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 2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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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1章土布袋子的禍根

    童韻的為人頗有些像她爹, 那是寧願別人欠了自己,卻不好自己欠別人的。她知道譚桂英雖說在縣城裏上班,可那布票也不是大風刮來的,況且這種好看的花布,沒關係沒門路也買不到的。

    她這裏正好有些童昭捎來的好吃的,自然就惦記著給譚桂英一些。

    顧家人多,那麽多妯娌,她給大家夥都分根本分不過來, 隻能是給譚桂英使眼色讓她跟過來了。

    進屋後, 童韻解開懷先喂著蜜芽兒, 這邊指著那五鬥櫥說:“嫂, 你打開那櫥子,裏麵是我弟從首都捎過來的吃的, 看看稀罕什麽,給咱伯父伯母那邊帶著。”

    童韻所說的伯父,自然是譚桂英娘家爹。

    譚桂英爹在縣城裏也是有些身份地位的, 她來鄉下婆家這邊過大年, 若是能拿回去點好東西孝敬譚桂英爹娘,譚桂英那邊自然麵上也有光。

    人家爹娘這些年, 怕是沒少貼補大哥大嫂,而大哥那邊,一個月二十塊錢的工資給娘寄過來。這親裏親道的, 全都是人情。

    譚桂英倒是沒見外, 打開那櫥子看, 一看之下,倒是吃驚不下。

    “這是哪裏來的,這麽多好東西?”

    她在縣城裏,見識多,自然是知道那些東西不好弄到手。

    “剛說了,我弟首都捎回來的,我父母準備的。你說就這點東西,若是給一大家子分,怕是每個孩子嚐不到半塊,分不勻白白惹氣。若是我自己獨吞,心裏都過意不去,況且我就算是吃,一張嘴能吃多少呢!”

    “你乖乖地收著吧,哪裏是一張嘴,這不是還有一個吃奶的嗎?你好好吃,補足營養,蜜芽兒才能長好。”

    童韻聽了,笑著道:“嫂,說實話,咱娘真挺疼蜜芽的,對我也好,在咱家,哪裏短了我的吃食,再說我每天也吃點。隻是終究吃不完,也怕時候一長壞了,那才是白白糟蹋好東西。你拿五個紅糖月餅,再拿兩包雞蛋糕回去吧,給伯父伯母那邊。雖說不是什麽稀罕東西,可到底是精細糕點,老人家吃了不費牙,大哥麵上也有光。”

    大白兔奶糖是奶做的,實在貨,她想留著給蜜芽兒慢慢吃,再說那個不容易壞,留得住。

    這一番話說得譚桂英一時默住了,低頭間,感動得不能自已。

    “童韻,要不說我就最喜歡你這個弟媳婦,你真是凡事兒都想得周全。”

    她爹是機械廠的廠長,她模樣性情各方麵都好,本來能嫁個不錯的人家,那也是吃香的喝辣的,後來她非看中了顧建章。顧建章家那條件,大家都知道的,他顧建章就是家裏費著所有的勁兒抬起來的金鳳凰,鄉下家裏一群弟弟要養活,全家都指望著他呢!

    嫁給顧建章,這輩子隻能坑娘家補貼婆家了。

    這些年,顧建章待她不錯,她也知足,覺得坑誰補誰都行,日子怎麽都能過。可兩口子時間長了,難免也會鬧別扭,每當兩口子生氣惹惱的時候,她難免就想,當初我如果嫁給那誰誰,是不是就不會這樣了?

    雖說這想法不過是一閃而逝,可終究曾經有過,隻是她從不說罷了。

    不曾想,這小弟妹,心眼兒竟然這麽多,連這都想到了。

    蜜芽這個時候已經吃得差不多了,童韻將她那軟糯小奶肥身子抱起來,讓她趴在肩頭輕輕拍打著:“嫂,你收著吧,別和我客氣這個。咱們如今條件差,有點好東西,可不就是得孝敬給老人家,還能真得進咱年輕人嘴裏?嫂的爹就是我的長輩,這大過年,我好不容易孝敬一次,你可不能攔著我。”

    譚桂英聽著這個,真是又感動又想笑:“可真真說不過你,你這小嘴兒,能把死的說成活的,敢情這東西我不拿走,倒是我的罪過了!”

    童韻噗的笑出了聲:“咱現在鄉下條件差,也沒什麽好孝敬的。這兩年他們兄弟四個都掙最高的工分,家裏光景總會一年好似一年,等以後咱富裕了,還給伯父伯母送好吃的去!”

    譚桂英感慨地拉著童韻的手:“等以後有機會去縣裏,多陪我說說話,總覺得你就跟我親妹妹似的。”

    童韻笑著道:“好,以後有機會定要去叨擾下嫂嫂。”

    一時間妯娌兩個人說著知心話兒,童韻把蜜芽兒哄睡了放下,便開始給譚桂英拾掇東西。她取了個小包袱皮,把那些東西都包起來,誰知道正拾掇著,就聽到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了。

    童韻聽著這動靜,心裏覺得奇怪,想著顧建國這會子陪兄弟說話呢,不至於回來。正疑惑著,那譚桂英眼疾手快的,忙扯過被子,把那好吃食給蓋住了。

    抬眼間,進來的卻是蘇巧紅。

    原來顧家幾個兄弟帶著一群小子出去街麵上放炮了,陳秀雲在廚房裏洗碗,馮菊花打掃灶台,蘇巧紅偷偷摸地路過西屋窗戶底下,就聽著裏麵妯娌兩個人壓低了聲音在說話。

    她一想,便覺得這裏麵有貓膩,肯定是偷摸說什麽話,說不得譚桂英又拿了幾塊布暗地裏給童韻了,當然也可能是麥乳精!

    蘇巧紅想起這個來,氣得胸口都疼。

    同樣是弟媳婦,怎麽她就不招人待見?譚桂英爹家有錢得很,她就不能多張羅點東西嗎?

    蘇巧紅這下子是來氣了,幹脆上前,一把推開門,直接闖進去。

    她倒是要看看,她們偷偷摸摸在弄什麽東西!

    結果闖進門後,就看到譚桂英急慌急忙地把個什麽蓋住了!

    “嫂,童韻,你們在說什麽呢?”

    “這不是和童韻說說蘇聯文的事嗎,我們機械廠有一批機械,說明書是蘇聯文,太高深了,讀不懂,我想著童韻學問好,想讓她回頭幫看看。”

    這件事倒不是無中生有,蘇聯文說明書確實有,不過顧老太太也懂蘇聯文,所以顧建章拿給他娘看去了。

    “是嗎?那你們真是有文化,學過蘇聯文,我這睜眼瞎,別說蘇聯文,就是咱中國字我都不認識!我和你們真真是沒法比!”

    說著間,蘇巧紅湊到了炕邊,眼睛卻一個勁兒地往被子底下瞅。

    譚桂英是廠子裏當主任的,什麽人沒見過,一眼就看出來了,皮笑肉不笑地道:“有法比沒法比的,咱這不是也當妯娌嗎?既是當了妯娌,就得好好處著,咱總不能學那黃鼠狼天天偷偷摸摸地往人屋裏尋摸東西!”

    蘇巧紅聽著這話,臉上都憋紅了,卻是咬牙道:“對,好好的人不當,非當什麽黃鼠狼,做個啥都背著人!”

    譚桂英聽著,好氣又好笑。

    她容易嗎她?她尋來了一塊花布給蜜芽兒做衣裳,就想著牙狗那邊兒也小,麵上不好看,隻能費勁巴拉又給牙狗兒也尋了塊。

    得虧人家馮菊花是個好性子不挑剔,不然這事兒就沒完沒了了!

    結果呢,她好心好意想端平這碗水,結果人家那眼兒還滴溜溜地看著她手裏的花布?這就是貪心不足蛇吞象,她以為她蘇巧紅是個什麽東西,好東西合該都進她的嘴兒?

    “還是四弟妹見識大,還知道人模人樣的黃鼠狼,咱在縣城裏住慣了,見的都是人,說的也是人話,做的也是人事,真不知道黃鼠狼還能當人看!”

    說著間,她回過頭,笑望著童韻:“五弟妹你說,你見過這樣的黃鼠狼嗎?”

    蘇巧紅沒想到這城裏來的大嫂竟然說話這麽直,這不就是說她是個黃鼠狼?她氣得差點想掉眼淚,打算回罵幾句,正要開口,忽然腦子一清醒,又覺得不對勁。

    這是城裏的大嫂,不是二嫂不是三嫂也不是小弟妹啊!

    她不能得罪譚桂英,譚桂英在縣城裏有地位,譚桂英的爹是機械廠廠長。

    萬一以後招工什麽的,說不定還能幫上忙呢!

    於是她忍了忍,又忍了忍,憋著愣是沒敢再說什麽,隻能瞪了眼童韻:“五弟妹,真是命好,別人比不過!”

    說完轉身就跑出去了。

    這邊童韻搖頭歎道:“怎麽被她看到了,又是一場事兒!”

    譚桂英卻是無所謂的,這種人她見多了:“她難受就難受去唄,咱們又不是她爹娘,犯不著供著她敬著她!她那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見到了就得眼紅,她才不管這是做什麽用的呢!”

    童韻貼心,惦記著留個好東西送給她,也算是還給她娘家一個禮,可是蘇巧紅隻知道她這個當大嫂的在縣城裏有好東西,扒扯著要東西。

    這人和人,能比嗎?

    她譚桂英心疼孩子,送個布,看著孩子穿得好,自己心裏痛快!可是如果誰非覺得她就該的就欠的,她是縣城裏混的就應該能扒拉東西,那對不起,她真是沒那閑心伺候!

    誰也沒欠你啥,憑啥啊!

    童韻想想也是,如果蘇巧紅看到她這裏有好吃的,怕是又要問,怎麽都是嫂子,你隻給城裏的那個嫂子,莫不是因為我不能送你花布就小看了我?怕是又一頓哀怨!

    她滿心以為縣城裏來的嫂子有票有錢,但其實人家過得也有自己難處,誰也不是神仙伸手就能變出東西。

    如今也隻能不管她了。

    ~~~~~~

    卻說蘇巧紅這邊,跑到牆根角落裏,心裏那叫一個難受。

    怎麽人人都對童韻好,連城裏來的譚桂英都偷偷摸摸給童韻東西!想想就覺得冤屈,冤屈得不行了,童韻到底哪裏好了,不就認幾個字,又臉蛋子長得好看?可是論起做莊稼活,她可不是什麽好料子!

    “妖裏妖氣的,也就老五那個沒眼力的才娶這麽個玩意兒!”

    她這一口氣喘不過來,整整憋了一下午,一直到了晚上時候,她擦擦泛紅的眼兒往窗戶外麵瞅,正好看到童韻和譚桂英在廚房裏忙活做飯,好像是說要做個什麽拿手好菜?

    “哼,什麽拿手好菜,都是費油的!這一個個的,就知道糟蹋東西,城裏來的媳婦就是不會過日子!”

    正叨叨著,就見顧建國提著鏟子和土布袋子要換沙土。

    這沙土是要勤換,小娃兒睡在裏麵才能舒服,一般莊稼人家養娃粗糙,一天換一次。可顧建國疼女兒,他上工前下工前都要換。現在過年,他不用上工,更是一天換好幾次。

    蘇巧紅看著那換沙土的顧建國,心中一動,竟然有了個主意。

    乍有這麽個想法,她自己也嚇了一跳,忍不住道:“造孽啊,娃還小,哪能那樣呢!”

    可是她坐在炕邊,望著窗外,卻是又想起之前自己闖進童韻屋裏的情境。

    也不知道譚桂英到底是在被子底下藏了什麽好東西?她一定是把東西偷偷給童韻了。

    是布料,還是麥乳精?

    蘇巧紅想來想去,越想越難受,難受的想掉淚。

    她忽然就記起,小時候她娘在吃飯前支使她去拾柴火,等拾柴火回來,她看到了桌子角那裏沒收拾幹淨的一點雞蛋皮零碎。

    她知道她娘偷偷給哥哥吃雞蛋了,沒讓她吃。

    她當時就難受,特難受,窩心的難受,可是嘴上卻沒說。

    後來就盼著嫁人,想著嫁人了,離開這個家,一切就好了。

    誰知道離開了那家,嫁到了顧家這烈士家屬家庭,竟然也是被人不當人看!

    蘇巧紅一咬牙,鬼使神差的,就走出去:“建國,你大老爺們的怎麽幹這個,歇著吧我來!”

    顧建國抬頭見是他嫂,笑著說:“嫂,你去看牙狗吧,我來做就行。”

    蘇巧紅推讓一番:“別,我來幫你吧!”

    顧建國其實心裏很納悶,這四嫂今天怎麽了這是,不過他也沒問,隻是推讓道:“嫂,你不用管這個。”

    蘇巧紅在推讓時,趁著天晃黑,背著身子,用腳輕輕一踢,就踢了一小塊泛紅的炭進去那沙堆裏。

    那沙堆是顧建國早就用細籮篩過的,應該是馬上就要裝進土布袋子裏的。

    踢完了,她也有些不自在,幹笑了聲:“建國,不用嫂幫忙,那嫂看牙狗去了啊。”

    “好,嫂,你忙。”

    蘇巧紅忙不迭地往自己屋裏走,走進門後,像後麵有鬼追似的,趕緊關上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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