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別人在此時問春曉，春曉啊，我能幫你什麽？

    春曉會說，謝謝，不需要。

    若是李老秀才在此時問，春曉啊，爹能幫你什麽？

    春曉會說，爹你去歇著，你身子骨好就是幫我了。

    可這話是從封賢嘴中吐出來的，春曉有一瞬間的恍惚。

    退回七八年前，她們是玩伴，是能夠心照不宣在地裏玩泥巴的好朋友。

    退回幾個月前，她們是情敵，春曉和姚富貴訂婚，姚富貴看上了封賢。

    時光再倒流一點，春曉跳河，封賢憑著一身的醫術救了她。

    她於她是恩人，有救命之恩。

    退回剛剛送出去的這段路，封賢和她爹成了忘年交，封賢救下了爹愛逾性命的一幅畫，留住了爹對娘的幻想和思念。

    春曉想到記憶裏的小啞巴，那時候的她其實最喜歡和封家的小啞巴一起玩。

    哪怕是玩泥巴，春曉喜歡安靜，小啞巴喜歡有人陪她。

    然後靠著一團團泥巴，她兩有了短暫的交情。

    後來小啞巴沒了爹娘，被奶娘李氏看管的很是厲害，她想再找小啞巴玩，封家的大門她已經邁不進去了。

    歲月流逝，她們的關係幾經變動，就連記憶裏膽子怯懦喜歡依賴人的小啞巴都會說話了。

    那些記憶，和彼時封賢認真的臉重疊在一起，配上她剛才問出的那句話。

    春曉，我能幫你什麽。

    跨越過那些陌生的時日，封賢認認真真問出去的這句話，讓春曉第一次覺得熟悉起來。

    封家小地主會說話後待人接物都有著一種春曉看不懂的疏離。

    你不能說她清高孤傲，小地主笑起來很溫和，而且落落大方從不和村裏那些說閑話的人計較。

    哪怕有人當著她麵喊一句，嗨，小啞巴，封賢都不會動怒。

    她身上的氣質和灑脫常常讓人自慚形穢，讓人不知該如何去做才算的上是合適。

    她會說話了，她懂醫術了，她廚藝很好，這些春曉都聽人說過，但那些都沒有封賢方才那句話管用。

    安靜的春曉，也有過糊塗的時候，比如為了姚富貴那個渣男跳河，比如為了初戀的變心遷怒到無辜人身上。

    記憶裏的封賢，在春曉心中，最鮮活的其實還是一起玩泥巴時的笑。

    那時候的封賢，眼神溫柔，帶著點無奈，性子雖怯懦，但遠沒有後來在李氏管教下無能。

    而彼時的封賢，同樣的溫柔，同樣的無奈，春曉仔細看去，還能從她眼睛裏看出一抹細微的調笑與好感。

    正是這一絲調笑和好感，讓春曉刹那間打碎近乎幾年的陌生。

    她像是第一次認識封賢這個人，又像是和兒時的記憶終於有了連接。

    春曉開心的笑了起來，因為她比誰都清楚，封賢說要幫她，是真的想要幫她。

    不是那些客套的虛禮，也不是那些礙於麵子的矜貴。

    是真心。

    是看你站在河邊即將跌倒下去，寧願伸出雙手，將你從危險中拉回的誠意。

    春曉這一笑，整個人的感覺都不一樣了。

    封賢眼裏露出一抹驚訝，此時的春曉要比她記憶裏的春曉好看許多。

    因為這笑。

    原主的魂魄在腦子不清醒的時候時常會和她說這些年的過往。

    而在那些過往裏，她說的最多的是和春曉偷偷跑到地裏玩泥巴，捉蚯蚓。

    春曉是個膽大的姑娘。

    比那時候的原主膽大多了。

    那時候有人欺負原主，喊她啞巴，春曉就會大著膽子拽著原主找那人算賬。

    往往說的對方不得不賠禮道歉，這才罷休。

    原主認識的是小時候的春曉，而封賢認識的是長大後的春曉。

    春曉在感情問題上，不過是被她爹罵了一頓看清姚富貴那顆心後，堅決轉身再也不相往來。

    單是這股心氣，和這種魄力，封賢就很喜歡。

    封賢喜歡堅韌有主見的人，哪怕是女子，活在世上，脊梁更得挺直。

    春曉對待姚富貴的態度上，讓封賢覺得小姑娘挺有意思，和桂香一樣有意思。

    十裏村不算大的村莊能先後迎來許多有意思的人，封賢是開心的，是樂意看到這樣一幕的。

    大周的子民，無論男女，無論老幼，都得有屬於自己的傲骨和尊嚴。

    姚富貴見異思遷，根本配不上春曉。

    春曉意識到這點後，半點都沒猶豫，出了姚家的門仍然是那個明媚燦爛的姑娘。

    “春曉，我能幫你什麽？”

    像小時候你曾幫過我一樣。

    春曉看著她，欣喜道，“哦！你終於想起我來了？”

    封賢散漫的笑起來，“嗯呀，小時候我們常常一起玩泥巴的。”

    春曉歪著腦袋看她，“那我怎麽覺得你忽然像是變了？”

    封賢認真的看著她，“春曉，我還是我。”

    春曉若有所思的‘哦’了一聲，“你肯原諒我，肯認我這個朋友，就是幫我了。”

    封賢神情更加認真，上前一步和春曉挨得更近，嗓音澄澈，“春曉，說實話啊。”

    春曉眉目染了一層懊惱，到底是沒了辦法。“好，如果落霞村的李家還找我爹的麻煩，你幫忙看著點。可別讓我爹被人欺負了。”

    果然還是那個一心想著她爹的孩子啊。

    “春曉，我說的是你啊。我要幫你，不是幫你爹。”

    “啊？”

    春曉怔在那，有點氣憤，“幫我爹不就是幫我嗎！你想找揍？”

    封賢哈哈大笑，春曉都沒看清她怎麽動的，人就已經退開幾步遠。

    “喂！別忘了你說過的話啊！”

    春曉見她越走越遠，嘀咕道，什麽人嘛，說好了要幫我到頭來還嘲笑我？

    念著念著春曉就笑了起來。這小啞巴，原來還記得她啊。

    朋友一場，很多年前春曉主動踏足封家的門，被奶娘李氏蠻橫的轟了出去。後來想方設法的想讓小啞巴恢複自由，卻因了人少力薄拗不過李氏的大腿。

    她原以為兒時的朋友就這樣離她而去再也回不到以前。

    而就在不久前，封賢上前一步主動問了句，春曉，我能幫你什麽。

    春曉悠然轉身，覺得友誼這東西真的很神奇，它能暖了人心窩，也能打散多年來的陌生和不曾言語。

    “幫我什麽？你還記得我認我這個朋友就是幫我了。”

    站在河邊的人孤獨而橫衝直撞的長大，多年以後兒時的朋友終於不再遠處觀望，而是上前一步伸出她的手，讓春曉不再惶恐不再一人苦苦支撐。

    小時候是爹將她養大，現在春曉要做的就是讓她爹開心，可開心何其難？在諸多的刁難和存心壓榨下，每個人活著都不容易。

    封賢的那句話，進入春曉的耳，入了她的心，在心裏滿滿發酵，重新生出一股名為勇氣的東西。

    世間之事，世間之人，別管多難熬，身後有人陪，就是幸福。

    或許，這就是朋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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