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章 迷茫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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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在家呆了十幾天,風平浪靜。王得賢那斯真是慫貨,他不敢再叫人來了,也或許他這時,正疲於奔命,四處躲避警察的抓捕吧。

    東竄竄,西走走,一個年輕人呆在村子裏,真是百無聊賴,虛度光陰。李喚飛決定,回深圳。在回深圳之前,他要請村裏的朋友們聚一餐{農村人的習慣,出遠門之前或是朋友為他送行,或是自己請朋友聚一餐。}。

    “老弟,我明天就下深圳了,今天約村裏的朋友們,一起去水壩下麵{的石灘上}燒烤去。”李喚飛對覃海朋說,“料我讓海賓去買了。”

    “去那下麵燒烤?你找姨鬥啊。”海朋微笑著。

    “燒烤有什麽好批鬥的?”

    “你忘啦?以前……村裏人……把那些‘不幹淨的東西’,都趕到哪去了?”海朋湊近李喚飛的耳旁,神秘的說,“不就是趕到那下麵去的嘛。”說完,海朋微笑著,“有一次我帶我朋友去下麵燒烤,晚上回來得有些晚,後來還被那姐妹倆兒{媽媽和三姨}批了一通。”

    李喚飛自然不會忘記,那是他上小學四年級的時候……

    “小飛飛,走走走,上街玩兒去。”星期六的那天,甘春堂騎著他那輛嶄新的摩托車,開心的向李喚飛招了招手,“走嘍。”

    李喚飛羨慕的望著他,低聲道:“我……我還得放牛……”

    “放什麽牛啊,山上到處是草,把它綁在山上給它自己吃就好了嘛。”

    李喚飛搖了搖頭,“不行……我媽媽說,周末要放著它,不然它太瘦了,生不了小牛,我們就沒錢去上學了。”

    “上個毛學,上學有什麽用,你看我們村的有錢人,誰上過學的。”甘春堂不屑的說著,又催促了兩聲,“走啦走啦,帶你兜風去。”

    1998年,在農村,能擁有一輛屬於自己的摩托車,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兒。記得甘春堂剛買車回來的那天,他二哥想騎一次他都不讓,別的小孩更是摸都別想摸一下,更別說能坐在上麵了。

    看著那嶄新的摩托車,李喚飛不知有多想跑上去坐一坐,兜兜風。但一想到他家那頭瘦得可憐的老母牛,他就不忍心綁著它。他沒回答,隻是輕輕的搖了搖頭……

    甘春堂微笑著,啟動了車子,轟著“嗡嗡”作響的油門,看上去,像是摩托車賽車手準備出發的架勢。

    伴隨著刺耳的“嗡”的一聲,賽車手出發了,才幾秒鍾的時間,他就像一道閃電似的沿著公路右拐,消失了……

    李喚飛轉身,走到公路邊的小山坡上,看著他那頭正津津有味的吃著青草的母牛,突然,聽到不遠處傳來急切的大卡車的長笛聲,伴隨著長笛聲的,還有“嘭”的一聲巨響。李喚飛全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他牽著他的牛,向山上最茂盛的青草處走去……

    和往常一樣,李喚飛唱著《五星紅旗迎風飄揚》,一路蹦蹦跳跳的回家吃午飯,那天,村子裏,安靜得很不尋常。

    在路過甘春堂的家門口的時候,聽到他的母親哭喊著叫著“天啊,你睜開眼啊!他才十七歲啊!你怎麽就把他帶走了啊!啊!?”……

    後來,才聽村裏的人說,甘春堂上午出了車禍,當場就死了,據說,他的心髒都迸裂了出來……

    也是那次事故之後,村裏的老人們感覺近些年來,村裏總是“不太平”,因為在此之前的一連幾年的時間裏,村裏也有年輕的小夥子意外死亡。再後來,老人們去詢問了當地出名的“老神仙”,“老神仙”說:村頭的兩個冶煉廠占據了村裏的龍脈,工廠越旺,村裏則越衰,加上村民已經多年沒有供俸村頭的神廟了,這些年,在村子裏聚集了很多“惡人”,所以,要做法把它們趕走,趕走後,村民每年都要拜祭村裏的神廟和神位。

    之後,村裏花了不少錢,不知請來的哪路“神仙”,一連三天三夜的敲鑼打鼓、請神驅邪、頌經超度,禁行半月{禁行是禁止在做法的那三天三夜,不在村裏住的任何村裏人。外村人禁止出入、通行。}

    還記得請神的天,“神仙”的團隊十來人,有穿著“鬼王”的衣服假扮鬼王的,有穿著各式尖頂高帽和藍綠相間的古裝服飾扮小鬼的,還有穿著古代兵勇服裝扮兵勇的{扮的哪個朝代的兵勇估計連“神仙”自己也說不清},他們每個人都戴著儺戲的麵具,手持各種兵器法器,敲鑼打鼓,從村頭吹唱到村尾,再從村尾跳“大神”跳到村頭,晚上起壇作法,又是敲鑼又是念經,一直忙到淩晨四五點。期間,晚上十點,淩晨一兩點,淩晨四五點的時候,“神仙”都會挨家挨戶的撒茶油仔和秈米用以驅邪……

    小時候被嚇得,連白天上廁所都得找人組隊……

    那時候,村裏“不幹淨”的東西就都被趕到村西頭的水壩的河灘下麵。所以,老人們不讓年輕人再去那下麵玩樂,擔心會出事兒。

    說也奇怪,在驅邪之前,村裏一連五六年都有年輕人早逝,驅邪之後,一直到現在的十幾年時間裏,村裏很太平。但即使如此,當問李喚飛信不信鬼神的時候,他總會一笑置之,即使如此,當李喚飛一個人,半夜一兩點走在山路裏的時候,他還是會有種毛骨悚然的感覺……

    於是那天,李喚飛和朋友們的聚餐地點,還是他家的樓頂上。

    “迷茫啊,飛哥,迷茫啊,看不到人生的希望了,你有什麽好的工作,介紹給我嗎?”韋生龍喝了幾瓶啤酒,通紅著臉,他搖搖晃晃的走到李喚飛麵前,“哥,給我介紹工作。”

    “你滾蛋!你迷茫個球!你他丫的跟覃品源、覃同舟幾個,三天兩頭的泡網吧打遊戲,你迷茫個毛線。”覃海朋推了他一把,嘲笑著,“去年你們幾個就說了,這次出去打工,不能再呆在一個地方了,不然你們五個又組隊去網吧玩遊戲,他丫的,出去的時候你們是一個一個走的,沒兩個月,五隻‘網蟲’就又湊到一起去了。”

    大家夥聽了,都“嗬嗬”的樂了起來。

    “丫的,我也說啊,覃品源和覃同舟兩個混蛋,自己才上了一個月的班,沒錢了,都跑來找我,害得我也隻上了一個半月就不幹了。”韋生龍也不好意思的笑了起來。

    “個卵,是你說你那有好的工作讓我們去找你的好吧。”覃品源和覃同舟站起來,異口同聲的叫道,“他丫的,我們身上加起來才有四千塊錢,去到他那裏,要吃沒吃要喝沒喝,我們還得養他……”

    說著,幾個人打鬧了起來。

    “生龍和你是同一年的吧?”李喚飛轉向覃海朋問。

    “鳥!誰跟網蟲同一年。”海朋笑了笑,“我93年,他95年,他比我小兩歲。”

    “對,對,我比他小兩歲。”說著,韋生龍從爐架上拿起一串雞翅,伸到李喚飛麵前,“來,飛哥,吃——吃這個。”

    曾經在村裏,有的人說:讀書有鳥用,還不如某某家的誰,人家小學都沒上過,現在身家近百萬。結果,他的小孩現在,在工廠的生產線上,日夜加班……

    還有的人說:讀什麽書,我這輩子也沒讀書,不也是把小孩養活了嘛,而且日子過得還不錯。結果,他的小孩現在,跟著他在家裏種桑養蠶……

    還有的人,鄭重其事的對女兒說:女孩子讀那麽多書幹嘛?讀得再好也是要嫁出去的。結果,他的女兒連初中都沒畢業,就懷孕了……

    出門多走兩圈,走得遠一點就會發現,好好讀書,一定很有用。不論是入職需要的學曆背景,不論是讀書本身給人的磨礪,不論是工作方式方法的總結,不論是與人交際交往、知識見識、語言表達和思維方式……都會讓你在生活的現實中受用很深。

    有人說,書生誤國,那是說讀死書的人,還有人說,書呆子,那是說讀書讀死了的人。活人讀書,讀的是書中的知識,讀的是在學習當中讓我們練就的智力、毅力、耐力、洞察力、感知力、學習能力、總結能力、應用能力等等。所以,李喚飛一向對那些害人害己的“讀書無用”的言論深惡痛絕。

    “生龍你95年的,那也才二十三四歲,還這麽年輕,迷茫……”李喚飛微笑著,想說什麽,又沒說。

    “嗬嗬。我們不一樣啊哥。我要學曆沒學曆,去哪人家都嫌棄,我要能力沒能力,哪裏都混不下去,而且又啥都不懂,我都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麽,唉,又沒有技能,一年到頭,東一浪蕩,西一浪蕩,有時候都不知道自己努力做著些什麽鬼東西,有什麽鳥用。”說著,他又搖了搖頭,重重的歎了口氣,“唉!迷茫……”

    和很多90後的孩子一樣,韋生龍也是個獨生子,從小,他就沒吃過什麽苦頭,上學花錢,想要多少開口跟父母說一聲就好。幾年前,他母親下崗了,父親的生意也無法再經營下去,如今,四五十歲的父母還去廣東找工作。而韋生龍,出來社會也有五六年的時間了,他還經常跟父母拿錢過生活。說他開始迷茫了,確也是實話。是個正常人,他都會有自我反思和總結的能力。

    “要啥沒啥,你還有什麽好迷茫的?”覃品源嘲笑道。

    “對啊,你又不是身家幾十個億,天天可以玩遊戲,到那時候,你就不用迷茫了。”覃同舟附和著笑道,“傻逼!”

    “你們倆兒別說我,咱們哥仨兒一路貨。”韋生龍微笑著,又歎了口氣,“恨啊!恨我爸媽啊!恨他們不逼我去上學啊!恨他們太溺愛我了!恨他們老得太快了!”

    “對啊,恨他們老得太快,給你留下的錢卻太少了是吧。”覃海朋嘲笑著。

    “海朋哥,你也別隻說我一個人,你也不過比我大兩歲,你看看你,成天跟一幫老人家在家種桑養蠶,丟不丟臉啊你……”

    “我在家裏種桑養蠶,也從不伸手跟我爸媽拿錢,哪像你,穿你爸的內褲都穿不下了還要伸手跟他拿錢,真丟臉。”

    “這有什麽丟臉的,我爸媽就我一個兒子,他們賺錢不就是給我花的嘛。”

    “那你還說你迷茫個毛線啊。”

    “唉,你不知道,我爸上個月病重,去醫院花了很多錢,上個月我媽都沒給我打錢了……”

    話還沒說完,眾人就“噓”聲一片……(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