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四章番外二:風雪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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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是一年風雪時節。

    這時候,距離當年“被收養”已經過去了三年。

    這幾年,孟若棠一直保持著棄犬的態度,與蘇扇和蔣若星的相處之間,雖說不是戰戰兢兢,卻也是如履薄冰。

    後來的某一天,他也曾經鼓起勇氣,問蔣若星,你為什麽要幫我說話,讓我進了這個家?

    那時候,蔣若星已經長成了一個半大少年,隻是幼時寡言安靜的性格依舊沒有變化,一邊揉著小狗的腦袋,一邊輕描淡寫地說。

    “阿姨過得很辛苦,我不想我不在家的時候,她發病都沒有人照顧。”

    低低地哦了一聲,孟若棠心裏漲滿了酸澀,怎麽也說不出話來。

    幾年來,他害怕這最後一點的網開一麵也被打破,卻又不知道該怎麽補救,隻得卑微到了塵土裏,隻要他們說出一個“不”字,自己則絕對不會說一個“好”。

    說真的,錯到這個地步,他已經不求什麽和好如初,隻要守在妻兒身邊,讓他做點補償,他就甘心情願了。

    想到這裏,孟若棠忍不住往長椅後靠了靠,深深吐出一口氣。

    路人們時而側目,朝他看看,不知道這個英俊的中年男人遇到了什麽難事,會露出這樣脆弱不堪的難堪一麵來。

    十指插入了發根之中,帶有舊疾的右手拉扯的幅度稍稍一大,就會開始發痛。可是這點痛意不光不能麻痹神經,反而令他越加焦躁。

    一想到昨天傍晚,蔣若星激動地衝進家裏,口中連珠炮般吐出了一句話。

    “我看到爸爸了!”

    當場,蘇扇臉色就白了,她隻是微微捏緊了拳頭,說了一句“別胡說。”

    已經上初中的蔣若星抿著嘴唇,目如點漆,一臉嚴肅,這種表情和蔣嘉仇幾乎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

    “我沒有撒謊,我真的見到了爸爸!”他言之鑿鑿,“就在街上,我看到他和我麵對麵過的馬路,可是我喊他……他卻沒有認出我來……”

    低落的情緒一收斂,蔣若星鄭重說,“總之,我敢保證,嘉仇爸爸沒有死!我一定會把他找回來!”

    當這一句話說出來,孟若棠手裏的碗碟掉在地上,摔了個粉碎。他知道,自己偷來的幸福,終究要是結束了。

    理由很簡單,當初那場急救,蔣嘉仇根本沒有死。

    那一天淩晨,急救進行了一次又一次,腎上腺素不斷地注射,卻攔不住男人身體不斷降低的各項數據。

    “雖然現在還有生命跡象,但是基本上已經算是死亡了。”醫生這樣宣布著,“送回病房裏,等到器官衰竭停滯,再拖走吧。”

    然而,連孟若棠自己都沒有想到,在宣布了死亡、在蘇扇帶著孩子徹底消失之後,那個被死亡的男人竟然奇跡般的醒了過來。

    但是不知是幸運還是不幸,他的腦袋受損,居然已經不記得一切了。

    關在天台上,孟若棠一包接一包地抽了一宿煙,等再走到病房裏,他不自覺深吸一口氣。

    蔣嘉仇一臉白紙一樣,四處打量著,虛弱的臉色卻在見到孟若棠的時候陡然一亮。

    他雖然失憶了,但是他仍舊保留著敏銳的直覺——他知道,這個姓孟的男人,一定和他關係不匪。

    張開了薄唇,千萬種身份在口中打轉,隻是沒等孟若棠張口,對方卻率先說了一句,“我叫蔣嘉仇,是不是?”

    “你——”

    男人笑得像個孩子似的,炫耀般指了指自己病服的胸口,“這裏有名字。”

    看著他笑得天真,孟若棠咬緊了牙根,做下了決定——虧欠便虧欠,既然連老天都幫自己,那麽他偷也偷定了!

    然而,時到今日,偷就是偷,容得了一時,卻容不了一世,這些東西終究是要還物歸原主了。

    在長椅上坐了許久,直到快到蘇扇下班的時間,孟若棠這才站起身,拍了拍已經凍僵的雙腿。

    無論明天發生什麽,至少今天的生活還要一如往常地過,別讓這個家散了。

    一推開門,一雙男士的皮鞋橫在玄關門口,登時讓孟若棠的表情一僵。接著,便見到蔣嘉仇坐在客廳裏,緊挨著蔣若星,似乎在說著什麽;而一旁,蘇扇嘴角掛著淺淺的笑容,溫柔地側耳傾聽著。

    聽到動靜,嘉仇抬起頭,對著門口一招手,“孟若棠,我來了!”

    猛地倒吸了一口涼氣,孟若棠一瞬間覺得頭上被雷劈過一道般,靈魂都扯到虛空中被打散。

    瘋了一樣跑了出去,他如同無頭蒼蠅一樣亂跑亂撞,滿眼都是雪白,滿眼都是眼淚。

    直到再也跑不動,孟若棠一下子被一處坑窪絆倒,猛地摔到了雪地裏,樹上的積雪承受不住地震顫幾下,瞬間將他蓋了一個白首。

    縮在雪裏,時間不知道過了多久,就在孟若棠以為自己也要變成一座冰雕的時候,眼前卻出現了一道纖細的身影。

    蹲下身,蘇扇拂去了男人睫毛上的雪花,頗是無奈地歎了口氣,“你跑什麽。”

    他沒說話。

    沉默了片刻,蘇扇開始自顧自地敘說起來,“嘉仇他已經不記得我們了,而且他現在過得很好,自由自在……再說了,他也看不上現在我這樣又老又醜的樣子,聽說我和他曾經交往過,驚訝得都罵出髒話了。”

    想起剛剛蔣若星急切地說完他的身份之後,嘉仇幾乎是跳著腳就開始破口大罵,直接說不可能的樣子,蘇扇自嘲般輕笑了一聲。

    果然,要是能夠拋棄那段沉重的記憶,誰又會願意重新拾起來呢。

    拽住麵前老男人的手,她扯著他沒走兩步,突然被對方緊緊攬入了懷裏。

    隔著厚厚的棉服,蘇扇仍舊能夠清晰地感受到對方的顫抖。

    “扇子,我害怕啊!你下輩子、下下輩子,都屬於他,而不是我了……”男人埋在我的頸窩,眼淚滾燙,“我隻有這幾十年的時間,就算活得再長再久,也不過是多個十年二十年……要是死得早一點,甚至都數不完一雙手……我還不想那麽快就失去你,你明白嗎?”

    深深歎了口氣,蘇扇張開手,蓋在了孟若棠的手背上,輕聲說,“你握得緊一點,到時候你真的到死還纏著我,我又能怎麽辦呢。”

    望著男人呆滯的表情,她也沒有再說什麽,隻是微微笑了笑,拉著巨大的“棄犬”走回了家,留下了兩串長長相攜的腳印。

    她永遠也不會說,當看到孟若棠衝出門的那一瞬間,她已經決定好,無論追到哪裏,都要把他追回來。

    人生苦短,又何必再口是心非,畢竟他們有的,也隻有這一輩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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