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會所裏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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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嘉仇和駝阿婆聯係的事情我也知道,他常常晚上會出門,回來之後就靜靜坐著,顯得心事重重。

    他是個孝順的人,尤其是駝阿婆和他相依為命這麽多年,為了我拋下老人家離開,他沒有一日不是自責的。

    這一次,章建鬆為了找我,發瘋一樣去嘉仇家鬧事,氣得駝阿婆急性腦溢血,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扇子,都怪我,都是我害的,”用力地抱著我,他聲音啞的不像話,抱得我都發疼,“要不是我一聲不吭離開,阿婆不會遭這麽大的罪。”

    我沒有辦法插嘴,隻能拍著他的肩膀,試著讓他平靜下來。

    閉上眼睛,我複又睜開,聲音空洞,“哥,不然咱們回去吧。”

    下半年,嘉仇就要升高三了。劉航的事情,他家裏一定不會善罷甘休,這樣一天天拖延下去,難道要讓嘉仇搬一輩子的磚嗎?

    我們都盡量不去考慮這自私行為的後果,自欺欺人地活在這地下室裏。可是駝阿婆的事情,就是一記沉痛的警鍾,敲醒了我們都不肯正視的事實。

    誰料,嘉仇斬釘截鐵地否定,“不行!”

    我懇求他,“哥,阿婆住院要錢,要人照顧,我們回去吧!”

    “我說不行就是不行!”他爆發般咆哮了一聲,渾身的每一個毛孔都漲得通紅,整個人如同在痛苦的火焰中淬過一遍。

    “蘇扇,這件事沒得商量!”

    這一夜,是我們第一次背對背而睡的一夜。

    我們各自心懷心事,明知道對方都沒有睡著,卻誰也沒有開口。

    第二天,嘉仇將家裏全部的積蓄都拿了出來,往駝阿婆的賬戶打了過去。可是,這一點杯水車薪如何能夠做得起大手術,嘉仇告訴我,這次手術至少要一萬塊。

    一萬塊,我一輩子都沒有見過這麽多錢,一時間讓我們倆哪裏拿得出來?

    對於我尚且如此,對於嘉仇,這筆錢更壓得他快要喘不過氣來。

    不顧瘸腿,他每天都在街上遊蕩,尋找哪怕一絲一毫賺錢的可能。有一次,我甚至發現他去賣血了。

    賣了兩次血,換了一千塊,又寄了過去。從銀行走出來,嘉仇差點栽到地上。

    如果可以,我也想去賣血,可是我沒有身份證,就是賣血都不收。

    機械地洗著碗,我心裏想著嘉仇蒼白沉睡的樣子,禁不住一陣陣心頭揪痛。他根本是把自己往絕路上逼。

    拎著剩菜往回走,我另一隻手上還提著塑料袋,一路走一路撿點廢品。

    撿起電線杆下的空瓶,我站起來,被上麵粘貼的一張招聘啟事吸引住了。

    我的心砰砰跳,忍不住摘下了它。

    年齡不限,專聘女性,薪資優厚。

    我所有的注意力都被這一行字給吸引過去了,其他的字都逐漸模糊,隻是緊張地看著它們,心髒咚咚跳動。

    毫不猶豫地,我按照上麵的地址找了過去。

    不要告訴我天上不會掉餡餅,在快要餓死的人麵前,就是毒藥,我都想去試試。

    一路和人打聽,我很快就找到了應聘的地方。這是一處霓虹閃爍的會所,門口站著兩個衣衫暴露的女郎,正在攬著客人。

    我將兩個塑料袋放在門口,深深吸了口氣,往裏走了進去。

    聽說我是來招聘的,服務員撇了撇嘴,倒也不吃驚。領著我往二樓走,一指掛著經理室牌子的房間,“喏,去那裏。”

    我戰戰兢兢地往前走,推開門,發現裏麵已經站著好幾個年輕的女孩。

    她們有的比我大,有的比我小,但都打扮得很花哨,讓我覺得自己像是掉進了鳳凰窩裏的土麻雀。

    經理是個油頭粉麵的年輕男人,頭發梳得光可鑒人,蒼蠅爬上去都能夠掉下來的那種。

    他坐在皮椅上,不耐煩地說,“是不是來應聘公關的,傻站在那兒幹嘛?”

    一句話喊得我回過神,我連忙關上門,站到那群女孩隊伍的尾部。

    靠在椅背上,經理挑剔地打量著我們,就像在挑選貨物一樣,苛刻而又毒辣。

    手指了兩個,經理擺擺手,“太醜了,不要。”

    看著那兩個女孩失望地離開,我吞了口唾沫,不自覺將被洗碗水泡得泛白的雙手縮到身後。

    經理又看了好幾圈,恩了一聲,“把衣服脫了。”

    大家都愣住了,“招聘就招聘,你讓我們脫衣服幹嘛?”

    “就是,想占便宜啊!”

    不屑地嗤了一聲,經理乜了說話的女孩一眼,“你們以為這裏是什麽地方,還想裝大小姐?不脫就滾!”

    他的話說得很難聽,一點餘地都沒有留,不少人氣得咬牙,可卻沒有一個人離開。

    “脫就脫!”

    當有第一個女孩解開衣服,後麵的人慢慢地變多起來,互相坦誠相見,誰又能笑話誰呢。

    可是我卻猶豫了,我的身上到處都是疤,不像她們雪白光滑,這樣勢必是會淘汰的。

    咬咬牙,我還是快速脫了下來。按照經理的要求,脫得隻剩下短褲。

    站起身,經理手裏拿了一把尺子,開始一一仔細檢查起來。

    抬腿抬手,還伸手去摸,他眼裏沒有任何感情,隻有苛刻和精準,不漏過一絲一毫。

    當檢查到我這裏的時候,他不動了,嫌棄地上下看著。

    “要胸沒胸,要屁股沒屁股,身上這都是些什麽……這樣你都好意思過來?”

    被羞辱得無地自容,我飛快地穿起衣服,在眾人的嘲笑聲中衝了出去。

    這點對我來說不算什麽,我隻是滿腦子堵得慌,失去了這條賺錢的道路。

    胡思亂想之間,我隻顧低頭往前走,不小心撞到了人,我們兩人都同時往後跌了幾步。

    “對不起,對不起!”我緊張地連連道歉,而後才抬頭去看被我撞到的人。

    對方是位四十歲左右的女人,她很美麗,不是那種五官上的精致,而是一種說不出的氣質。

    就好比現在,她被身後的同伴扶著身子,皺眉去扶被撞鬆的高跟鞋,一蹙眉一抬頭間,讓人不自覺就被吸引過去。

    她看了我一眼,又看著順著我跑出來的方向看了一眼,“你是來應聘公關的?”

    我不懂公關是什麽,隻是胡亂點了點頭。

    站直身體,女人走到我麵前來,流麗光滑的裙擺一下子撞入我眼簾。

    那種高級的料子,包裹得她的身體凹凸有致,絕不輸給剛剛房裏那些年輕的女孩們。

    我低頭間,聽到她問我,“你多大了。”

    怯怯抬起頭,我不明白她問這個做什麽,但還是老實地回答,“十五了。”

    看了我好一會兒,女人打開手裏的小包,從裏麵拿出一張名片,遞給我,“拿著,這半個月我都在這兒,你要是還想進這裏,就來找我。”

    接過這張黑色的高級卡片,正麵用燙金的字體印著一行藝術字夜色如夢。

    “巧姐,咱們走吧。”女人身後的同伴出聲提醒。

    被稱呼做巧姐的女人點了點頭,在我肩膀上拍了拍,然後步態曼妙地走了。

    捏著這張卡片,我一路走一路看,遲疑地送到鼻尖,還能嗅到一股淡淡的香味兒。

    這股味道我無法形容,不像是墨香,也不像是果香,如果非要描述,就好像是花瓣成熟後,在指尖碾壓下遺留的香氣。

    有些暈眩,有些荼蘼,和那個叫巧姐的女人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樣。

    回家之後,我的所有關注都放到照顧嘉仇身上,那張名片便被隨意塞到了角落裏。

    眼看著駝阿婆做手術的時間越來越近,嘉仇整個人變得狂躁易怒起來。他又去找了獻血處,卻被告知近期多次鮮血,不可以再繼續。

    而這,也導致嘉仇認識了醫院裏私下賣血的販子。

    在這些人手裏,嘉仇抽走了身體裏接近一半的血,換來了兩千塊。寄去了醫院那邊,千求萬求,總算是同意提前給駝阿婆做手術。

    心裏那口氣鬆了,嘉仇連手裏的話筒都沒有放下,徑直倒了下去。

    這一次,嘉仇徹底病倒了,新傷舊患全都紛至遝來,讓他這一場病來得格外凶猛。

    我不敢再去飯店裏幫工,整日整夜地照顧著他。

    他失血過多,整個人都陷入了輕度休克裏,僅剩的血液無法供應身體的正常活動,導致嘉仇開始沒日沒夜地昏睡。

    我看著他睡得人事不知,好害怕他就這麽一睡不醒。我喊他的名字,一聲聲地喊,有時候他能醒,迷糊地應我一聲,又昏睡了過去。

    等到他漸漸清醒了,我才鬆了口氣,不得不又回去洗碗。

    這次我央著老板,幫我接了好幾家飯店的雜活,從早上五點幹到晚上十點,賺來三十塊錢補貼。

    嘉仇不願意讓我去,可是他也明白,我們需要交房租,需要生活,需要錢。

    日子過得辛苦,我還可以撐得下來。可是我沒有想到,身後又是一道大浪,拍得我和嘉仇撲通掉進了深海裏,陷得出不來。

    也是這道浪,讓我瘋狂地翻出了那張靜靜躺在縫隙裏的名片,將我推到了巧姐的手中。

    從我遇到巧姐,到我簽下夜場賣身契那天,隻有一周。

    上帝造世界,花了七天;而我蘇扇世界的毀滅,也隻在這七天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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