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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離校慶的日子越來越近, 他們的排練也越來越緊張。
紀明越他們的前桌看見紀明越老是打哈欠,忍不住問:“你們排練那麽累的嗎, 天天都練到幾點啊?”
“還行。”紀明越把錯題本拿出來, 托著下頜謄抄上次小考做錯的題目,又打了個哈欠, “我主要是最近沒睡好覺。”
“因為啥沒睡好覺?”前桌順口問。
紀明越說:“做噩夢。”
他話音剛落, 便感覺林風在旁邊轉頭看了他一眼。
前桌繼續追問:“什麽噩夢?”
“夢見你在小樹林裏跟我表白, 我說不行,你哭著求我,說隻要我肯答應什麽都願意做……”紀明越眼都不眨地滿嘴跑火車。
“……靠!”鋼鐵直男前桌深感受辱, 罵了一聲之後, 憤憤轉回頭去了。
紀明越在他身後樂不可支, 林風寫完一科作業, 一邊收練習冊一邊問了句:“沒事?”
“啊,沒事。”紀明越又打了個哈欠, 從書桌裏拿出兩盒牛奶, 一盒自己掰了吸管插|進去喝,另一盒則往林風的方向推了推, “你要嗎?”
“不用, 我不餓。”
“就當是零食嘛,反正我都帶來了。”自從說開之後, 紀明越投喂起來也大方多了,他咬著吸管,把那盒牛奶一路推到林風桌上, “喝吧喝吧。”
林風隻得收下,看了他一眼,說道:“你睡前燒點熱水,拿來喝或者泡腳都行,能睡好點。”
“你知道我懶嘛。”紀明越眨眼,笑了笑說,“道理我都懂,就是懶得幹,太費事了。”
而且,他覺得那些噩夢大概是“重生後遺症”,不是睡前喝個熱水就能解決得了的……
也許是最近的日子□□逸,反倒把他潛意識裏對於“重生”的擔憂牽扯出來了,即使大部分重生的網絡走的都是“改變過去、成為人生贏家”的路線,卻也有相當一部分、電影,強調的是無法逆轉的宿命:人看似在拚命掙紮,其實還是在原地打轉,最終都要通過各種方式回到命定的結局。
他是畫漫畫的,對此記憶最深的也是霓虹的幾部動畫:主角擁有能夠逆轉時空的能力,一次又一次地回到過去拯救自己的親人摯友,但無論重來多少次,做多少改變,結果都是會眼睜睜地看著親人摯友、以各種方式慘死在自己麵前。
動畫的主角們到了最後,要麽是受到指點、要麽被拯救者自己覺醒能力,才能從一次又一次、無盡的絕望輪回中逃脫。
但紀明越不知道,如果他失敗了……他有沒有第二次重來的機會。
他背負的,不是讓自己走上人生巔峰、傲視群雄、啪啪打臉前世任何對不起他的人,而是林風一條鮮活的性命。
他成功了,林風會活下來;要是他失敗了,根本就沒有走出那條“世界線”呢?
——林風會怎麽樣?
前世是再也求不到答案的疑問,如一柄尖刀沉沉地懸在他心口,讓他無法喘息;這一世,害怕一切重演的陰影又密密匝匝地籠在他的心頭,在他放鬆警惕的午夜夢回,亮出尖利的獠牙。
噩夢裏,有時會不斷重演前世的種種,無比逼真,仿佛重生才是他的一場夢;有時又會有微妙的變化,比如他沒有出國,卻眼睜睜看著林風出了意外,再比如那個電話最後打通了,他接起來,隻聽見對麵沉重的呼吸聲……
昨晚他夢到的是剛出國那一年的事,他那時候還在讀語言學校,學校準備聖誕活動,因為國外的學校強調參與性,每個人都必須上台出演一個節目。
紀明越參加的是班級排演的“哈利波特”,他穿著小巫師的鬥篷,正高高興興地揮舞著他的魔法棒、和同學們一起排練,忽然接到了來自國內的電話。
電話那頭的聲音急促匆忙:“紀總出事了,他從五層樓梯上摔下來,現在正在xx醫院進行搶救,您要回國嗎?”
那時公司資金鏈出了問題,紀宏又在節骨眼上出事,所有人都兵荒馬亂,紀宏信任的主力都忙於操持公司,負責給紀明越打電話的是個工作經驗不多的秘書,也不知道好好斟酌用詞,讓紀明越聽了,還以為他這就是最後一麵。
紀明越當時沒有任何防備,就那麽聽了進去。那種依賴了十幾年的世界轟然倒塌的心情,他到現在還刻骨銘心。
然而,與前世相比,昨晚的夢境又有一些不同——他不是在國外的語言學校,而是在國內高中的校慶晚會上,周圍環境也從寒冬變成了春天。那個秘書打電話給他,他拋棄台上台下的所有人,一路飛奔到醫院,卻還是晚到一步……
他在醫院走廊崩潰哭泣,卻也於事無補。從夢裏醒來的時候,他的眼睫還是濕漉漉的,掛著潮濕的淚水,讓他一瞬間有種錯覺:他從來就沒有重生過,重生後安逸美好的生活,才是他不願意接受現實、虛構出來的夢境。
盡管掐了自己的臉,又到學校上了好幾節課,讓自己清醒過來,相信現在的生活才是真實,但是不可避免的,紀明越還是會有一些恍惚。
他恍惚的直接表現,就是寫著寫著題、開始側過臉盯著林風看。林風讓他看了半節自習課,還是沒忍住問他:“你怎麽了?”
“沒事。”紀明越連忙搖頭,收回目光,“你快接著做題吧。”
他垂下頭,裝作認真地繼續抄寫文科答案,寫到一半才發現自己抄竄了行。他揉了揉自己的臉,呼出一口氣,轉頭問林風:“林風,商博宇最近沒有來找你吧?”
“沒有。”林風回答,“從體育館那次以後,都沒見過了。”
“嗯,那就好,那你媽媽……最近身體還好嗎?”紀明越頓了頓,又問道,“你舅舅家最近有來找你們嗎?”
“她還在家養身體,目前看恢複得不錯,但醫生說情況隨時有可能反複,讓我們不能掉以輕心。”林風耐心回答,“我舅舅來過一次,給我們家送點蔬菜和雞蛋,怎麽了嗎?”
“沒怎麽。”紀明越知道林風舅媽來學校鬧事,是高二之後的事了,現在矛盾還沒有浮出水麵,兩家維持著表麵的和睦也很正常。他想了下道,“就是上次在醫院跟你媽媽聊天,聽說你舅媽好像有點刻薄,我覺得你最好不要和他們家來往太多……啊,我不是要說你們家親戚壞話的意思!”
他說到一半才想到,他以一個同學的身份,去置喙林風家裏應不應該和親戚來往的事,有點過線了,他連忙笑了笑補救:“我就是隨便一說,你要是不高興,就當我在瞎說,不要放在心上!”
可是一點不放在心上也不行……林風回家他是沒辦法跟的,萬一哪天沒有防備,讓這家極品親戚坑了怎麽辦?紀明越皺了皺眉,又開始糾結起來。
“其實我也這麽覺得。”林風一麵說,一麵觀察著紀明越的表情,紀明越聽見他這話,果然像有些開心的樣子,林風停了停,又說道,“但我媽說,我舅舅雖然比較自私,但畢竟血濃於水,大家還是一家人……”
去他娘滴一家人!他們扣著江曼雲的救命錢不給,跑到學校鬧事、敗壞林風名聲的時候,可沒覺得是一家人!
林風發現他說到後麵,紀明越的臉上果真劃過一絲憤怒,雖然很快被他壓抑下去,卻被林風敏銳地捕捉到了。
“總之,你既然這麽說了,我會小心的。”林風道。
“嗯,好。”紀明越也沒辦法說得更多了,他隻能再揉揉臉,托著下頜回頭繼續寫題,好一會兒,還能聽見他輕輕的歎氣聲。
林風瞟了一眼紀明越正在寫的題,明明隻需要機械抄寫就行了,他卻抄得錯誤百出,每隔一會兒就要劃掉一個錯字。
他的心裏……好像藏著什麽秘密。
*
放學回家補課時,因為睡眠不足,紀明越也有些昏昏欲睡。
林風還在給他講題,他手撐著腦袋強打精神,明明感覺自己是睜著眼的,片刻之後就因為手沒撐住、腦袋往下一墜而驚醒了。紀明越茫然扭頭,發現林風題目也不講了,正安靜地看著他。
“對、對不起啊……”紀明越頓時尷尬,連忙搓了搓臉頰,準備站起來,“我去洗把臉清醒清醒……”
林風道:“不用了,今天就這樣吧。”
“啊?”紀明越有些無措,林風生氣了?
“你去床上躺著,能睡就睡,不能睡就躺會。”林風把書頁一合,站起身來,“等我叫你再起。”
雖然比較迷茫,但紀明越現在是真困得狠了,感覺睜著眼都能睡著,也就稀裏糊塗地按照林風說的,一頭撲倒在床上,閉上眼睛睡了過去。
他睡得並不踏實,十幾分鍾裏斷斷續續地不停做夢,還經常是前世今生混合在一起、讓他十分頭疼的夢,以至於被林風叫醒的時候,他還緊緊皺著眉頭,臉色比睡覺之前更差。
林風看著他,眉頭也微微擰起,拍了拍他的臉頰,拉著他坐起來:“你起來喝點東西再睡。”
“什麽東西……”紀明越困得厲害,軟綿綿地順著林風手上的力道坐起來,眯著眼睛咕噥,直到臉上被碰了一杯溫熱的東西。
他睜開眼,發現林風是把一杯牛奶貼在了他臉上。林風應該是把牛奶加熱了,但沒有煮沸,溫溫熱熱的,貼著臉頰、溫度正好,他下意識地蹭了蹭玻璃杯,從鼻子裏哼出小貓一樣的愜意聲音。
“撒什麽嬌。”林風雖然是這麽說,卻也忍不住笑了,伸手捏了一下他的鼻子,“坐直。”
“哦。”就算是半睡半醒狀態,紀明越也知道林風的話是要聽的,應了一聲,乖乖地坐直身體。
林風把牛奶放到床頭櫃,說道:“趁奶沒涼先喝了,廚房水壺裏有燒好的熱水,你待會兒自己去倒盆裏泡腳,聽到沒?”
紀明越暈暈乎乎問:“你給我燒的?”
“廢話。”林風說,“你不是懶嗎?水都給你燒好了,自己去倒。”
“那也要走去衛生間啊,還是懶得動。”壓抑下心底的悸動,紀明越玩笑道,“小風子,你去給朕倒水端過來,重重有賞!”
“想得美。”林風隔了片刻,才敲了一下他的腦袋,說道,“懶不死你。自己去,我走了。”
——替他端水其實沒什麽,但是這個行為代表的意義,就親密得有些超過了。
紀明越不知道林風在想什麽,他本來就是開玩笑、隨口胡說的,沒指望林風真能給他端茶倒水,要是林風真這麽幹了,他反而才會大跌眼鏡。
因此聽見林風這麽說,他一點也不意外,笑著抬頭道:“謝謝你啦!回去的時候小心點。”
“嗯。”林風穿上外套,又坐到床邊,手指扣了扣玻璃杯壁,“奶別等著涼了再喝,喝完就去倒水,別燙到手。”
“嗯嗯嗯!”紀明越抱著被子連連點頭,他看了眼手機,說道,“陳叔馬上就到樓下了,你下樓時候慢點,一樓聲控燈好像壞了。”
“知道了。”林風去拿他的書包,背對著紀明越,頓了頓道,“晚上要是還做噩夢的話……可以給我打電話。”
“……”紀明越愣了一下,才笑了笑,回答他,“好。”
*
紀明越咕咚咕咚喝光了溫牛奶,又去把水壺裏的熱水倒到盆裏,拖到臥室泡起了腳。
他坐在床上,捧著自己的手機發呆。
其實和林風交換號碼之後,他一直都隻給林風發短信,從來沒有打過電話。雖然他覺得從噩夢驚醒時,要是能聽到林風安定的聲音,一定能讓他好上不少。
但是他對於等待林風的聲音從電流彼端傳過來、這樣的場景,始終有一種本能的畏懼與抵觸。
所以說,這個電話應該是不會打出去了。
不知道林風會不會等他的電話……
睡前的心理活動盡管充滿糾結,林風的種種措施居然真的起了作用,紀明越從身到心暖洋洋地睡過去,一夜香甜無夢。
*
第二天醒來的時候,紀明越久違地精神抖擻。等他出門上課,發現路邊的迎春花探出了鵝黃的花蕊,殘留了一冬的冰雪消融,化作春水,沿著井蓋潺潺流淌進下水道,街上的行人也有不少換了相對輕薄的春衣,一派生機勃勃。
到了學校,上次小考測驗的成績發下來,他的班級排名又前進了兩位,雖然不多,但以前最讓他頭疼的物理,這次竟然也能低空飛過、驚險及格了。
這導致課上,物理老師在日常誇獎林風的同時,順便還把紀明越捎上了:“這就叫近朱者赤,看見人家好,知道去學習,這才是覺悟!你們都沒有的覺悟!說實話,我在實驗中學這麽多年了,你們真是我帶過的最差的一屆,也就那麽兩個爭氣的……”
作為“爭氣”的其中一員,紀明越笑嘻嘻地衝後麵的馮睿眨眼炫耀,等他回過頭來,就發現麵前多了個本子,林風幹淨整潔的字跡在上麵:“昨天怎麽樣?”
“特別好,謝謝你!”紀明越寫完了字,又在後麵隨手畫了個笑臉。
光是紙上笑還不夠,林風轉過臉看他的時候,他也轉過頭,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
因為最近排練時間緊張,從最開始的隻在放學時排練,變成了下午最後兩節課就要去,一直排練到晚上六七點。不過對於排練,紀明越一直是不覺得累的,因為他能光明正大拉著林風的手,這比什麽都能讓他振奮精神。
“這是咱們最後一次大排練了,後天校慶,你們好好表現,我覺得拿個一等獎不成問題。”魏老師拍了拍手鼓勵他們,“好了,放音樂,咱們再來最後一遍!”
他們這次排練,舞台、服裝、道具都已經非常接近正式表演,通過不斷磨合,大家的動作也越來越純熟,因此,所有人都是和正式表演一樣的用心。
全心沉浸在表演裏的時候,紀明越有一瞬間覺得,他其實已經徹底擺脫了那些畏懼和陰翳,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發展,未來已經改變了,根本就沒什麽可怕的。
哪有那麽多宿命和注定呢?他隻是在自己嚇自己。
最後一遍表演也非常順利,魏老師喊“收工!”的時候,幾乎所有人都發出了一陣歡呼。
“林風,你去跟我搬道具。”魏老師招呼林風道。
林風應了一聲,問身邊的紀明越:“你在這等我,還是直接回去?”
“不差這一會,反正我也要換衣服。”紀明越道,“我就在後台等你唄。”
林風頷首,於是跟著魏老師去搬道具,紀明越換了自己的衣服,等得百無聊賴,於是拿著另個校園小品表演的道具——一根教鞭來玩。
他拎著那教鞭晃著玩兒,旁邊有人經過,笑道:“你在cos哈利波特?揮舞魔法棒?”
紀明越被他問得怔了一下,忽然觸電似的扔開了那根教鞭。
那人正不明所以,見紀明越放在一邊的手機震動了起來,怕他沒聽見,提醒他道:“你手機響了。”
紀明越足足過了好幾秒,才輕輕“嗯”了一聲。
他接電話的手在發抖。
“喂,是明越嗎?紀總現在在a市的醫院,他從樓梯上摔下來了,你在學校方便請假嗎?我查了一下,到a市最近的一班飛機是……喂?明越?你在聽嗎?……”
林風幫忙搬道具回來時,發現紀明越不見了。
如果是其他人,有可能是等得不耐煩、先回去了,但紀明越還沒有這種說好了的事、一聲不吭變卦的先例。
給他打電話也沒人接,林風更加確定是出了什麽問題。
在小禮堂的後台轉了幾圈,人都要走光了,林風終於沿著微小的手機震動聲,在舞台帷幕後麵找到了紀明越。
紀明越抱膝坐在地上,腦袋埋在膝蓋裏,蜷成不怎麽顯眼的一團,又被紅色的帷幕遮擋,除了捉迷藏,一般人大概不會跑到這兒來。難怪林風之前沒有發現他。
林風一連叫了他好幾聲,他才慢慢動了。
他仰起臉看著林風,林風發現他的眼眶是通紅的。
雖然沒有眼淚流下來,他的聲音卻在顫抖:“林風……你知道我、是哪裏做錯了嗎?”
作者有話要說: 不會虐的,不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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