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呀，知道了知道了姐，你們不用為我擔心的。”自從李喚飛回到深圳以後，大姐和二姐每隔三天就給李喚飛打電話，她們像是擔心，某天，弟弟突然失聯了似的。李喚飛此時，正在去銀行的路上。

    或許老蒲也看得出，李喚飛的心並不在這裏，加上某種“不好意思”，在李喚飛第四次請求離職之後，他終於暫時同意了他的請求。

    李喚飛也向他保證，在離職前，會培養出一個可以獨當一麵的經理，其次，在他離職前一個月，先還40萬借款，在離職之前一個星期內，一定把所有的欠款都還清。另外，李喚飛堅決不拿老蒲一分錢的工資，他對他，是感激，也是欠意……

    來到銀行，李喚飛轉給覃富20萬，轉給老蒲40萬，他的口袋裏，又隻剩下一點僅能維持公司運轉和自己生計的錢了。

    “yes！怕個球！隻要有健康，我就不會餓死！隻要有紮實的技能，我就不會窮死！隻要有業務的平台和廣闊的資源，我就絕不會迷茫著等死！”轉完錢，李喚飛給自己打氣，雖然，下一餐，還得跑回工廠跟工人一起“吃糠咽菜”。

    “李總，在葉總那邊的貨又不能按時交貨了。”顏冬梅又給李喚飛打來電話。

    “怎麽了呢？怎麽又不能按時出貨呢？”

    “唉……我也不知道……他們……他們老是說在趕……”

    “什麽不知道不知道，跟單連訂單的進展情況都不知道你還跟什麽單啊！”也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李喚飛的脾氣比以前大了許多，他以前，總是把自己的同事或下屬，當成是弟弟妹妹一樣關心……

    顏冬梅委屈的鼓著嘴，她不敢再說話。

    “這個訂單你別管了，我自己跟。”李喚飛說完，把電話掛斷。

    難得能休息的一個星期天，今天的天氣，晴，萬裏碧空。回工廠吃了午飯，李喚飛打了個專車，來到葉成峰的公司。

    “誒，老魏？你也在啊？好久沒見到你了。”進到葉成峰的辦公室裏，恰好碰上魏強一家。想來也奇怪，他和童珍茹不是早就離婚了嗎？怎麽又在一起了呢？

    魏強此時，麵黃肌瘦，眼神飄浮，發如枯稿。身心的雙重壓力，早已讓這個年富力強的青年人變得體如老嫗一般了。

    “誒，哥，好久不見，你……一切還好嗎？”魏強先是一愣，又如夢初醒般的坐直了起來，他跟李喚飛打招呼的神情，有點訥。

    李喚飛本能的意識到：他的病情，應該到了末晚期了吧。

    “嘿嘿，好得不得了。去年一把大火，燒得我隻剩一大屁股債。”李喚飛邊說著，邊在辦公室裏搜尋了一番，“老葉躲哪兒去了？”

    正說著，葉成峰如一道疾風般的出現在辦公室門口，大笑到，“謔謔，喚飛過來啦。”

    老魏也微笑著，“這裏呢，在這裏呢。”

    “老葉現在什麽情況啊？”李喚飛微笑著，“我那批貨怎麽又出不了？客人那邊都催了兩次嘍。”

    “哦？有這事兒？”葉成峰“渾然不知”的睜大了眼，問，“現在在車間趕的那批貨，是你的嗎？”

    “別裝啦，再裝啤酒肚都出來啦。”李喚飛微笑著，到沙發上坐下。

    “哈哈。”葉成峰大笑了起來，他掏出手機，點著，“我是真不知道有這事兒，我問我哥一聲，現在車間裏的事兒，都讓他管。”說完，手機也撥通了，他說了一聲，“你到我辦公室來一下。”

    在對麵的沙發上，魏強的女兒呆萌的盯著茶桌上的糖果盤看，不一會兒，她指了指盤裏的一顆紅色的糖，仰著頭，望向父親，“粑粑，我想吃這個糖。”

    “紫星，過來，到媽媽這兒來。”童珍茹說著向小星兒招了招手。

    星兒跑到媽媽的懷裏，吮著手指，盯著糖果看著。童珍茹微笑著：“醫生說過，不能吃太多的糖喲，會長蛀牙的。”

    “那……那……那水果可以吃嗎麻麻~？”

    “水果可以吃，吃水果最健康了。”

    “唉~”星兒歎了口氣，把小手指從嘴裏取了出來，攤開雙手，失望的說，“可惜，盤裏沒有水果。”說完，她坐到沙發上，又出神的盯著糖果盤看，她好像在期待著糖果突然變成水果了似的。看她那天真可愛的模樣，真叫人喜歡。

    “誒，李總，你過來啦。”葉成峰的哥哥葉成順來到辦公室裏，他跟李喚飛打招呼。

    以前，在葉成峰的辦公室裏，如果有朋友或客戶的小孩說這話的時候，葉成峰肯定會安排某個員工出去買水果回來了，但現在，葉成峰聽了，卻像是什麽也沒聽見似的，他隻顧著翻看手機。

    “誒，哥。那個，我這批貨這次是什麽情況？怎麽一直出不來？客人那邊催了好幾次嘍。”李喚飛微笑著問。

    “這個，估計要延遲幾天……”

    “要延遲幾天？”

    “7天……”

    “7天怎麽可能？”李喚飛瞪大了眼，“上次延遲了5天，我跟客人申請延期了，後來我們這兒又延遲了3天，我又跟客人申請了，你現在突然說要7天！？如果你是客人你會答應供應商這樣的請求嗎？”

    “你在我們那邊工廠做的展示架，不也是要到那個時候才出貨的嗎？”

    “唉呀我的哥呀，這個貨跟那邊的貨不是同一批的呀！你怎麽把我兩個不同的訂單的交期混在一起了啊？”李喚飛無奈的搖了搖頭，轉向葉成峰，“阿峰，這個你來協調一下，我25號準時出貨，不可能再延期了的。好吧？”

    “嗯，對，就應該是這樣的，不能一拖再拖。”葉成峰放下手機，轉向葉成順，“這個事就這樣決定，別的訂單今天全線停下來，先做喚飛的。”

    “哦，好，那我去安排一下。”葉成順說完，轉身，離開了。

    辦公室裏，四個大人，一個小孩，卻是那般冷清。曾經的風花雪夜，曾經的兄弟情誼，曾經兄弟之間的相互吹捧和滔滔不絕，現在，怎麽會突然變得這麽陌生了似的……

    李喚飛剛要開口說什麽，魏強便站了起來，道：“那，那個，我先回去了，你們先工作。”

    “嗯，好，有時間再聊。”葉成峰翻著手機，他連頭也不抬一次。

    李喚飛站了起來，“怎麽這麽快就要走啊？這麽久沒見了，多坐一會兒嘛，晚上我們兄弟仨兒一起聚聚唄，還有珍茹，大家都好久沒見了。”

    “不用了，不用了。嘿嘿，有時間，我們再聚。”魏強說著，招呼他的妻子和女兒，出去了。

    看他離去的背影，李喚飛心裏：魏強現在斯文得，太客氣了點兒。

    “魏強那你慢走哈。”葉成峰大聲說了一句。

    在以前，每當朋友或客戶要離開，葉成峰總會送他們到辦公室門口，即使有時他不方便送，他也會很禮貌的站起來跟客人道別。而現在，他似乎覺得，這樣的禮貌已經沒必要了似的。他現在，真的變了，他以前，是最崇尚“禮”的人……

    待魏強一家走後，葉成峰立刻放下手中的手機，俯身向前，抽了兩張紙巾，把兩個茶杯掃進垃圾桶裏。

    “這麽好的杯子不要了？”李喚飛疑惑的問。

    “不要了。”說著，葉成峰望向門口，輕聲道，“他們過來借錢的。”

    “借錢？幹嘛用？治病？”李喚飛皺緊了眉頭問。

    “唉，你不知道，他們公婆倆，都患了艾滋……”

    “啊！？”李喚飛張大了嘴驚訝著，“難道他們一家都……”

    “他女兒我不知道，他們夫妻倆兒，都是……”

    有些東西，“玩了”，害的不僅僅是自己……

    “他老婆選擇原諒他，那也是很無奈的選擇，你看他小孩還那麽小。”葉成峰繼續說著，拿出一個新的茶杯，給李喚飛倒茶。

    “現在這種大病，國家是提供免費治療的啊？他跟你借錢……”

    “不是借來治病的。他現在估計也沒多久了，他是在為後事做準備。聽我幾個朋友說，他也去跟他們借了。他借的不多，每個人他隻想借3萬或5萬。說是借錢給他媽媽治病的，其實可能，是為他的女兒。”葉成峰若有所思的沉默了一會兒，接著道，“你想想，如果是為他女兒借的，以後他還能還錢給我們嗎？”

    難怪，葉成峰剛才對他們一家，比較冷淡。

    “喲，快三點鍾了，我還沒吃午呢，你吃了嗎？”葉成峰突然想起了似的，摸著肚子問。

    “我吃過了才過來的。”

    “剛才他們一家人都在，我也不好意思走開。”

    “你叫上他們一起去吃不就行了嘛，你這家夥。”

    “唉，你不懂，有時候，不能太親近的。”說著，葉成峰站了起來，“走，一起再去吃點兒。”

    “不了不了，你去吧，我還要去我公司，有事。”

    “那我送你？”

    “不用，自己打個車就好了。你去吧。”李喚飛微笑著，拍了拍葉成峰的肩膀，離開了。

    下午三點鍾的太陽，曬得磚瓦都快起火了似的，這六月的天氣，真是熱得天天想泡水裏。

    在工業園門口，一個發如枯稿的青年人，吸著煙，來回的徘徊著，遠遠看去，他像一列脫離了路軌的火車頭，迷茫的尋找自己的方向。

    “咦，老魏，你老婆、小孩呢？”李喚飛疾步走上前去，跟魏強打招呼。

    “誒，哥，你，也出來啦。”魏強微笑著，趕緊從口袋裏摸出一包早已壓扁了的煙，他湊進煙盒，撕開一道口子，抽出一根折了三道彎的香煙，“哥，抽煙。”他那瘦削的有些斑黑的臉上，滿是汗水，這時看他，像是一個快要融化了的冰雕的雪人。

    接過煙，含進嘴裏，點上。已經兩年多沒抽煙了，才吸了幾口，李喚飛就覺得有些頭暈。

    “你在這裏幹嘛呢？珍茹和星兒呢？”李喚飛微笑著問。

    “嘿嘿，剛在這邊吃過午飯，她們，都回去了。”魏強微笑著。看他的神色，他好像有話要跟李喚飛說似的。

    “走，去我辦公室坐一會兒。”

    “額？”魏強閃爍著眼神，“你工廠，修好了？”

    “還修什麽工廠，工廠都讓別人偷走了。”李喚飛苦笑著，“我在深圳有自己的外貿公司，走，過去坐坐。”

    “啊，哦，哦。”魏強點了點頭。

    來到辦公室，開了空調，泡著茶，兩人喝著。

    “我聽說，你工廠失火，燒得挺嚴重的。”魏強開口道。

    “很嚴重，我現在還有四五十萬的債務呢。”李喚飛苦笑著，歎了口氣，“一把大火，什麽都燒沒了，也什麽都燒活了。”

    “燒活了，嘿嘿。”魏強陪笑著，“有些東西，你以為它死了，它卻被燒活了過來，有些東西，你以為他活著，卻很快就被燒死了。這就是人情的冷暖。”

    人情冷暖，這正是魏強現在在體會著的，當初他還什麽都有的時候，隔三差五的宴請“兄弟”們，而且請他們去的，都是些高檔消費的場所，現在……連請他吃一餐飯，“兄弟”都覺得沒必要了……

    “是啊，當時，有很多兄弟幫我，也有很多兄弟，想幫卻幫不了我。”說著，李喚飛冷冷的笑了兩聲，“還有一些所謂的兄弟，不但沒幫我，還坑我……”

    說完，李喚飛出神的望向窗外，咬了咬牙。

    兩人沉默少許，魏強點了點頭，“那，那，火災的原因，查到了嗎？”

    “我們攝像頭的硬盤剛修複好，現在他們還要測試，可能過幾天，就能收到了吧。到時，一切都會真相大白的。”

    說到真相大白的時候，李喚飛的臉上，沒有絲毫喜悅的感覺……

    “哦，哦……”或許是太久沒見麵了，也或許現在想的東西想的問題相差太大，魏強和李喚飛之間，也沒有太多共同的話題了。他左看看，右瞧瞧，好像要從牆上找出些話題似的，但他，最終還是沒能找到什麽新的話題。

    “怎麽樣？阿姨身體，還好吧？”李喚飛問。

    “還好，還好，她都還好。”

    “哦，我也好久沒見到阿姨了，你們現在還住在原來的房子嗎？阿姨也在嗎？有時間我過去探望她一下。”

    “嗯……嗯……是，還住在，原來的……房子。”提到房子的時候，魏強的眼神，變得憂傷了起來，他接著說，“那房子，還有近百萬的房貸。我現在，這個樣，還有我老婆……以後，我媽媽和星兒……都不知道……”說著，魏強顫抖著嘴唇，淚聲俱下……

    李喚飛同情的歎了口氣，他把手搭在魏強的肩膀上，沉默著。他現在，自己還有一屁股的債沒還清，他對他們，也是愛莫能助了。

    “哥，我這裏有很多客戶的資料，還有很多價格好的供應商的資料，我都給你，你以後有錢了，能不能資助我媽媽和我女兒？”

    李喚飛想：魏強此時，已經沒有任何借錢的籌碼了，他現在，隻要有一點兒稍微值錢的東西，他都想賣。

    或許李喚飛的思維一直在“錢”上，他聽叉了的回答，“我現在的情況，你也看到了，我是沒有錢買你這些信息的。”

    魏強傷心的哭著：我明明說的是給你，不是說賣給你……老天啊，怎麽沒有一個人肯幫我了呢……

    “兄弟，以後，即使……你……不在了，即使你不給我這些資料，在她們困難的時候，我一定會盡我所能的幫助她們。這個，你絕對的放心。”李喚飛捏著笑臉，在他說到“你絕對的放心”的時候，態度是那樣的堅定。

    一句很普通的安慰的話，魏強聽了，卻異常激動了的“撲通”的跪了下來，連連的磕著頭，放聲大哭起來，“謝謝！謝謝你哥！謝謝！”

    李喚飛趕緊上前兩步，把他扶了起來。看他現在的模樣，看他在他生命的最後一刻卻一心隻為他的媽媽和女兒著想，李喚飛，也忍不住流下眼淚……

    待魏強離開後，李喚飛想：如果當初，自己沒有一點兒能力，如果當初，自己一直沉迷，如果當初，自己不奮力進取、做出一些成績，那些朋友們，還會借錢給你嗎？那些朋友，會不會，也連請你吃一餐飯的小事兒，都覺得“沒必要”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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