們的節目彩排順序已經過了,”趙夢靜說,“他們去吃飯了,我心裏沒底,就再跑出來練練,”
許艾看到她臉上滲出汗水,眼周的亮粉都被衝掉了一些。
“你已經唱得很好了,”許艾說,“差不多就休息休息,補個妝,等開場吧。”
趙夢靜又朝她一笑:“知道了。”然後她轉頭一望牆上的鏡子,拿了化妝包,就走過去準備補妝。
——“喀拉”。
不知道趙夢靜聽沒聽見,但許艾聽見了。
又是上次聽到過的鏡子碎裂聲。她立刻朝前看去,鏡中趙夢靜的倒影綻開一條裂縫。
下一秒,一絲黑煙從鏡子的裂縫裏飄了出來。
——“小心!”
話音剛落的刹那,鏡子又整個崩裂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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