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我可以代替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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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完藥,我們坐在診所門口的椅子上,望著海麵上閃爍不停的信號燈。紅色的燈光在黑色海上一明一滅,不曾停歇。

    我問嘉仇,我們等什麽。

    他說,等船來,送我們離開。

    夜風很涼,船來還有一會兒,我已經有點犯困了。

    動了動小手指,我戳了戳他的手背,“你不是在訓練嗎,怎麽回來了?”

    嘉仇默了一會兒,“是賈代嫻打電話給我的,說你傷了人,讓我把你交出來。”

    “那你,還能回去訓練嗎?”

    垂下眼簾,他沒有回答,我們都知道了答案。

    安靜了一會兒,輪到他問我,“那天晚上,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我趕回去的時候,整個寢室裏亂成一團,還有血跡,直接給我嚇得心跳都沒了。”

    關於那天晚上的事情,我不想說,隻是搖頭。

    歎了口氣,嘉仇揉了揉我的腦袋,聲音和夜風一樣涼涼的,“別怕,聽說那顆釘子沒有傷到要害,劉航應該會很快就恢複的。”

    他的話,其實已經是前後矛盾了。如果真的那麽輕描淡寫,我們又何必這樣逃跑?

    其實,那天劉航傷得並不輕,甚至可以說很嚴重。釘子刺穿了他的腎髒,造成了嚴重穿透和出血,整整臥床了一個月。

    也是因為這一刺,劉航終生都被後遺症侵擾著。即使沒有摘除腎器官,可是功能已經大幅度下降,尿血、浮腫、不能高強度運動,體質變得弱不禁風。

    直到再見麵的時候,我差點沒有認出他來。

    在吹響淩晨第一道哨聲的時候,我們搭乘的那艘客船到岸了。

    跟隨著蜂擁而入的人們一起進入,我們買了兩張底倉的票,目的地是一個省內最北處的一個小城。

    整艘船分為三層,二層可以有房間休息,一層甲板是坐在椅子上,而底倉,則是跟著各種貨物一起塞在狹小的空間裏,度過十個小時的航程。

    不知道怎麽搞的,一上船嘉仇就開始難受,各種惡心頭暈,嚴重到隻能依靠我坐著。他嘴唇蒼白,因為不停嘔吐,缺水到有了裂口。

    暈船隻是其一,主要是底倉的環境太差,味道難聞不說,人還擠著人,隻有一個窗口換氣,氧氣都嚴重不足。

    其他的乘客可比我們有經驗多了,上來就直接搶占好位子,硬將我們擠到了過道口,自己舒舒服服地四仰八叉坐好。

    這才剛剛開始一個小時,如果再拖下去,我怕嘉仇會直接垮掉。

    帶著嘉仇擠到了窗口的位置,我好說歹說,總算是讓一個菜農挪開了擔子,換嘉仇坐了上去。呼吸到了新鮮的空氣,他慘白的臉色好了一些,靠在我肩膀上昏昏欲睡。

    摟著他高大的身子,我用雙臂撐起一個小小的空間,抵抗著船身一陣陣晃蕩的撞擊,好讓他睡得舒服一些。

    雙臂越來越僵直,我也有些體力不支,卻還是不放下手臂,生怕吵到熟睡的嘉仇。

    坐在我旁邊的菜農從口袋裏掏出一把煮熟的花生,咯蹦咯蹦地和同伴吃起來。這半個船艙的人都是送菜去市裏的,彼此之間似乎很熟絡,很大聲地攀談著。

    “小女娃,吃不吃花生?”菜農笑眯眯地,朝我攤開了粗糙的大掌。

    我搖搖頭,沒有說話,動了動發麻的手掌,又繼續撐了上去。

    不知不覺間,我也睡著了,迷糊中總覺得有人在摸我。

    一張開眼,之前與我搭話的菜農正笑眯眯看我,眼裏閃著飽含深意的餘光,“小孩,五十塊妥不妥?”

    說著,他舔了舔下唇,一副擇機而噬的模樣。

    一聽到這話,我心中一動,瞬間就了然。

    他是把我當成羊了。

    在沿海邊,女孩出來做這種事很常見,哪怕是穿得幹幹淨淨的家養女,其實暗地裏都在做這一行。

    我盡量讓自己看起來凶狠一些,“我不是,走開!”

    誰知道,他還是不肯放過,“八十,好不好?我還有好幾個老鄉,都喊來光顧你,好不好?”

    我憋著氣將他的手甩開,不斷往角落裏退,男人卻像跗骨之蛆,怎麽都甩不開。

    周圍的人看著這一幕,都隻是視若無睹,並不打算阻止菜農的無理糾纏。

    這裏都是窮人,更不願意惹事,或許他們心底裏就很討厭我這種賺便宜錢的,覺得我隻是想坐地起價。

    拚命地拍打他的手,我憋得臉都發紫,又不敢大聲喊出來,換來了對方更加得寸進尺。

    眼看他的手就要摸上我的臉,我趕忙避開,卻見背後伸出一隻修長的手,一把攥住了他。

    回過頭看,嘉仇不知道什麽時候醒了,臉色蒼白,“放開!”

    他很虛弱,向來底氣十足、張揚不羈的一句話,如今說起來卻是大半都是空氣,毫無威懾力。

    菜農刁鑽地盯著他,身後,他的那幾個所謂老鄉也都站了起來,“小子,你想鬧事?”

    嘉仇摟著我,沉眸看著他們,一言不發。

    這麽多人,我們想硬碰硬,隻是能以卵擊石。

    得了依仗,菜農底氣更足,上來就拽我,“過來,一切我們好商量!”

    說是商量,他已經是滿口勢在必得的語氣,用蠻力想將我和嘉仇分開。

    感受著嘉仇死死拽著我,我卻還是身不由己地離開,腳上不斷亂蹬著,大喊救命。

    其他人有些看不過眼,卻不敢當出頭鳥,隻能撇過頭不看。

    我感覺到嘉仇的手在慢慢地脫離,慌張地回頭尋找他的視線。對上那雙墨黑色的眼眸,裏麵澎湃著痛苦和失望的海浪,幾乎快要破岸而出。

    “我不行嗎?”

    這一句話,讓菜農拽我的動作停頓了一下,古怪地看著嘉仇,“你什麽意思?”

    嘉仇歙動著毫無血色的嘴唇,雙目通紅,“我妹妹年紀還小,不懂事,我可以代替她。”

    我頓時把雙眼瞪得巨大,不敢置信地看著眼前的人,每一個字都反反複複地在我耳中徘徊,回響不絕。

    我幾乎是崩潰地大叫,“嘉仇!”

    他的臉蒼白得像海浪衝刷礁石後的泡沫,沒有一絲血色。

    緩緩地將視線落在我身上,他勉強地笑了笑,安慰我,“哥也想賺點錢。”

    騙人,騙人!

    他這是把自尊和骨氣都扔在地上,任由人家碾碎戳爛啊!

    僵持了一陣之後,旁邊一個胖墩墩的中年婦女看不下去了,抄起手裏一把菜葉子,劈頭砸到了菜農頭上,“你個豬包,欺負兩個小鬼,要臉不要臉!”

    菜農摘著頭上的垃圾,氣得回罵,偏偏婦女牙尖嘴利,罵得他都插不進去嘴。

    “好了好了,你少整點事,憋一夜死不了你的!”菜農的一個老鄉發話了,將人拉回來,這才算是平息了這事。

    我感激地看著那個婦女,發抖著和她道謝。

    她歎了口氣,招招手,“過來,在我這兒坐。”

    說罷,挪開了她的菜籃子,拍了拍空位。

    架著嘉仇走過去,他雙腿無力地蹣跚而行,剛剛要將他放下,卻一下子頭朝下栽了下去。

    緊緊摟著嘉仇的肩膀,我將他護在胸膛裏,咬著嘴唇不敢哭出聲。

    懷裏這個人,他那麽驕傲,就算是撿垃圾都要把校服倒過來穿的人,居然對著那群垃圾乞求,要去做天底下最惡心的事情!

    我不敢想,如果沒有人解圍,現在又會變成什麽樣子?

    慢慢伸出手,他摸到了我一臉的潮濕,歎了口氣,“怎麽又哭了?”

    “我沒哭。”粗魯地用手背擦著臉,我強忍著不讓自己再抽噎,緊緊摟著嘉仇的肩膀,“你睡吧,我守著你。”

    胸膛處傳來了他的輕笑聲,“好,我們扇子也能保護人了。”

    良久之後,他的呼吸歸於平穩,長長的睫毛緊閉著,在我懷裏睡了過去。

    聽著外麵不斷拍打著船身的海浪,我睜著眼睛,將懷裏的人愈加摟緊了一分。

    在第二天中午,客船終於靠岸了,停在一個我從未踏上過的城市碼頭上。

    就近找了個樹蔭坐下,我從嘉仇口袋裏掏了兩塊錢,給他買了一瓶礦泉水。老板給我找回了五毛錢,我想想,還是拿來買了一小條糖果。

    喝了些水,嘉仇的精神好了一些,不過蠟黃的臉色看起來還是很不健康。

    我剝開糖紙,“張嘴。”

    他雙手撐在身側,嘴角掛著笑,閉眼啊地張開,咬下了糖果。

    我問,“好吃嗎?”

    他仰頭故意思索了一會兒,“恩,有點甜,太瘦了,還是養肥點好吃。”

    枉我還苦惱地思索了一會兒,這糖果怎麽養肥?

    啞著嗓子哈哈大笑了一陣,嘉仇牽起我的手,在我的食指上輕輕咬了一口,“喏,糖不在這兒呢嗎。”

    我頓時臉就紅了,也不抽回手,傻嗬嗬地看著他。

    拿過我手裏的糖,他拆開了一個,遞到了我的嘴裏,“甜不甜。”

    我用力嗦了兩口,“甜的。”

    兩隻手在身側絞纏在一起,十指貼得紋絲合縫,一點縫隙也不舍得留下。

    在這個陌生的小城市,我們兩個半大孩子,懵懵懂懂地開始了逃亡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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