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盡的黑暗迅速膨脹，然後碎裂，形成了一個熔爐般的火紅世界。

    忘記已是第多少次來至此夢，不再驚慌恐懼，但極高的溫度還是令林哲抽搐蜷縮一團，撕心裂肺的痛喊聲在空曠的世界無限放大，直到皮膚灼傷成堅硬的焦斑，他才適應一些。

    「灼痛感相比上次又降低了，如果某天我完全適應這裏的溫度，也許我就再也出不去了！」

    深吸一口氣，感覺整個呼吸道都燃燒起來，林哲用力捶打胸口才緩解了灼痛。這裏的氣候，若是在現世，從完好無損到燒成灰燼怕是也用不了幾分鍾。

    「我要盡快從這裏出去，依雪…依雪她還在電話對麵等我回話。」

    林哲步履蹣跚，在一座由固態灰燼堆積而成的山丘背風坡處坐下，身上早已一絲不掛，燒焦的皮膚龜裂成一塊塊，像是鱗甲一樣。

    「先是火風，接著是熔海，鎏雨，還有後麵的大怪物，最好都一起來吧，我要快點結束，然後去見依雪！」坐在丘下，閉上眼睛，林哲做好了迎接怪夢中每一個挑戰。

    不知過了多久，林哲仿佛恒古時期便盤坐在此地的石像，一動不動。

    忽而起風了，像是混沌中的亂流，溫度在升高，整個世界變得粘稠起來。

    「要來了嗎？」雖經曆多次，心中仍猛烈顫抖了下，火風肆虐過後遍體鱗傷血淋淋的景象，令林哲不敢大意。

    ……

    九月九日。

    “依雪！依雪！不要…”醒來後下意識地大叫出聲。

    林哲接著翻找手機，卻發現自己躺在一處病床上。仔細看後，這裏是給他看病的心理醫生李醫師的私人心理醫療康複會所。

    一年前，他在百江大橋經曆過那次意外事故後，就得了這怪夢病。

    其實林哲患怪夢病伊始，看到全身皮膚如鱗片般陰深恐怖，甚是懼怕，去過許多醫院，無論是望聞問切還是各種儀器檢查，都沒有發現異常。

    原來林哲身上的紋絡鱗甲，隻有自己能看得到，最先進的儀器也檢測不出。

    有醫生認為他或許得了心理疾病，子虛烏有的身體異常隻是他幻想出來的罷了。

    ‘我和其他就診過你的醫師持相同觀點。僅隻有您個體看得到自己身體有異型圖案和鱗甲這件事，我也認為是您心理層麵出了問題。’

    ‘那我剛夢醒時全身堅硬如鐵的皮膚怎麽解釋，你剛剛用手感觸過的，還有單手把病床輕鬆握舉起來這件事又怎麽解釋？’

    ‘這種現象醫學上稱類似情況為‘心理警戒防禦機製’。’‘什、什麽機製？’

    ‘是［心理警戒防禦機製］。指個體麵臨挫折或衝突的緊張情況時，在其內部心理活動中具有自覺或不自覺地解脫煩惱，減輕內心不安，以恢複心理平衡與穩定的一種適應性傾向。簡單講就是，您心理潛意識希望您自發地做某些能抵禦外部各種狀況的行為傾向。這種例子極為罕見，不過確實出現過。歐洲上世紀曾報道過有人為了救撞壓在車下的傷員，雙手舉起數噸重的貨車；我國也有報道過一位母親為了救跌落高樓的嬰兒瞬間跑過百米距離接住嬰兒的事例。’

    ‘我是這種情況嗎？你是說我的潛意識希望我的身體出現這種情況？這是一種心理疾病？’

    ‘非常類似，不過仍要觀察……’

    回憶起與李醫師的對話，林哲很是無奈。

    自己的身體林哲自己最清楚，此刻躺在病床上的他，感受著隻有本人能看到的皮膚紋絡與鱗甲，身體躁動不已，似乎有股使不完的勁，林哲努力壓製著這股力氣。

    “小哲，你醒了，真是太好了，最近你在昏迷中老是喊著‘依雪’這個名字。”開門而入的正是李醫師，顯然他是聽到了林哲的叫喊，“小雷把你送過來到今日已有一星期，這次的昏睡時間，是目前為止最久……”

    “我昏睡了一個星期？沒想到這次這麽長！小雷在哪？對了這時間段他一定在學校，我有很重要的事情問他關於依雪…我要去找他。”

    “小雷在自己家，而且我建議你哪都不要去…對了，你在昏睡的這段時間裏或許不知道，現在正在處於非常時期，整個城市都禁止隨意走動！”

    正欲起身的林哲倒是一愣：“禁止走動？”

    李醫師眼睛向窗戶方向看去：“往外看看吧，或許你能看出點什麽。”

    下了床，腿腳有些發軟，扶著床邊林哲來到窗前，搖上卷簾，陽光瞬間照射進來，雙眼被光刺得生疼，待得適應後林哲才放下遮擋的手臂。

    首先看向天空，陽光普照，晴空萬裏，是個好天氣。林哲回頭看眼李醫師，後者勉強一笑，走近窗戶。

    “你看看這個城市。”

    林哲從七樓再次望向窗外，還是熟悉的街道路口，所有建築也無變化，似乎沒什麽不正常。非要找出點什麽的話，地麵的紙屑落葉有點多，應是無人打掃緣故。

    整個街道很安靜，難得會有這種……

    「等一下，這裏可是百江市區最繁華的地方，日夜燈火通明，怎可能會如此安靜？」

    林哲嘀咕：“交叉路口或街道一輛車都看不到，甚至連個行人都沒有。”

    “你發現的沒錯。”“這是怎麽回事？”

    李醫師打算解釋，窗外正巧有輛中型卡車從交叉路口駛來，最後停在了這座心理醫療高樓大門外。

    “補給車到了，我先去卸貨。整座樓所有患者都已被家屬接走，醫務人員也都已經回家，你要不要來幫忙？現在整座樓就剩咱們倆了，之後我再告訴你。”

    “沒問題。……等一下！我可以先用一下這裏的電話嗎？”

    李醫師做了個隨意的手勢，先出去了。

    林哲拿起身旁電話，深吸一口氣，撥通了一個號碼。這是江依雪的手機號，林哲心裏最熟悉的號碼，即使死也不會忘記。

    ‘對不起，您所撥打的號碼為空號……’

    林哲以為自己按錯了，再次撥號，仍提示空號。「昏睡前的夜晚明明是打通了，可是現在為什麽……她是依雪，聲音不會錯的！…是換號碼了嗎？一定是這樣，依雪把以前的號注銷了…依雪從小和我在孤兒院長大，怎麽可能不記得我…是失憶了嗎？一定是那次事故後，一定是！」

    “都怪我，都是我的錯……”林哲痛苦自責，緊握拳頭的指甲深深陷入肉中。

    隨後林哲又撥了張小雷的手機號，不過沒有人接聽，隻好下樓幫助李醫師搬運補給物品。

    李醫師回憶著那個夜晚。

    “在你昏睡的第二天，準確的說應該是第三天淩晨，九月五日零點剛過，可怕的事情發生了…”

    九月四日。

    李醫師如往常一樣忙碌至晚，洗完澡聽了幾首利於睡眠的鋼琴曲後，在二十三點左右入睡。

    僅睡了一個多小時，被外麵吵鬧聲擾醒。

    警笛聲，哭喊聲，雷鳴聲。

    李醫師好奇，下床看向外麵，天際閃電不斷像要下雨。整個城市都停電了，漆黑一片，隻有閃爍的車燈和冒著熊熊火光的幾處高樓。

    「失火了嗎？」李醫師如是想。因為市裏幾年前發生過一次嚴重火災，高壓線路連電導致全市停電，傷亡不少，出動了大量警力和消防車才避免了更大損失。

    絲毫沒有大驚小怪的李醫師打算繼續睡覺，但今夜的百江市注定不會太平。他給晚間值班人員打了電話，讓其注意治療中心內外安全。

    內線接通，不過很久無人接聽，李醫師認定值班人員睡著了。平時他也許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這種不太平的夜晚值班人員仍偷睡覺，就是極為不負責任。

    他很不滿意，打算去值班室一趟。

    值班室門敞開著，兩名值班員都不在。即使有人去方便，也會留下一人看守，空無一人的情況從未有過。幾座皮椅胡亂擺放，茶水灑了一地，垃圾桶也斜躺著。牆壁上的監控視頻清晰無異常，但李醫師緊皺著眉頭，對脫離崗位的兩名值班人員很生氣。

    這時外麵傳來金屬碰撞的聲音，聲源在大門方向，李醫師看向大門處監控，卻是一輛黑色轎車撞在了柵欄平移門上，他趕緊出去看個究竟。

    “會不會開車，把門都撞壞了！”李醫師大吼著走向黑車，心情糟透了。

    駕駛座下來一名男性，跑著繞過車尾，打開副駕駛車門抱出來一名女性。女性的體型似乎比男性還要重，不知他哪來的力氣抱著女性迅速走來，慌張說道：“同誌，門壞了我會賠，請、請你帶我找這裏最好的醫生，求求你了要快！”

    李醫師看出女性已經昏迷不醒：“我就是醫生，這是怎麽回事？”

    “那、那請您趕緊救救我老婆！她今日頭疼的特別厲害，我出去買藥回來卻發現她食了一整瓶安眠藥！”

    “自殺？為什麽不第一時間去醫院？這裏隻是心理治療康複中心，所有住院患者都是心理疾病患者，沒有催吐、洗胃、血液透析醫療儀器，更沒有保腦安神的藥物。”

    “已經去了三四家醫院了啊，車輛行人裏三層外三層，全、全部爆滿，求求你想想辦法救救她！”

    “醫院全部爆滿？火災造成的傷亡情況嗎？”

    “整個城市都亂套了，我、我也不知道。”男性聲音有些顫抖。

    出於作為醫生的職責，李醫師沒再說什麽決定救人要緊。先把病人平躺放在地上用手放在病人鼻下，完全感覺不到呼吸，做了幾次胸口壓按後，仍觸不到脈搏跳動，而且全身已經冰冷多時。

    “抱歉，很遺憾…”李醫師緩緩放平死者手臂。

    “怎麽會……怎麽會突然自殺？嗚嗚……”男者身體一軟，癱坐在地上。

    “請節哀。”望著趴伏在屍體上痛苦的男者，李醫師對此感到無以為助。

    突然身後一聲慘叫。李醫師趕緊轉頭，一團火球從停車場轉角處衝來，仔細看卻是一人。

    “啊啊啊～燙死了，救救我！救救我！快點救我！”

    聲音是值班室的小王。

    “小王，你這是怎麽了！？”“好熱，快救我！”

    李醫師欲尋水源，卻發現失去理智衝過來的小王有和自己同歸於盡的架勢，慌亂中隻能尋找藏身之所，拉起坐在地上痛哭的男者，跑進值班室，反身關上門，鎖部已被鑰匙鎖死，隻好死死倚住門。

    下一秒小王撲在女性屍體上，雙眼暴睜，不斷慘叫：“啊啊，救救我，快救我！誰來救我啊！”

    引燃屍體後，又連滾帶爬向著值班室跑來。

    李醫師和暫時忘掉悲痛的男者死頂住門，刺鼻的汽油和燒焦味，伴著未充分燃燒的黑煙四處擴散。

    沒抵住的門還是被衝開，下一刻小王完全撲到男者身上，火焰瞬間淹沒兩人。兩名燃燒的人牆擋住了出門處，李醫師不及多想，迅速躲進換衣間，把門鎖死。

    淒烈的慘叫聲令李醫師緊緊閉上眼睛捂住耳。過了很久外麵趨於平靜，隻有劈哩叭啦火星炸裂聲不時傳來。緩緩打開門，沒來得及伸出頭便被躥進的黑煙嗆到了，他趕緊逃出值班室。回頭看時，除了黑煙看不到任何東西。

    驚魂未定的他完全想不到，短短時間便有三具屍體橫在自己麵前。“我的診所死、死人了，要趕緊、趕緊報警！我要趕緊報警！。”李醫師顫抖的雙手掏出手機撥通110和120，但聲音提示全占線。

    “怎麽會這樣？！”

    不遠處突有一物從高樓上重重摔下，心理承受能力到極限的李醫師嚇得幾近坐倒。他小心走過去，有液體緩緩流過腳底，粘稠稠的令他第一時間想到了血液。

    “小張！”看清了高樓摔下來之物，不是值班員小張又是誰。

    “小張，你怎麽回事！？”

    “李李…醫師救我…我不想自…殺不想…死…救救……”小張身子一陣抽搐後，再無動靜。

    。。。。。。

    九月九日。

    “你是說，那晚整個城市的人在集體自殺？！”

    林哲手抱補給品，望向不遠處房門緊鎖但透過窗戶仍能看到裏麵牆壁熏黑的值班室，想著不久前剛有兩人慘死在裏麵，不免心中泛起幾絲寒意。

    “沒錯，即便到現在仍有人在自殺，那晚過後通過廣播我才知道，這全部是由一種病毒引起的。”

    “病毒？”

    “一種危害全人類生存的病毒，聽說這種病毒會役使人類以自己最恐懼的方式自殺…你很幸運，避過了這末日般的一周……之後政府出台了一係列緊急措施，其中一項就是強製所有正常人呆在家中，所有患有發熱症狀的人也都會被隔離在家限製自由……除相關人員外，隨意外出的人一旦被抓住也會被視為感染者隔離起來……企業、辦公場所、出行交通和學校等人流量大的地方更是出動了大量警力。”

    “那些感染者怎麽樣了？”

    “政府沒明說，不過想想便可知。沒研究出抵抗這種病毒的藥物之前，起初之時感染者被集體強製關押在一起隻能由他們自生自滅，這雖有背於人道主義，但這似乎是減少對社會危害的最有效方……”

    「醫科大肯定也被封校了，依雪會去哪裏？往日每當放假她都會去找我，如果發現我不在，會不會無處可去？她又沒有什麽親戚朋友…那樣的話隨意走動會有被抓走的危險！」

    “不行，我要回家！李醫師請你聯係小雷，讓他去找我，我要知道依雪是不是在他那裏。”

    林哲推開補給員，撥開步伐閃電般爬上補給車，搶車疾動而去。

    “小哲！你哪裏也不能去啊，外麵危險！”李醫師想要追趕，發現林哲早已馳遠。

    百江市與江北市相鄰，同屬L省。江北新河鎮距離百江市足有三百公裏路程，在主道路上難免會遇到警力阻礙，但林哲寧可冒險也不願耽擱時間。

    ……

    九月九日。

    新河港，河口小區，二號樓四橦五層東戶，門前此刻正站著一人，全身裹著無菌服，正是江依雪。

    「奇怪，為什麽有強烈的欲望要到這裏來？」

    思索間，手機鈴聲響了，知道自己新手機號的隻有一人，她接了接聽鍵。

    “美人兒，收拾怎麽樣了？聽說其他人都到了，開個簡單會議後就要去百江國際機場，傍晚時刻也就是幾個小時後我們就要飛往厄瓜多爾了，總之時間很緊的嘿嘿，要不要我上樓去幫你？”

    “不用，我馬上下樓，學校宿舍裏的衣物便已夠用。”

    “那就好……”（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