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傾的童年充滿了肆無忌憚的氣息，按街坊鄰居還是相當委婉的說法，那大體就是攪得整個小區的人都不安生。

    五六歲就追著隔壁老王家的狗撒著腳丫子地跑，和一波好兄弟打彈弓比賽誰彈得準，目標，呃，目標是隔壁老王的亮得仿佛能照出個影兒的禿頭。而付出的慘烈代價是麵對撫著光頭罵罵咧咧的老王和……持著棍棒的家養母老虎。

    氣得心肝脾腎疼犯腦溢血的楊笙恨鐵不成鋼地問他什麽不好打非要瞄準人家王叔叔的腦袋打？楚傾小朋友脖子一梗，振振有詞道“我看王——樹樹，總是到咱家化緣吃，想著電視裏頭和尚的腦袋上不得留幾個洞洞嘛，數以，數以才幫他打的。”

    “……小兔崽子，那是人家來咱家做客！！！”

    楚傾睜著分外無辜的雙眼有力反駁道“窩……窩才不是小兔崽子呢，老虎崽子才對”

    “……”楚傾老媽一個沒忍住，又揍了小兔崽子一頓。事後兔崽子他溫文爾雅的老爸哄著自家媳婦兒道“不然，讓兒子帶個弟弟玩，他興許就不鬧騰了呢？”轉眼見妻子楊笙白了他一眼，“你又不是不知道當年那事——我又沒法再生。”“成事在人，總會有辦法的。說不定努力努力——就行了呢？”然後，分外和諧的聲音在屋裏逐漸響起。

    沒等楚傾笑麵虎老爸的陰謀得逞，天下就掉下了個弟弟。在楚傾九歲那年的酷熱夏日裏，命運的齒輪緩緩推動。

    那時候，楚安還不是他的楚安。

    在昏暗壓抑的靈堂裏，黑與白的衝擊下，痛苦嗚咽聲，竊竊私語聲交織一片。楚傾就這樣由父母領著走到了人群的前麵，一眼看到了中央那個微微顫抖跪著的身影，小小的蜷縮起來的一團，不知為何讓楚傾的心神震動了一下。

    看著上方掛著的兩個至交好友的遺照，夫妻倆帶著一絲笑意的麵容就此定格在那一刻，楚傾他一向剽悍的老媽也不禁濕了眼眶，上前一步，顫抖著雙手為他們上了香，“嚴宇，筱舒啊，你們怎麽能就這麽走了呢？留下我們這些朋友你們真的忍心嗎？……好，就算忍心我們，那小安呢？你們又不是不了解那群親戚的德行。你們是挺好的一塊兒走了，那小安呢？”

    楊笙再也控製不住地落下眼淚，帶著嘶吼出聲“嗚嗚，你們讓小安一個人可怎麽辦啊？”

    這番話說得身側站立的眾人莫名尷尬，有中年婦人想要上來爭論被旁邊的男人勸著攔住了，這樣的場合再氣不過也隻能咽下肚子，更匡論這是眾人皆知的事實。

    最後楚雲天沉默地扶著哽咽得不能自已的媳婦兒下去了。楚傾一直望著那個始終跪著的小男孩，不發一言。

    爸爸媽媽都不在了，他一定很難過？楚傾垂下眼眸，攥緊了楚雲天滿是溫熱氣息的手掌。

    楚傾一家子還沒在那個小鎮上的酒店待上幾天，嚴安的家裏就鬧翻天了，為了嚴安的撫養權。

    嚴安的父母都是警察，在帶著人販子手中的男童逃脫時一時不察雙雙殞命，這幾年也未留什麽遺產。嚴安的母親家裏隻剩一個小姨前年去了國外杳無音訊，而嚴安父親這裏一個老年癡呆的老父親，兩個品性惡劣的弟弟，娶的弟媳婦也不是好角色，偌大一家子人，竟沒有一個可托付的。

    這不，自嚴安的父母下葬以來，這些親戚成天聚在一個屋裏把小嚴安推來推去，沒有一個願意接手嚴安的撫養權的。照他們的話說，開玩笑，又沒有領養費，誰他媽想平白無故的多出一個拖油瓶來糟蹋自家的錢？

    “就是可憐了嚴安這娃兒今年才不到七歲大？突然沒爹沒娘的，又攤上這樣一群奇葩親戚，昨個兒我給孩子遞了一碗米麵糊糊，看那身形都要瘦成皮包骨頭了，估計這幾天都沒人管，唉，真遭罪呦！”鄰居嬸子歎了口氣，提著菜籃子進屋了。

    楚傾父母聽了這麽一段話，臉色都有些不好。楚傾老媽尤其氣得臉色發青，恨恨地說“嚴家這對狼心狗肺的兄弟，也不想想，當初是誰幫他們擺平那麽多爛攤子的，不然早就進局子裏混生活了。現在兄嫂還沒過頭七呢，一個侄子就沒人管了！”

    楚雲天拍了拍媳婦兒的肩膀，安慰道“阿笙，放心，他們不管小安，我們總不會坐視不理的。小傾，來，咱們先進去。”楚傾腦子裏浮現出那跪在靈堂的小小一團獨自舔舐傷痛的情形，也跟著點點頭，牽住了老爸的手，轉身進了嚴家的院子。

    離堂屋尚有一段距離，楚家三口便聽到了堂屋那邊的喧鬧聲，可想屋子裏是怎樣一番熱鬧。

    還沒靠近門檻，“嘭”的一聲，一個瓷碗飛過來，在楊笙的腳邊碎裂。

    楚雲天摟著媳婦兒的肩的手緊了緊，眼中銳利的精光一閃，敢砸我媳婦兒活膩歪了！

    沒等楚雲天發飆，裏麵的兩個女人的叫罵聲傳來，“嗬，老二媳婦，怎麽，惱羞成怒了？別怪弟妹心直口快的說話不好聽，但是，不管怎麽算老大死了，按理說長幼有序，這侄子就該老二養！”“哎哎，老三媳婦，瞧瞧你這話咋說的？你忘了咱爸現在擱誰家裏供著呢！哦，就因為我們比你們年長一點兒，合該老的小的都歸我們養啊？”

    眼瞅著又要吵起來，楚雲天攜著妻子兒子避開地上的碎瓷片，抬腳走了進去。屋裏暗沉沉的，卻依然能看到兩邊人僵持不下的形勢。幾個人看到進來的楚家三口驟然驚了一下，氣氛倒是靜了下來。

    楚雲天抬眼掃視了一圈，心下了然。那兩個約莫三十多歲，穿著花裏胡哨的女人就是剛才兩隻聒噪的鴨子了，後邊站著的想必就該是嚴宇的兩個不爭氣的兄弟了。

    眼尖的老二媳婦一時想起了眼前一家人的身份。好像是和老大生前關係很不錯的人物，前幾日靈堂裏還來吊過唁。唔，原先看這男人長相不錯，穿著又體麵比起自個兒男人又豈是強上一點半點，還想著去搭上兩句話，可惜……女人瞟了一眼楚雲天身邊的楊笙，這女人清湯掛麵的哪有自己有韻味。心裏嘖了一聲，有些可惜。不過挑這個時候又過來一遭，這姓楚的可就有點意思了。

    思量回來，女人麵上綻開一抹笑容，看著楚雲天嬌聲開口道“這不是老大的朋友楚先生嗎？如今過來是有什麽事情嗎？您這也看到了我們嚴家現在正是多事的時候，有什麽事還是等我們處理好家事再來詳談？”

    楊笙冷哼一聲“等你們處理好家事？是等你們把小安處理到福利院去再說？”“你……”女人被駁了麵子，臉色頓時不好看起來。

    老三媳婦雖然樂得看老二家的當眾被下了麵子，但是好歹不能讓外人說三道四，不禁搭了把腔“這位嫂子這麽說可太冤枉我們幾個了，怎麽說小安也是我們兄長留下的孩子，就是短了他的吃食我們都心疼的不行又怎麽可能把他送到福利院那種地界去？”

    楚雲天閑閑的開口“那成，既然你們都挺疼小安的，那就先出來把小安的撫養權定下來！”

    此言一出，嚴家的老三媳婦悻悻地閉上了嘴，捅了捅身後的男人，正是嚴家老三。

    男人走上前，一臉為難地說道“這……我們不是在商量嗎？養個孩子又不是淘個小貓小狗。你們也看到了，我們兩個兄弟這裏的經濟境況也不好，家裏還有倆孩子要養活，每天就填個溫飽。”

    聽到此，老二媳婦好似也有了底氣，忿忿地說“是啊，我們家還好吃好喝地養著癡呆老人呢！可憐我家小淩一年別說頂好的耐克了，就連一雙平常好的運動鞋都穿不上！”

    說著，女人踢了踢自家男人的腿，見男人低著頭一聲不吭，不由臉色微怒，又恨恨地說：“反正這侄子不是那麽好養的，我看楚先生一家這麽有義氣，生活得也不錯，不然你們直接領養小安得了？”

    眼瞧著嚴家的幾個人都在哭窮，你推我搡的情形，楊笙一口火氣上來就要上前理論，身邊的楚雲天反應過來趕緊按下了她，兩個人對視一眼，楚雲天示意妻子稍安勿躁。

    幾方人不再說話，氣氛稍稍凝滯。

    “好，那小安就由楚家撫養了。”楚雲天的話音一落，老二媳婦有些驚訝，畢竟剛才隻是一時口快，也沒料到他們會真的願意。而過了幾秒，幾個人一聽不用養個麻煩了，又都有些興奮。

    “既然你們都不是真心想要小安，那小安在這裏也隻是受委屈罷了，倒不如我們來撫養，就當是給小傾找來個弟弟，將來我們夫婦對小安就和自個兒親生兒子一樣，有楚傾的一份就不會短了小安的，就是不知小安願不願跟我們走。”楚雲天想到這裏又有些糾結，畢竟這也得看孩子自個的意願。

    “我……願意。”一個小小的身影從堂屋一角走了出來。眾人驚愕，也不知道這孩子什麽時候在這裏的，他們為他的撫養權爭吵這一陣子豈不是都被他聽去了？

    嚴安沒有看幾個所謂的血脈親人一眼，緩緩走到了楚家三口麵前，低著頭輕聲說“叔叔阿姨，你們是爸爸媽媽的朋友，小安願意跟你們走。”

    慢慢抬起頭來，太久沒有打理過的劉海遮住了眉眼，神情愈發看不真切，“楚安不想呆在這裏了，我們現在能離開了嗎？”

    楚家人走後，老二媳婦吐了口唾沫星子，說“這楚家人怎麽想的，愣是把跟自己沒有血緣的孩子領回去養，錢再多也不頂這麽燒的！”

    “哼，我說嫂子，也不知是誰方才捏著嗓子跟人家男人說話呢？怎麽看人家長得好又有錢就想給二哥戴綠帽子了？”

    “嘿，你這個小蹄子，怎麽說話呢，我好歹是你嫂子！”……嚴家堂屋裏又亂成了一鍋粥。

    處理完事務，到了酒店已是晚上九點鍾，洗過澡後楊笙拎著楚傾出了房間，麵容嚴肅地對他說“小安家裏出了事情，比較難過，晚上和人家呆一塊兒讓著點，別欺負小安，聽到沒有？”看著楚傾點頭，楊笙雖然還不放心但還是把他放進了房間。

    楚傾進了屋子看到楚安正沉默地低著頭坐在大床邊，側臉透著蒼白，莫名想到了以前養過的小狗被老鼠夾夾傷了也是這樣的，心下一揪。

    聊了幾句話，楚安都隻是悶悶地應聲，楚傾頗為無奈地撓撓頭。

    似是想到了什麽，楚傾一彎下身子就鑽入了床底下，待爬出來時楚傾的手裏就多出一個長約寸許，漆黑透亮的鐵盒，打開後找了一會兒，就踢踏著卡通拖鞋跑到楚安旁邊，想了想，楚傾伸出一隻手，打開，說“楚小安，給你糖吃，吃了就不傷心了，這可是我瞞著母老虎藏了好久的呢。”

    楚安的視線這才算真正聚焦到一處，專注地看著麵前安安穩穩放在小手上的幾顆淡藍色透明包裝的糖果，又抬起頭看了看傻笑著的楚傾，驀然笑了，輕輕地開口“謝謝你，哥哥。”

    哥哥……楚傾感到整個人都要飄起來了，似乎，有個弟弟也不錯……

    （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