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洪門安慶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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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赫男終於吃到了在他看來可以下咽的東西了。

    酒樓的掌勺廚師手藝很好,精心製作了四涼八熱,一桌江淮菜。什麽桂花鴨,汪丫魚燒豆腐,丁香火腿,水芹炒藕,香辣田螺,清蒸刀魚等等。主食是安慶名吃牛肉清湯麵。

    嚴雪鬆等人吃的讚不絕口,對色香味俱全的精致菜肴不忍下筷。李大少上輩子習慣了北方川魯菜的鹹香口味,對清淡口味的江淮菜不太喜歡。但肚子決定腦袋,他筷動如飛,是吃的最歡實的,卻一個讚也沒給點。

    "你幾天沒吃飯了?"嚴雪鬆對丈夫的吃相和不點讚的態度不滿了。

    "你說呢?"李赫男嘴上反駁著,但也隻得放下筷子,舉起了酒杯。

    "馬老板。你可是救了兄弟的命了。這麽些天,就在您這裏吃了頓飽的。兄弟失禮了,讓您見笑了。我敬您一杯,祝您生意興隆,財源廣進。"李赫男說完,先幹為敬。

    "嗬嗬。李兄弟客氣了。你我也不是外人。這些年,赫義兄弟可沒少給我幫忙。這次通過九爺,你我兄弟就算認識了。以後路過安慶,千萬來我這裏露個麵兒。你老哥別的本事沒有,肯定能讓老弟吃頓飽的。哈哈。"馬老板含笑陪飲了一杯。

    "九爺。"馬老板起身躹躬,雙手執杯,擺了個拜見前輩的手勢,想敬田盛一杯,卻被田盛攔住,壓回座位。

    "我們青幫和洪門其他堂口的弟兄們跟隨宋先生幹了革命,入了同盟會,國民黨。按宋先生的說法,都是平等的同誌了,這些個老規矩,就省了吧。來,為了民國,為了革命成功,你我幹一杯。"

    "嗬嗬。民國?革命成功?哎,好。"馬老板苦笑著陪田盛幹了一杯。

    "九爺,兄弟說句話,您別不愛聽。"馬老板放下酒杯,遲疑片刻,緩緩說道。

    "馬兄,還是叫我田九吧。有什麽話,你我兄弟還客氣什麽?"

    "別,門中規矩,我可不敢輕廢。說起民國,我這心啊,疼的難受。想當年,我們漢人受滿人欺負,留了辮子,沒臉見祖宗啊。就為這個,我們有血性的漢子都入了洪門。我們安慶武威堂都是敢打敢拚命的漢子,刺殺,投毒,見著滿洲人就殺。安慶的滿城為之一空。滿人中有幾個錢的,都躲南京去了,剩下的也不敢招搖。兄弟們為了一條辮子,流血,殺頭,沒有一個後悔認慫的啊。"馬老板眼中含淚,舉起酒杯一飲而盡。

    "安慶堂的兄弟都是好漢子。"田盛舉杯陪馬老板幹了一杯。李赫男他們也慌忙舉杯,糊裏糊塗的陪著喝了一杯。

    "後來,鬧了太平天國,終於可以剪了辮子了。可這些個廣西佬,也不是東西,也不認祖宗,信他娘的什麽上帝,認洋人當爹。我去他娘。我們安慶堂隻能兩不相幫,看起了熱鬧。甚至有不少兄弟,幹脆投了曾國藩和李鴻章。至少能有機會拉起隊伍不是。再後來,上海洪門小刀會起事,我們安慶堂有三百弟兄去了上海。最後活下來的,沒剩幾個。可我們沒怕過,安慶堂沒垮過。"馬老板雙目微紅,回憶著先人們的英雄事跡。

    嚴雪鬆拿起酒壺悄悄給馬老板斟滿了酒。她最喜歡聽這些革命的故事,希望他多講一些。李赫男以一個曆史研究生的角度,也是聽得津津有味。高家全則無所謂的當評書話本來聽,菜都多吃了幾口。田盛則有如親身經曆,眼框也有些泛紅。

    馬老板擦了擦眼淚,繼續說道:"到了你我兄弟們這個時候,美利堅的司徒堂主入了同盟會,讓我們鬧革命,要驅逐韃虜,恢複中華。秋謹堂主和徐錫麟堂主成立光複會,組織暴動,又是我們安慶堂率先響應。我們剌殺總督恩銘,策劃暴動。可有人告密,最後失敗了,被鎮壓了。慘啊。一千多條漢子,枉送了性命。但我們安慶堂還是挺了過來,武昌起義,又是我們第一個響應。柏堂主和王三哥在安慶、合肥兩地同時策動新軍暴動,一舉滅了總督府,組織新政府。我們給先人們報了仇。我們終於剪了辮子,終於可以去見祖宗了。按理說,這恢複中華,建了民國,我們有功吧,該不該封賞?你說,九爺,你來說,兄弟們有功不?該不該給兄弟們一個說法?"馬老板雙目赤紅,逼視田盛。

    "我們跟隨先生們革命,為的是共和,是民主,可不是江山輪流做,今天到我家。"田盛沉默了許久,輕輕歎息著說道。

    "去他娘共和,去他娘民主。掉腦袋的時候讓我們衝,該享福的時候卻沒有我們的事兒了。一群躲在外國玩嘴炮的玩兒意,全他娘的跑了回來,這個當了督軍,那個當了巡閱使,連剛喝了幾天洋墨水,會喊幾聲共和,會說幾句民主的瓜娃子也能當個縣長。憑什麽啊?行,就算不給官兒做,不給封賞,我們也認了。怪兄弟們沒本事,不會搶功,怪咱們沒文化,白給他們當了槍使。可他娘的這民國,比大辮子強在哪裏?一天收八遍稅,就差明著搶錢了。那幫瓜娃子沒一個好東西,比大辮子還不是東西,更貪錢,更欺負老百姓。我們流血掉腦袋,就為了給自己換個主子?還是個不如從前的主子嗎?九爺,弟兄們的心,都涼透了啊。柏堂主、王三哥和你們也被人家擠兌,帶著許多弟兄走了,去了南京、上海,安慶堂也散了攤子了。嗚嗚。"馬老板四十多歲的一條壯漢,哭的像個沒娘的孩子。

    "你這生意,看上去還不錯啊。"來自後世的李赫男覺著,馬老板在哭窮,還是個官迷。

    "閉嘴。"嚴雪鬆淚流滿麵,喝止了李赫男的胡說八道。

    "生意是不錯,可架不住狼多啊。咱們在前邊流血,青幫在後麵搶地盤。這些個流氓地痞,現在成了人家新政府的紅人,又是收稅,又是保護費的。說句實話。我這酒樓己經撐不下去了。我在上海英租界尋了個店麵,過幾天,我們就打算全搬到上海去了。他娘的,都說外國人欺負咱們,不拿咱中國人當人看,可還就是外國人的地盤穩當一些,雖然憋屈一些,但至少能混口飯吃。九爺。上海那裏,我沒有什麽人脈,還請您給三爺捎句話,給小的引見引見。我敬您。"馬老板起身,將一杯酒和著眼淚一口幹下。

    "好的。你放心,隻要提起你我的關係,三哥那裏肯定會關照你的。說起來,青幫洪門本是一家,不分彼此的,隻是走的路術有些不同罷了。看來,你們這些洪門老兄弟,確實寒了心了。"田盛十分黯然的歎息了一聲,陪馬老板幹了一杯。他不由想起了紛紛去往國外的那些師兄弟和退官去職,隱世埋名的師傅杜心武。

    "是啊。我這裏,青幫那些人多少給些麵子,畢竟同拜一個祖宗,同屬一個門口。嗬嗬。李兄弟說我這裏生意紅火。以前安慶沿江十七家酒樓,現在隻剩下我這一家,生意能不好嗎?我也看明白了,準備把酒樓賣給青幫的劉老四,省得他們惦記。"馬老板無可奈何的搖了搖頭。

    樓上幾人閑聊的時候,樓下卻發生了一起衝突。幾名日本武士和一群年青學生因為搶座位吵了起來。

    "八嘠。這裏的,我們定的,你們的,後來的幹活。"一名浪人裝束的日本武士氣惱的揮舞著拳頭。

    "你才八嘎呢,你全家八嘎。跑堂的,你來告訴他,是誰先來的。"幾名年輕學生同樣高舉著拳頭以壯聲勢。

    "哎喲,幾位大爺。你們都是貴客,千萬別傷了和氣。這樣,您把這兒先讓給日本客人,我馬上給您安排個雅間的位置,絕誤不了爺們的事情。來,請您跟我上樓到老板房間稍坐一會兒,我這就給您安排。"跑堂的見慣了這類衝突,十分熟練的化解著雙方矛盾。

    "不行。還講不講道理,明明是我們先來的。"一名女學生寸步不讓,怒視日本浪人和跑堂小二。

    "巴嘎。"一名日本浪人右手摸向刀柄,想上前用刀子跟那女學生高昂的脖子理論一下。

    "淺田君。"一名穿著西服的日本人揮手攔住了這名浪人。

    "哈依。板田君,請饒恕我的無禮。這些支那人無理取鬧。我隻是想教訓他一下。"淺田躹躬用日語道歉。

    "算了。這裏亂哄哄的,也吃不下飯,我們去別的地方吧。"那名叫作板田的日本人轉身準備離開。

    "板田君。這裏的,隻有這一家飯店。還請稍等。"淺田轉身,一手握刀,一手拎過跑堂,凶狠的說道:"你的。方才說有雅座的幹活?馬上的安排。不然,後果,你的知道?"

    "哎,知道。我馬上安排。"跑堂小二兒可不敢給酒樓惹禍,連忙點頭,帶日本人上了樓。

    "你等等,那雅間是我們的。"那女學生士氣不減,乘勝追擊,還想上前爭雅座。她旁邊幾名同學卻攔住了她,把她按在了座位上。(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