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9.穆鏡遲,我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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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件事情似乎沒了轉圜的餘地,我昏過去後,醒來,穆鏡遲也依舊沒說過要退婚,我每天就那樣傻傻的坐在那裏,不說話也不吭聲,周媽直抹眼淚。

    她說,女人這一輩子不就是嫁人嗎?無論是窮人家的孩子,還是富貴人家的孩子,走的永遠都是這條路。

    她說她當年嫁給周管家時,歲數比我還小,才十三歲,周管家還在那讀書呢,她算得上是半個童養媳。

    她安慰我說,嫁誰不是嫁?袁家軍閥世家,以後必將一統天下,那麽,我就是母儀天下,用以前的話來說,我就是皇後娘娘,多少女子都求不來的榮耀。

    可是,這是我要的嗎?我要的是什麽?到底是什麽?

    我不清楚,以前我想要他死,現在呢?

    我將那方帕子,用剪刀絞了個稀巴爛。

    之後,誰都沒再管我,一向清淨的府裏漸漸熱鬧起來,都在為我的親事做準備,一派喜慶。就連王淑儀那張麵無表情的臉,都比平時生動了幾分,她總是來詢問我,嫁衣要繡個什麽樣的,是否要穿婚紗。

    我就那樣呆呆的看著她,呆呆的,她見我不回答,也隻得歎氣作罷,然後替我做了決定。

    好幾次,我聽人在背地裏議論我,說穆鏡遲再怎麽寵我,我終歸是別人家的人,以後再作威作福,且隻能去別人家。

    周媽當時甩了那兩丫鬟幾個耳光。

    很快,就過年了,這是我出國兩年後,第一次在國內家裏過年,才知道現在的雪倒是越下越厚,仿佛不知疲倦一般,歲還沒守完,外麵的樹梢上,便被雪壓斷了枝丫。

    相比起前段時間的熱鬧,這個年到是過得無比冷清,整個屋子靜悄悄地,靜到可以聽到仆人拖拉著的腳步聲,還有壁爐裏的劈裏啪啦。

    周媽勸我下去守歲。

    我太久沒出過這扇房門,可是我卻不想下樓。

    周媽說:“先生一個人在那守,怪孤單的。”

    不知道為什麽,我想笑,他會孤單嗎?如果他現在覺得孤單,他以後還會更加孤單,可惜,他從來不覺得自己孤單。

    周媽扶著我下了樓,果然如周媽所言,整個大廳隻有穆鏡遲,他正坐在沙發上望著外麵那場大雪出神,桌上那壺烹煮的茶,正發出撕裂的叫聲,水都快燒幹了,他卻未曾發覺。

    我來到他身旁坐下,提起壺茶,給自己倒了一杯。

    他聽到水聲,側眸來看我,看到是我,他眼眸裏的情緒微微閃動著。

    我喝了一口茶,然後呼出一口氣說:“這歲真不好守。”

    他問:“今天怎麽舍得下來了。”

    我說:“記得以往,都是我陪你守。”

    他笑而不語,隻是對周媽說:“把東西拿來。”

    周媽哎了聲後,便上了樓,很快拿了個紅包下來,穆鏡遲把紅包遞給我:“往年,一到過年,你就吵著鬧著問我要紅包,不給你覺都不肯睡。”

    我瞧了一眼,從他手上接了過來,卻沒有打開,隻是胡亂塞在衣袖裏說:“現在大了,我以為你不會再給了。”

    他笑著說:“多少歲都給。”

    太久沒說過話,此時,竟一時無話。

    杯內的水見底後,我想了想,問:“年過了,沒多久就是上元節了。”

    他嗯了一聲。

    我感歎的說:“時間過的可真快啊。”

    我放下了茶杯,從沙發上站了起來,朝他行了個新年禮說:“清野祝姐夫在新的一年,新年大吉,萬事如意,事事順心。”

    我說:“我有點乏了,就先上樓了。”

    他點了點頭,我見他最近清減了不少,又說:“你也注意點身體。”

    他小聲回了句:“好。”

    我沒有再停留。

    時間過得真快,年過了,就是元宵,眼看在即,穆家忙得不得了,到處均是張燈結彩,這麽多年,這裏倒從來沒有過如此喜慶,往年在我記憶裏,穆宅一直都是素白,從未有如此歡鬧的時候。

    那幾天我都異常平靜,周媽卻慌得不成樣,她時時刻刻都守著我,生怕我會想不開一般。

    可我卻沒有,我隻是平靜等著那一天的到來,這個時代的女人都是如此,丈夫未曾見過幾麵,親就要成了。

    真是好笑又好玩。

    結婚前一晚,我聽見周媽躲在外麵偷偷哭,不知道在哭什麽,我剛想走過去,府裏的傭人小翠便在外頭問周媽哭什麽。

    周媽抽泣著說:“小姐明天就要出嫁,以後可就難見到了。”

    小翠笑得喜慶:“哎呀,周媽,您都這麽大年紀了,怎地比我們還看不開?嫁人不是好事嗎?”

    周媽說:“話是如此說……可終歸是舍不得。”

    小翠說:“您快擦幹眼淚,小心被小姐聽到。”

    周媽便嗯了聲。

    後來她進來,我也當做什麽事情都未發生,她把喜服送了過來,有西式的,有中式的。

    我沒有試穿,隻是讓她放在那裏,周媽知道我心情不好,便沒有打擾我,又從我房間退了出去。

    房間內隻剩下我一人,我把袖子裏藏著的帕子拿了出來,這次帕子上的青竹,規矩了很多,倒像個樣子。

    到晚上十點時,我起身出了房間,朝穆鏡遲的書房走去,那邊燈還沒滅,我正要進去,裏麵便傳來他的咳嗽聲,還有王淑儀的手忙腳亂,似乎是藥倒了。

    燈光下的王淑儀滿臉擔憂說:“是否要傳醫生過來?”

    穆鏡遲用帕子捂住唇,嘶啞著聲音說:“大喜的日子,不吉利。”

    王淑儀有些六神無主,她說:“可是——”

    穆鏡遲咳嗽完,疲憊不堪的靠在椅子上喘著氣,他臉蒼白,唇角隱隱滲著血絲,他迷離著眼神望著書桌上那盞昏黃的琉璃燈問:“你說,我是否錯了。”

    他眼裏竟空無一物,空洞又空白。

    王淑儀知道他問的是什麽,她收拾著書桌說:“小姐終歸是要嫁的,您難道能留一輩子嗎?”

    穆鏡遲笑了笑,笑容虛浮無力,他說:“也是。”

    王淑儀將桌上的碗放正,又說:“您還記得那天廟會嗎?算八字的說您和小姐八字相克,再三提醒過您,自是有緣故的。小姐放不下以前的仇恨,您強留在身邊,隻不過是相互折磨。”

    穆鏡遲疲憊的閉上眼,王淑儀替他身上蓋了一層毯子說:“您最大的心願是把她嫁入平凡人家,可這亂世之中,平凡人家又何曾好過過,倒不如嫁入袁家,今後母儀天下,至少命能自己做主。”

    他似乎是有些頭疼,便用手揉了揉眉心,嗯了一聲。

    接著,他又沙啞著聲音說:“把燈關了。”

    王淑儀回了聲:“是。”屋內的燈便滅了,一室漆黑。

    我站在那良久,最終還是沒有再進那間屋,轉身回了自己房。

    周媽大約是見我不見了,有些慌張朝我這方跑了過來,見我安安全全站在那裏,她鬆了好大一口氣。

    這一晚過得極快,天還沒亮,周媽便替我梳妝打扮,外麵是鞭炮齊鳴,好不熱鬧。

    周媽紅著眼睛,一邊替我梳著,一邊嘴裏念著:“一梳梳到尾,二梳白發齊眉,三梳兒孫滿堂……”

    他就站在我身後,目光隨著周媽替我上妝的手,從描眉到唇。我一直在等他說些什麽,可他卻像是老僧入定一般,始終未言一個字。

    直到周媽拿了兩支簪子,不知該如何選擇時,他才起身走過來。

    黑壓壓的影子罩在我身後,他從周媽手上拿了隻別致的素簪,緩緩替我插入發絲內,目光落在鏡子內,端詳著我妝容,不知是出了一會兒神還是怎樣,有傭人端著一方紅帕子走過來,立定在他身邊後,低聲喚了句:“先生。”他未有反應,直到傭人小聲再喚了聲,他才朝鏡內笑了笑,從傭人手上接過那方紅蓋頭,緩緩蓋在我頭上。

    很快我的視線內,是一片紅。

    我看不見眼前的一切,隻感覺周媽將我扶起來後,在我身邊強忍著哭聲說了句:“小姐,周媽就不送您了。”

    外麵的鞭炮聲,越發大了起來,敲鑼打鼓的,倒是震耳的很,我知道,袁家那邊來接親了。

    穆鏡遲緩緩蹲在了我麵前,在這之前周媽和我說,新娘出嫁,是由家裏男性長輩背下樓的。

    我站在那裏,望著他那一方寬厚的背許久都未動,周媽輕輕拍了拍我,我才反應過來,朝他後背覆了上去。

    他穩穩地托住了我身子,我看不見地下的路,身體有些往下滑,不過最終還是用手緊緊圈住了他脖子。

    此時我們離得如此近,近到我身上都染著他氣息。

    當我趴在他後背,被他背著一層一層階級往下走時,我莫名想起有一年的上元節,熱鬧得很,到處均是張燈結彩。

    他牽著我,在橋上看煙花。

    那天的夜,亮的很,五顏六,占據了大半個天空,他的眼裏卻滿是孤寂,那樣多的顏,仿佛入不了他的眼。

    有新娘的轎子從橋上路過,我從沒見過那麽好看的轎子,跟他吵鬧著要坐。

    他將我抱了起來,笑著告訴我,說不能坐。

    我問他為什麽。

    他說:“新娘才能坐。”

    我抱著他脖子問:“那我長大了,能坐嗎?”

    他笑著摸了摸我腦袋說:“能啊。”

    我說:“我能嫁給你嗎?”

    他又看了我一眼,笑著隨口答了一句:“能啊。”

    之後,不知怎的竟然又在他背上,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二十八層階級很快就下了,在這個過程中,我像是大夢初醒一般,睜開眼便發現我們已經到了大廳。

    大廳外麵人影綽綽,無數的人在那裏竄來竄去。

    當他背著我,即將跨過那扇大門,我圈住他頸脖的手緊了緊,他的腳步也隨之停了停。

    那一刻我不知道他在想什麽,他站定了大約有四五秒,王淑儀在旁邊輕聲提醒了一句:“先生,吉時到了。”

    他才嗯了一聲。

    我抱住他頸脖的手,鬆了鬆,當他背著我跨過那道門時,我將臉深深埋進他頸脖裏,嘶啞著聲音說:“穆鏡遲,我恨你。”

    我感覺有一滴淚從我眼尾滑落,無聲沒入他頸脖。...“”,。(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