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過年比較早, 連帶著實驗中學的開學也早了不少, 2月10號開學, 剛好趕在14號情人節前麵, 校門口一條街的禮品店門口、早早擺上了嬌豔欲滴的玫瑰花，惹得正值青春懵懂的學生們蠢蠢欲動。

    然而新學期開學, 說好的新校長也到任了。也許是怕學生們反應不過來, 甫一上任，新校長就拿著幾條規定、狠狠刷了一把存在感：

    第一, 即日起不分周一平時, 每天都必須穿校服，也不許染發燙發、戴項鏈耳墜，年級主任和學生會成員每天早上會在教學樓門口檢查，儀表不合格的學生不允許進入；

    第二, 第二節下課後的課間操改成集體跑步（高三除外）, 高一高二的班級要排好隊型，圍著操場跑完二十分鍾, 每班還得想一個響亮的口號, 在經過主席台時大聲喊出來；

    第三, 嚴禁早戀。雖然實驗中學以前也禁止早戀，但都沒像這回這麽聲勢浩大：新校長宣布, 隻要在校內抓到一次, 立刻記大過；抓到兩次, 就直接開除！

    升旗儀式上, 他還把上學期的“反麵典型”、因為爭風吃醋而引發了一場大型鬥毆的男生女生們再次拎出來, 嚴厲批評了一通。這麽三令五申的，連紀明越這種總在儀式上打瞌睡的、都記住了女主角的名字叫張萌——光看名字其實挺清新可愛的。

    3

    這幾條規定下來，搞得學生們怨聲載道，卻又無計可施，聽說新上任的校長姓黑，於是作為某種發泄途徑、“黑校長”的各種外號開始在坊間流傳：黑炭頭、黑山老妖、大黑鬼、黑魔……妖魔化的外號不計其數。

    最後被廣泛叫開、最終采用的，反而是一個比較“萌”的外號：小黑，一方麵簡潔好記，另一方麵，也能讓“飽受欺淩”的學生們享受一把苦中作樂、身份倒錯的快感——最近學校貼吧首頁飄的貼子都是：《今天也看見小黑上班了》、《小黑，開學能不能不搞摸底考》、《小黑啊，老操場能不能修修，打籃球像在玩蹦蹦床》……

    網上調戲夠了，現實規則還是得乖乖遵守，連紀明越也得一周五天穿全套校服，最多在裏麵多穿一件外套，到了教室再把校服脫掉。好在現在是二月初，多穿幾件也不會熱。

    學生們如火如荼過情人節的願望，也被這麽一通高壓操作打壓得偃旗息鼓了。而且今年的情人節在周六，高一高二的小情侶們，最多就是周五放學臨走前、互相塞個小禮物，再用眼神依依惜別一番，沒了。

    紀明越本來還想給林風搞點匿名的“小動作”，也因為這高壓政策猶豫了，再加上紀宏周五當天叫他去市中心的一家餐廳，說和合作商吃飯，放學後陳司機就開車來接，也隻能放棄這個想法，等以後有機會再說了。

    合作商提前就說自己會帶兒子過來，紀宏也是怕席間找不到話題，才把紀明越也叫了過來。不過紀明越到地方一看，合作商的兒子也才七八歲，他也找不到共同話題好麽……=_=

    飯吃得乏善可陳，合作商小名叫“豆豆”的兒子倒是挺皮的，在椅子裏坐不住，沒多一會兒就拿著玩具、悶頭“嗚嗚嗚嗚”地模仿飛機火車滿地跑。

    正好有服務生進來上菜，剛打開包廂門、毫無提防的時候，就被豆豆一頭撞在身上。那女服務員下意識尖叫一聲，手一抖打翻了菜，滿滿的醬汁兜頭澆了孩子一身。

    盡管醬汁是溫的，不至於燙壞孩子，孩子呆了一瞬之後，還是嚎啕大哭起來。

    那女服務員手足無措，一邊跪著收拾餐盤一邊回頭胡亂安慰孩子，最倒黴的是，因為這包廂的客人特殊，餐廳經理特地跟在她身後來獻殷勤，誰知道撞上這麽一幕，看合作商臉色不豫，趕緊不分對錯、先把那女服務員劈頭蓋臉地責罵一通。

    女服務員反駁了一句“是他撞的我”，經理怕惹得合作商不高興，連忙提高聲音、用更大的斥罵聲把她蓋了過去。那服務員後來也不說話了，一邊收拾一邊紅著眼抽泣。

    紀明越轉過頭，和紀宏對視了一眼，見紀宏對自己微微頷首，便回頭說道：“別說她了，不怪她。”

    幾乎在他出聲的瞬間，經理也跟著收聲了。

    紀明越點點頭，過去把豆豆身上弄髒的外套脫了，再用餐巾紙給他擦淨了沾上醬汁的臉頰和頭發，一邊把外套遞給那服務員、一邊安慰孩子道：“不哭，哥哥給你看個好玩兒的，你哭就看不到了。”

    豆豆果然好奇地抬了抬眼，紀明越轉頭對經理道：“把他衣服洗一下吧，再幫我找副紙筆來，隨便什麽中性筆都行。”

    “你去洗衣服！”經理趕忙湊過來，對服務員嗬斥道，轉過臉來對著紀明越，又是一個春風般的笑容，“我去給您找紙筆。”

    紀明越淡淡“嗯”了一聲，女服務員和經理都匆匆離開了，他又把自己外套脫下來，給豆豆裹上，問他道：“你冷嗎？”

    豆豆忙著哭，沒理他，過了一會兒，又抽抽搭搭地問：“你說要給我看的好玩兒的呢？”

    合作商訕笑道：“這熊孩子，太不懂事了……”他剛才顧忌著豆豆身上的滿身醬汁，沒有上前，這會兒也隻能圍在紀明越他們身後看。

    紀明越捏著豆豆軟綿綿的臉蛋，在心裏歎口氣：有時候真不是孩子熊，是家長太不會教。這合作商把孩子帶來以後，除了塞給他一樣玩具，父子兩個幾乎全程沒交流。

    經理動作很快地拿了紙筆來，紀明越半摟著豆豆，兩人趴在包廂的沙發邊，紀明越用一隻簽字筆，唰唰幾筆畫出一隻活靈活現的小狐狸，一邊畫、一邊低聲給他講畫裏的故事。

    豆豆果然慢慢安靜下來了，用手背抹掉臉上的濕痕，小聲感歎：“你好厲害啊……”

    合作商訕訕看向紀宏，幹笑道：“今天多虧有你兒子，他還上高中呢吧，真會哄孩子，哈哈哈……”

    紀宏笑了笑道：“他也沒教過孩子，可能就是喜歡畫畫，再加上比較有耐心吧。”

    合作商麵露慚愧，和紀宏兩人回飯桌繼續談生意，紀明越則摟著豆豆、接著畫他的漫畫。

    前世的功底還在，紀明越每每靠著寥寥幾筆，就能勾勒出一個漂亮可愛的動物形象，豆豆對他愈發崇拜，甚至還主動叫了哥哥：“哥哥，你怎麽會畫這麽多呀……”

    “哥哥也是花時間學的，很辛苦才學會。”紀明越道，“剛才那個姐姐也很辛苦，她來給咱們送吃的，結果你撞到她了，她被那個經理罵得好慘，對不對？”

    “嗯……”豆豆小聲道，“那個人好凶……”

    “因為你撞到她了，才讓她被那麽凶的人罵，是不是？”感覺到豆豆扭著身子想躲避，紀明越把他按住、又抱得緊了點兒，“所以咱們應該給她道歉，對不對？”

    “對……”好一會兒，豆豆才小聲承認了。

    “真棒。”紀明越一手揉了揉他的頭發，筆下的漫畫也到了尾聲，“小狐狸終於戰勝了自己，成了森林裏最受歡迎的動物……”

    等到那女服務員再給他們送衣服時，豆豆半推半就地過去、軟軟地給她道了個歉，她受寵若驚，眼眶緊跟著又紅了，紀明越這時候看她，才發現她應該年紀很輕，也挺漂亮的，最多也就十八九歲。

    紀宏和合作商那頭也叮囑了經理，說他們不計較，不用給她扣工資，經理聽了，高聲回頭招呼道：“張萌，還不快過來謝謝兩位老板！”

    女服務員連忙把濕淋淋的手在製服上擦了擦，趕過去向紀宏和合作商道謝了。

    隻有紀明越在她身後怔了怔：張萌？這麽巧的嗎？

    *

    不過到最後，紀明越也沒有去求證，這個苦兮兮的“張萌”、到底是不是他們高中那個呼風喚雨的“張萌”——這種事，就算求證了也隻是給人家難堪，純為了自己好奇的話，何必折騰這一下呢。

    出門下樓時，紀宏冷不丁問：“要不今晚我回家？”

    “呃……”紀明越遲疑一下，說，“那我讓林風去睡書房？”

    “……”紀宏說，“算了，我今晚上還有飛機。”

    “您今晚明明有行程，怎麽還問回家住的事？”紀明越有些困惑。

    “……我隨便測試一下、家裏還有沒有我的位置不行嗎！”

    “行。”雖然知道紀宏也隻是玩笑居多，紀明越依然笑得眼睛彎彎地，“家裏永遠都有您的位置，而且是最大的那一塊。”

    *

    回家時，林風比他先回來，在客廳問他：“吃飯了嗎？”

    “吃了，”紀明越笑道，“我爸請客，我吃了好多。”

    “嗯，那過來補課吧，作業明天寫。”林風道。

    “等下，我先去洗個澡。”紀明越道，“今天飯桌上有孩子，把菜打了，雖然沒沾到我，總覺得身上粘糊糊的。”

    “好，你的電腦能借我用下嗎？”林風道，“臨時要查點資料，網吧最近查得太嚴。”

    “嗯，用吧，你隨時用都沒問題啊，不用特地去網吧，你身份證不還沒滿十八歲。”紀明越一邊往衛生間走一邊說道，“哦，對了。”

    他停下步子，從外套兜裏拿出一張紙來——那是他給豆豆畫漫畫時，順手畫的一朵玫瑰花，被他撕了下來，在兜裏揣了一路：“給小孩兒畫著玩的，不忍心扔，送給你啦。”

    他故意裝著漫不經心的樣子，塞到林風手裏就想轉身走。林風拉了他一把，說：“看校門口有賣的，開得挺好看就買了，送你。”

    一支包裝完整的、真正的玫瑰，被安安靜靜地放在紀明越的手心。

    紀明越無聲地握了握它，輕聲說：“謝啦。”

    林風對他笑了下：“情人節快樂。”

    *

    林風一打開休眠中的電腦，播放器頁麵便彈出一行字：“記憶您上次播放到12：39秒，繼續播放請輸入密碼。”

    上次無意中點開播放器，還沒有密碼的，這是紀明越新設置的嗎？

    他不知道密碼，也無意非把它點開不可，鼠標正要移向右上角的紅叉時，紀明越匆匆忙忙跑了進來，“啪”地一手按在鼠標上：“差點忘了一件事！”

    他按著林風的手，迅速把播放器關掉了。

    紀明越回去洗澡了，林風對著空空如也的屏幕，雖然什麽都沒來得及看到，卻想起回憶裏一副極其相似的畫麵。

    還有那個片名，即使隻看過一次，他其實依然記得。

    《放課後の教室》……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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