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元道：“可是偏偏你相信了……在這個世界，你和蘇文在很小的時候就訂了娃娃親。但是你最終卻選擇殺了她，來作為你通往極樂世界的入場券。在某一個風雪交加的夜晚，你將她騙到了這座你們童年時經常來玩的小廟。她對你沒有任何懷疑，你卻打暈了她，在後牆挖了一個坑，準備將她給活埋了……

    “等你的父母趕來的時候，她早已在地下埋了許久了，早已沒了生氣。你的父母雖然又驚又怒，但是他們更怕東窗事發之後你被抓去絞死。隻好相幫著你，一起將這個坑挖得更深，填的更實……”

    “血佛……”呂烈忽然想起，他第一次見到這個世界的蘇文時，對方興致勃勃了拉著自己去了小廟，卻看見了那一尊供奉在廟殿之上，張牙舞爪的詭異血佛。如果正如黎遠所說的那般，那麽恐怕就連蘇文自己都不知道，這片承載了他們童年無數年回憶的小廟，最終會成為她的埋骨地。而殺了她的人，便是她身邊那個最信賴的青梅竹馬。

    “如果……”

    呂烈還未說話，黎遠便做了一個手勢，打斷了他：“你不必太過著急，我知曉你要說什麽。唯一值得興慶的是，留給你的時間還有。離你挖到地下的‘源’還有一段距離。你大可在自己接下來挖掘的這一段時間，好好審問一下自己，你想要的究竟是什麽東西，又是什麽東西對你最重要。現實和幻覺，那種東西，真的有意義麽？

    “一旦你選擇跳下‘源’，那就真的不可能再回來了。人生最遺憾的事情，莫過於在於最需要你冷靜做出抉擇的時候，你卻選擇了憑借一己喜好，魯莽行事。”

    呂烈笑了：“你又怎麽知道我真正想要說什麽。我想要說的是，如果你說的這一切都是事實。那麽我之前在這個世界遇到過的種種怪事，倒是基本可以有一個合理的解釋了……看來，這裏雖然是一個幻境，但是還存在著邏輯。”

    “現實和幻境，沒有任何區別。”

    黎遠的聲音越來越淡，最後和他的人形一般，一起消失在了金黃色的夕陽餘暉下。

    呂烈站了起來，繼續開挖地下的“源”。

    就連呂烈自己都沒有注意到，他的心境變了。就像一滴水，滴入了千年古井不波的死水。泛起了一圈圈波紋，開始變得不平靜了起來。

    他悵然呆坐在石塊上。望著自己挖的那已經不淺的土坑，第一次感受有一些迷茫，天地之大，卻不知去處。

    “這兩個世界，究竟哪一個是真的，哪一個才是真正的幻覺？我覺得這個世界是假的，可是這個世界的人看到我的巨樹世界，同樣也是假的……”

    “我一直想要從這虛幻之中醒來，回到巨樹世界，可是回到巨樹世界又能有什麽？那裏沒有父親、沒有母親，所有我認識的人都已經死了；那個世界殺機重重，無數穢物橫行，我回到了那個世界，我又能活多久……”

    “如果這個世界、所有的一切，人生、未來、宇宙全部都是一場幻覺。那麽恐怕隻有死後才是真正的現實，可是那樣的現實，又是我想要的現實麽？”

    “現實和幻覺的邊界又在哪裏？如果幻覺和現實已經達到了完全相同的程度，那麽又如何來區分兩者？甚至如果幻覺比現實更加真實，那是否原本的‘現實’，就變成了後來的‘幻覺’呢？”

    “我在時空機麵前許下了自己的願望，時空機也滿足了我的願望；我又有什麽不滿的，我為什麽又要糾結於現實和幻覺之分……”

    不知不覺，小廟外的天色已經黑了。遠處黑漆漆的天空又露出了魚肚子般的白潔，黎明來了。

    呂烈看著土坑深處，那團散發著七彩光芒的通道。他終於做到了，黎遠並沒有騙他。那便是“源”，連接這個世界和其他世界的通道。

    隻要此刻呂烈閉上眼睛，跳入源中。這一切很快都將煙消雲散，他將回到現實世界去，繼續在他的巨樹之中冒險。

    他陷入了沉思。這一口小小的土坑，將會決定呂烈今後的全部人生。跳或不跳，等待他的將是兩個世界。

    雄雞一聲天下白。終於，在思索了良久之後，呂烈終於做出了他的決定。

    他不再猶豫，走向了那個通往另一個世界的入口。但是他並沒有跳下去，而是端著附近的一塊巨石，結結實實，堵住了“源”的入口。

    七彩的光芒在石頭之下還掙紮般扭曲了兩下。很快，便消散的無影無蹤，最後不見了。

    “源”的時間到了。它轉移了。

    從此，這個世界再無源。這個世界再也沒有通往其他世界的通道，這個世界也變成了呂烈唯一的世界，變成了他的現實。

    呂烈一屁股坐在地上。仿佛那挪動石頭的一瞬間，比他這個月所做的所有事情，加在一起還要累。不過，雖然他的身體已經疲勞到了極點，但是他的內心深處，一塊看不見的巨石，卻是落地。

    呂烈不知道黎遠是否還在附近，他還看得見不看得見自己。但是呂烈還是仰天長喊道：“黎遠，你個混蛋！我承認你贏了！現實和幻覺，確實根本就沒有任何區別！我決定了，我要留在這個世界。回到所謂真正的世界又能怎麽樣呢？在那裏我隻是一個流浪兒，我沒有父親，我沒有母親，什麽都不是。在這個世界，我死後之後，至少還會有人記得我，為我撒上兩滴眼淚。”

    在回去的路上，呂烈感覺自己渾身上下一直在冒冷汗，身體仿佛虛脫了一般。可是他的腳步輕盈，內心從所未有的安逸和期待。

    在自己剛從這個世界醒過來的一個月。他一直生活在懷疑和不安之中，他質疑著這個世界的虛假，就像是一隻受驚的兔子一般，時刻準備回到自己的窩中。可是直到此刻，他才終於選擇放鬆下來。他想要回家，去見見自己的父母，看一看這一份，遲到了十四年的親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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