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9.對與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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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青兒將地下碎片全都撿起來後,我輕聲喚了她一句,青兒便抬眸看向我。

    我說:“穆鏡遲呢。”

    青兒說:“先生如今還在醫院。”

    我沉默著沒有說話,過了一會兒,又對青兒說:“我有點口渴,能不能給我點水。”

    青兒輕輕:“哎。”了一聲,便立馬出了門。

    等她離開後,我翻身從床上坐了起來,然後看了一眼房間,窗戶外麵有陽光滲透了進來,如此的美好,竟然讓人覺得像是做了一場大夢。

    很快青兒端著水上來,然後遞給了我,我接過喝了一口,水帶著點甘甜。

    等我喝完後,青兒又問:“您還要來點嗎?”

    我搖頭說:“不用了,我不渴了。”

    青兒便點了點頭,她對那件事情似乎是一句都不敢提,我也不往那方麵引,喝完水後我又回了床上躺著,就這樣在穆家躺了差不多三四天,第四天我發現外麵的陽光大好,便主動從床上爬了起來,緩緩朝門外走去,青兒他們都不在,也不知道去忙什麽,我拖著腳步下了樓。

    有傭人正在樓下聚在一起碎碎念著什麽,見我從樓上下來了,又如鳥獸一般散去,假裝很忙的坐著自己的事情。

    我也沒有理會,早就當這種事情是常態了,在沙發上坐了一會兒,我才發現偌大的穆宅竟然空蕩蕩的,隻有仆人在屋內晃蕩來晃蕩去。

    這個時候青兒從大廳門外走了進來,一見我竟然沒再床上躺著,而是在客廳沙發上坐著,當即便跑了過來問:“小姐?您怎麽在這裏?”

    我靠在沙發上,虛弱的朝她笑了笑說:“躺久了,頭有點暈。”

    青兒見我腿上就穿了一件薄薄的格子睡褲,當即便在一旁沙發上給我拿了一塊毯子,蓋住我的腿說:“醫生說您暫時不能亂動,也不能凍著的,不然以後關節會痛。”

    我沉默了一會兒,問青兒:“周媽呢?”

    青兒說:“周媽跟夫人去了醫院探望先生了……”

    我聽了,便哦了一聲,青兒以為我不會再問下去了,便轉身去替我在茶幾上倒水,我卻又問了句;“他現在怎麽樣。”

    青兒動作一頓,然後端著茶水看向我。

    我見她不說話,又問:“怎麽了?”

    青兒握住手上的茶杯,遲疑了一會兒說:“倒是如今穩定了下來,不過先生身子弱,您知道的,還沒有脫離危險,要在醫院住院觀察。”

    她將茶水遞到我手上說:“您喝點茶。”

    我緩慢接過,那茶水的溫度不是特別高,也不是特別涼,溫度是正好,我含了一口在嘴裏,莫名的我想起了穆鏡遲教我品茶時說的一些話,他說品茶要分三口,第一口,初嚐茶汁是甜味,那時候我搖頭晃耳的聽著,倒沒品嚐個一二出來。

    現在認真品了品,發現還是苦的,我品不出甜味來。

    我將手上茶放在了桌上,青兒見我不喝了,又問:“小姐?可是味道不合你胃口?”

    我說:“沒有,隻是突然不渴了而已。”

    之後我又坐了一會兒,沒有在客廳久待,便上了樓。

    到達晚上,王芝芝便和周媽一起回來了,我聽到了外麵的動靜,青兒在我身邊問:“小姐,周媽回來了,您要不要下樓去瞧瞧。”

    我沒有說話,這幾天似乎所有人對我都冷淡了不少,包括周媽。

    青兒知道我是想見周媽的,她過了一會兒便走了出去,沒多久周媽便進來了,她站在門口,我立馬從床邊站了起來喚了句:“周媽。”

    她看向我,好半晌,還是走了進來,站定在我麵前問:“您這幾天身子怎麽樣?”

    我說:“好了很多。”

    周媽說:“我剛才陪夫人去了醫院,既然您沒事,我也就放心了。”

    她說完就要走,我立馬走了過去從後麵一把拽住了她說:“周媽,您留下來陪陪我。”

    她聽到我這句話,卻沒有動,青兒瞧見了,很有眼力見兒,沒有在裏麵久待,悄悄退了出去,裏麵隻剩下我和周媽後,我們兩人僵持了好一會兒,我又再次開口問:“您……是不是還在生我氣?”

    周媽卻不說話,隻是把腦袋轉向了一旁。

    我說:“我知道你還在生我氣。”

    周媽幹脆轉過臉看向我說:“我一個下人有什麽資格生您氣,您要做什麽事情都是您自己的事情,我們自然也多說不得。”

    我不再說話,隻是將拉住周媽衣袖的手緩緩滑落了下來,周媽似乎是察覺了什麽,她轉過臉來看我,終於她歎了一口氣說:“我是怪您,我怪您不珍惜自己的身體,身體才好多久?如今落了一身的毛病,您瞧著,現在您還不覺得,等過些時日,一到下雨天和冬天,您就會知道什麽叫關節痛了,如今您是大了,我管不了您了,不過我還真沒料到,我一手帶到大的孩子,竟然會做出這樣的事情來,是,先生再怎麽不對,可他養你,教育你,給你所有一切最好的,可您呢?到頭來給他一刀?小姐,我實在不明白您為什麽這麽多年還執迷不悟當年那些事情,現如今一切都過去了,您好好過好自己的生活不好嗎?何必去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人和事情比起來,最重要的難道不是您的命嗎?”

    我不說話,卻由於站太久,被凍傷的腿,竟然又開始隱隱作痛了起來,我手扶著門框站著,雖然我臉上沒有表現出來,可周媽還是發現了,她本來還是一副說教的模樣,見我如此,便趕忙問:“可是又疼了?”

    我抿著蒼白的唇,點了點頭,額頭竟然出了一層薄汗。

    她扶著我,焦急的說:“這可如何是好,您才這麽點年紀,就把身子凍傷了成這樣,關節痛可不是鬧著玩的。”

    她迅速把我扶到床邊坐下,不知道為什麽,我會想笑,周媽還是和以前一樣舍不得責怪我半點,很快她就忘記自己還在生氣了。

    於是我便真的笑了出來,周媽往我腿上蓋子毯子說:“您還笑,都這樣了。”

    我望著周媽那張皺紋滿臉,卻異常讓人溫暖的臉說:“我啊,我在笑這個世界上,也就周媽對我最好了,要是周媽是我的母親,那該多好。”

    她聽到我這句話,當即便抬眸看向我說:“您在胡說八道什麽?我怎麽能夠當你的母親?我隻不過是一個下人。”

    我淡笑的瞧著她說:“可是您卻做了一切我母親該做的事情,除卻沒有生我,其實又有何差別呢?”

    周媽替我捏著腿說:“千萬別這樣想,你的親生母親若是聽見了,肯定會傷心的,沒有誰會讓自己的孩子認別人做母親的。”

    我沒有說話,目光隻是隨著周媽那雙粗糙的手,在我腿上來來回回捏著。

    我說:“周媽,你說要是我的阿娘還在,她會不會也向您這樣嘮叨我。”

    周媽停下了手,抬眸看向我。

    我又說:“她一定會教我很多東西,比如什麽事情該做,什麽事情不該做,如何保護好自己,又如何才能讓自己找個好夫家,嫁人之後她肯定會嘮叨我生孩子,生完孩子,如果和夫家吵架受了委屈,她會把我抱在懷裏給我安慰說,媽媽的小寶貝啊,你還有娘呢。”

    周媽忽然坐了起來,一把將我摟在了懷裏,我臉貼著她溫暖的頸脖。

    周媽粗糙的手撫摸著我腦袋說:“可是想娘了?”

    我說:“那時候我太小了,在一個什麽都記不太清楚的年級,她們就走了,我記得我們最後一次見麵,是在姐姐出嫁的那天早上,阿娘給我換了新衣服,還給了我好多糖,讓丫鬟帶我去姐姐家玩,說是她等會兒就會跟爹爹一起來,那一天我在姐姐家從天黑等到晚上,阿娘和爹爹就再也沒有來接過我。”

    周媽安靜的聽著,並不插話,我將臉埋在周媽的懷裏溫著她身上特有的媽媽的味道說:“周媽,不知道為什麽,今天我特別想阿娘和爹爹,可是……我發現我已經記不清楚他們的臉了,很模糊很模糊,隻有一個影子,每晚都在我夢裏轉啊轉啊。”

    周媽說:“也許你的阿娘也很想你呢。”

    我笑著說:“可是他從來沒有在我夢中和我說說過話,姐姐也沒有,我想他們大約……是不要我了。”

    周媽抱住我腦袋說:“您千萬別如此說,沒有哪個母親會不要自己的孩子,您要原諒她們。”

    我鼻子發酸,卻沒在說話,隻是靠在周媽懷裏,望著窗外投射在地下的樹影,晃來晃去。

    我抓著周媽的手說:“周媽,你別放開我,讓我抱著你睡一會兒。”

    周媽忍著眼淚說:“好勒,周媽抱著你,不放開。”

    漸漸地,我睡意襲來,模模糊糊的竟然真的便睡了過去,這次在夢裏,又夢見了自己的小時候,六歲的時候,姐姐出嫁的那一天。

    阿娘替我穿好衣服,將我從床上抱了起來,她無比慈愛的端詳著圓圓的臉,忽然在我臉上用力的親了一口說:“我家的小包子真香。”

    那時候我隻覺得癢,便大笑著。

    之後她給我一些喜糖,替我紮好兩個小辮子後,便將我交給了丫鬟,讓丫鬟帶我出去玩,順帶先去穆家,阿娘便去房間服侍爹爹穿衣服。

    丫鬟將我從房間保持來後,外麵是一片爆竹聲,我很小,被丫鬟頂在肩頭,看著吹著嗩呐,穿著紅衣服的迎親隊伍,浩浩蕩蕩的進了我家門。

    丫鬟笑著帶著我在人群裏穿梭者,我看到阿娘扶著姐姐站在大門口,滿臉的笑,她親手將姐姐送上了那頂紅轎子內,然後我看見她瞧我這邊看了一眼,忽然朝我揮了揮手,笑了。

    等我睜開眼,才發現滿臉都淚,而周圍仍舊是熟悉的一切,我長大了,再也不是那小小的自己。

    現實總是如此的殘忍,將你拉入夢中,欺騙你一會兒,然後又將你推出夢中,睜開眼發現滿眼的殘酷。

    我有些哭懵了,青兒在我床邊喚了我幾聲,我才偏頭看向她。

    我問她:“什麽時辰了?”

    青兒說:“已經是十點啦,您剛才在夢裏一直哭一直哭,怎麽都喊不醒。”

    這一覺居然睡了這麽久,我歎了一口氣說:“沒事,隻是做噩夢了而已。”

    青兒將我從床上給扶了起來,我關節還是隱隱作痛,青兒替我按摩著,按了好一會兒,我問青兒:“廚房還有粥嗎?”

    青兒說:“有的。”

    我說:“我想喝點兒。”

    青兒起身說:“我這就給您去拿。”

    接著她便退了下去,替我去樓下拿粥。

    我伸出手又繼續替自己揉著,正揉著關節部位的時候,門外有人敲了敲門,我抬頭一看,是個臉生的丫鬟,她朝我走了過來,將一樣東西遞給我說:“小姐您的信。”

    我拿在手上看了一眼,當著那個丫鬟的麵把信封給打開,裏麵隻有短短四個字,文山酒樓。

    我將信重新塞回了信封,然後抬頭看了一眼麵前的丫鬟,她很鎮定看向我,我將信遞還給她說:“我知道了,你去。”

    那丫鬟沒有再停留,對我說了一聲:“是。”後,才拿著那封信,緩緩退了下去。

    沒多久青兒便上來了,這件事情就像是從未發生過一般,我依舊若無其事的喝著粥。

    第二天早上,我我雖然起了個大早不過並未出門,而是等王芝芝的車從樓下離開後,我才從房間內出來,周媽在家裏,她見我出來了,便從廚房內出來問我,是否要吃點什麽。

    我對周媽說:“周媽,我等會兒想出去。”

    這句話才剛出,周媽當即看向門口站著的保鏢,我這才發現,穆鏡遲沒在家裏,這裏的保鏢卻是一點都不少,大約是為了看住我的。

    周媽朝我走來笑著說:“這麽冷的天,您就別出去了,在家待著。”

    我看破不說破,便說:“好,天氣確實冷的很。”

    周媽便又去廚房替我準備吃的,之後吃完飯後,周媽又在廚房裏忙活,我走了進去後,周媽正在熬湯,我站在一旁問:“是給我的嗎?”

    周媽瞧了我一眼說:“我會說是您熬的。”

    瞬間我就明白了周媽的意思,我沒有說話,隻是看著那鍋湯在翻滾著,良久我說:“我先去餐廳等您。”

    周媽:“哎。”了一聲,便繼續在鍋內熬著湯。

    之後我用完早餐後,周媽便提著湯離開了,她離開後,我在客廳內坐了一會兒,便上了樓,我站在房間內的窗戶處,往樓下仔細一看,才發現這裏的守衛比平時多了將近兩倍,顯然穆鏡遲已經看透了我所有想要逃走的套路。

    我忽然間有些絕望的坐在那裏,在心裏問自己,走不了了嗎,一輩子都要被他困在這裏了嗎,以後會怎樣。

    其實我也不清楚,我很迷茫。

    正當我望著窗外發呆時,之前給我送信的丫鬟,這次又走了進來,她手上拿了一套丫鬟的衣服,我瞧向她,她站在門口說:“小姐,老爺要見您。”她朝我走了過來,把衣服放在我麵前說:“您先換下。”

    我看向那丫鬟一眼,好半晌我說:“別冒險了,出不去的,這裏的守衛比平時多了一倍,而且都加派在我常逃走的路,顯然是沒那麽可能讓你出去的。”

    丫鬟卻不說話,而是看了我良久問:“您是不想走,還是真的走不了?”

    我回頭看向她。

    我冷笑了一聲,從沙發上站了起來後,便一把從她手上扯過那件衣服,我去浴室換了出來,不過在我出來後。那丫鬟正坐在我的梳妝櫃前調著什麽,我看向她問:“你在做什麽?”

    她聽到我聲音,裏麵站了起來說:“在為您出這扇門坐準備。”

    這個時候我才看清楚,那丫鬟的手中拿著的,是化妝用的材料。

    她說:“時間不多了,您過來。”

    我遲疑了幾秒,便走了過去,那丫鬟便立馬彎下腰,用畫筆沾著那些粉汁在我臉上勾勒著,我一聲不響的坐在那裏,看著她一筆一劃的勾勒,本來沒有當一回事,可沒多久,當我再次睜開眼去看時,才發現鏡子內的那張臉,竟然陌生到讓人尋不出半點熟悉的痕跡。

    我看向她,她已經放下手上的畫筆說:“您這樣,隻管放心大膽的出去,從正門離開便可。”

    我說:“你是誰?”

    她收拾著說上的用具說:“您外公的人。”

    我說:“能教我嗎?”

    她停下手看了我一眼,隨即便說:“我想您應該是不需要的。”

    接著她把桌上的一切痕跡全部處理過後,便又如一個普通的丫鬟一般,對我說:“阿杏,我們走,今天還有東西要采購呢。”

    我沉默了兩三秒,便站了起來說:“是。”

    我便跟著她出了門,大廳內所有仆人來來去去,可沒有任何人將我們認出來,一直到大鐵門,那些警衛看向我們,我身邊那個丫鬟便對警衛說:“出門置辦東西。”

    那警衛看了我們兩人一眼,很快便將鐵門給打開,不過在我們即將要走走過去那一刻,他忽然拉住了我問:“這個人怎麽有點麵生?”

    我腳步立馬一頓,接著我身邊的丫鬟便笑著說:“這位是新來的,剛來不久,周管家讓她和我學置辦。”

    警衛看了我一眼,又看了一眼宅子內問:“小姐呢?”

    丫鬟說:“正在休息。”

    那警衛又打量了我幾眼,最終還是放了我們,沒有再多問,我們便暢通無阻的走了出去。

    等我們離開穆宅後,那丫鬟把我送到了城門口,對我說:“不送您了,您自己進城區去德信茶莊。”

    我瞧了她一眼,沒有說話,之後那個丫鬟便離開了。

    我看著她離去的背影良久,也轉身朝著城內走去。

    到達德信茶莊的門口時,我徘徊了幾分鍾,便還是徑直朝著樓上走去,樓上一個人也沒有,沒有客人,更加沒有店小二,正當我站在大廳發著沉思著時,我身後忽然傳來一句:“你來了。”

    我嚇了一跳,回頭去看,才發現外公正站在我身後,不知道為什麽,我感覺他瞧我的眼神有點兒冷,可是我已經預料到會是如此的情況,也絲毫沒有任何驚訝。

    便朝著他走去,到達他麵前後,我喚了一句外公。

    他沒有應答,隻是拄著拐杖,朝不遠處的茶桌走去,他坐下後,便看向我問:“你知道如今霍長凡那邊怎樣了嗎?”

    我沒有說話,隻是搖了搖頭,我也確實不知。

    外公瞧著我冷笑說:“死了兩個軍師,霍長凡的軍隊本來就在上一次受了重創,如今這一仗打的不過是雪上加霜而已,五千多個人,死的死,傷的傷,而你呢?為什麽沒把他殺掉。”

    我說:“沒有機會。”

    外公聽到我這句話,忽然冷笑一聲,一巴掌拍在了桌上,怒聲問:“是沒有機會,要是你下不了手?!”

    桌上那一桌茶壺茶蓋,都是跳動的,清脆的碰撞聲刺激著耳膜。

    我依舊沒有動,隻是斂眉繼續低頭說:“我已經把刀子成功的插入了他胸口,可是我沒來料到……”

    “你沒料到,還差一厘米那把刀就可以刺入他心髒,要他命對嗎?你是沒料到,還是那一厘米你下不了手?”

    外公反問我。

    我說:“我是真沒料到。”

    外公站了起來說:“好啊,你沒料到,你確實沒有料到。”他忽然走到不遠處的一張桌子上,桌上罩著一塊黑布,下麵似乎有什麽東西,外公反手一揭,那塊黑布便掀在了地上,是牌位,陸家二十幾天人命的靈位,密密麻麻擺在那裏,在一方小小桌子上放著,擁擠不堪。

    為首的,我父母的,以及我姐姐的。

    外公指著那些靈位說:“你把剛才那些話,當著這些靈位親口說一次,如果你能夠做到麵不改,那我就相信你剛才說的每一句話。”

    我沒有動,外公將手中的拐杖往地下狠狠一敲說:“你給我說!”

    我身體抖動了兩下,這個時候樓下衝進來一個人,他立馬擋在我和外公之間,他說:“外公,清野不是專業殺手,會有誤差是很正常的事情,您何必逼她?”

    說這些話的人是宋醇,可是他這句話不僅沒讓外公息怒,還讓外公連連冷笑說:“誤差?從十一歲那年,我就找人教過她,什麽樣的方式可以一刀子下去,讓穆鏡遲一刀致命,十一歲開始學起,學到如今,她還學不會?”

    外公看向宋醇問:“你覺得她是沒有學會,還是學會了,卻不想施行?”

    宋醇抿緊了唇,有些不敢和外公鷹一樣銳利的眼神對視,外公冷笑說:“宋醇,連你都清楚這其中的緣故,想必其餘一切也不用我多說。”

    他抬起手上的拐杖,指著桌上的那些牌位說:“她可以和我撒謊,可以和任何撒謊,唯獨不能和這些牌位撒謊,她已經忘了,是誰殺死了她陸家的所有人,是誰讓她家破人亡,如今的她,就像是一條被穆鏡遲完全馴化的狗,她的每一次猶豫,她的每一次謊言,每一次背叛,不過是在往這些牌位上戳著屈辱的刀子。”

    宋醇低著頭,外公又看向我說:“我對你很失望,也許你的父母對你更失望,你永遠都是表麵上答應我,可是一轉身,你就忘記自己要做什麽,陸清野,因為這一厘米,很有可能我們都要跟著喪命,你等著,以後你就會明白,我們這些人的下場。”

    外公沒再說話,也不再看我,他戳著拐杖轉身便朝樓下離開了,之後剩下我和宋醇站在那裏,他看著我,想碰觸我,可是手一抬出又輕輕縮了回去,過了好半晌,他喚了一句:“清野。”

    我整個人一踉蹌,雙膝跪在了地下,宋醇想要來扶我,可是又再次持到半空,又退了回去。

    他靜靜在那站著,陪著我,就像我每一次被外公罰站的時候,他永遠都是這樣陪著我,以前無論我做錯了多少事情,他都會和我一起承擔,可這一次,他卻替我承擔不了。

    他默默的看著了我一會,最終他同我一起跪在了地上。

    那些牌位黑壓壓的豎在那裏,就像是一座大山壓得我喘不過氣來,我渾身無力的趴在那裏,問身邊的宋醇:“我錯了嗎。”

    宋醇說:“這世界本就沒有對錯,外公要求你像一個真正的殺手一樣,眼睛都不眨一下就把你想要了結的人給了結,可他卻似乎忘了,你隻不過是個業餘的殺手,如果是我,我也做不到,不是你錯了,是我們大家一開始都錯了,可卻不能怪你。”

    我趴在地下沒有動,隻是顫抖著身子,這一刻我疲憊極了,就像是被人抽幹了身上所有的力氣和血,就那樣苟延殘喘的麵對這一切,我手指扣著地板的分縫隙說:“每個人都說我錯了,外公說我錯了,周媽說我錯了,所有人都認為我錯了,可是我已經分不清楚什麽是對的,怎樣做才讓所有人滿意,宋醇,你說當年要是死的是我,姐姐活著,姐姐會怎樣選?”

    宋醇卻沒有說話,目光直視落在姐姐那方牌位上,當我以為他不會說話時,他開口說:“也許,她反而不如你。”

    我趴在地下抬臉看向他。

    他說:“當時陸家所有人都死了後,你姐姐從閣樓上一躍而下的原因,便是無法麵對,也無法傷害,她沒有你勇敢,所以用了這種方法去逃避,她把她身上所有的責任全都推給了你,一個才七歲的孩子,她說到底不過是個懦夫。”

    宋醇的眼裏竟然帶了點兒怨恨,他說:“至少你活著,你來麵對這一切了,可是她卻麵對的勇氣都沒有。”

    我說:“其實我也沒有,可是我怕死,她卻不怕死。”

    我蜷縮在了地上,將臉貼在冰涼的地板上,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我趴在地下小聲的哭了出來,宋醇看向我不斷在地下聳動著的身子,他抬了抬手,最終把手落在了我的腦袋上,他輕聲說:“我給你買糖吃,別哭。”

    聽到他這句話,我哭聲一頓,可是我卻沒有動,好半晌,我繼續趴在那裏。

    他似乎忘了,我已經長大了,再也不是那個纏著他,給我買糖吃的小孩了。

    我不知道自己在地下趴了多久,這時候有腳步聲從傳了過來,我聽見宋醇略帶驚訝的喚了一句:“慧慧。”

    我從地下抬起了臉,抬眸一看,我們麵前站著一個人,是個女人,挺著大肚子的女人,她正笑意盈盈看向我。

    她肚子特別大,比皮球還要大上幾倍,她認出了我說:“你就是宋醇的表妹,我們以前見過的,在大街上。”

    我愣了幾秒說:“是嗎?”

    她笑著點點頭,她手上提著個食盒看向宋醇,宋醇也看向她,皺眉問:“你怎麽來了?”

    那叫慧慧的女人說:“我知道你肯定又被外公訓了,所以過來看看。”

    接著她將食盒放在地下,人也艱難的蹲了下來說:“我給你們帶了點吃的,大家多少還是吃點。”

    接著她將蓋子打開,從裏麵拿出了一些糕點,宋醇看向那些糕點問:“你做的?”

    她笑著說:“是啊。”

    宋醇一把拉過她的手,那雙手上全都是被燙傷的痕跡,她剛想躲,宋醇一把扣住說:“不是讓你別做這些嗎?為什麽你就是不聽,你現在懷孕了,好好待著不行嗎?”

    接著宋醇站了起來,也一並把她扶了起來,扶到了一旁的椅子上坐下,她行動確實艱難,在坐下後,便笑著說:“我沒事,你不用擔心,閑著也是閑著。”

    這個時候她見我還跪在那裏,便說:“清野,你快起來啊,外公沒在這了。”

    宋醇似乎這才想起我,也立馬走了過來說:“起來,你臉不是很好,地下涼的很。”便彎身一並將我扶了起來。

    我有些手足無措,被宋醇扶到桌旁後,宋醇的妻子便替我倒著茶水,她把第一杯遞給我說:“是熱的,快暖暖身子。”

    我看了她一眼,竟然有些不知道該怎麽動,過了半晌才伸出手僵硬的接過。

    她繼續笑得溫柔說:“我從未聽宋醇提起過你,倒是聽外公提過幾回。”

    我看了宋醇一眼,他略微低聲說:“我有個表妹你又不是不知道。”

    羅慧笑著說:“我知道,但是沒想到你們感情這麽好,竟然一起被罰跪了。”

    說到這裏宋醇笑著說:“我們以前經常如此,她是我們家最小的一個妹妹,所以小時候鬧騰的很,每次我和她姐姐出去玩的時候,她都像個小尾巴一樣,甩都甩不掉。”

    羅慧問:“她還有個姐姐?”

    這句話一出,宋醇反應過來,聲音弱下來了點說:“已經不在人世了。”

    羅慧很會查看人情緒,沒有再問下去,而是對我友好的笑了笑說:“吃,都還熱著呢。”

    我捧著茶杯笑了笑,可是才喝了第一口茶,我便將杯子放在了桌上,起身說:“我……我還有事,就先走了。”

    羅慧問:“不休息會嗎?”

    我說:“不用了,我沒有多少時間。”

    羅慧對宋醇說:“快去送送。”

    宋醇問:“那你一個人在這裏沒問題嗎?”

    羅慧搖頭說:“沒問題的。”

    宋醇這才點頭,看向我說:“走,我送你。”

    我沒有拒絕,我們兩人一同轉身出了茶莊,可是奇跡般的兩人都沒有說話,一直走到樓下的時候,我停住了腳步,對宋醇說:“你上去,她懷著孕,一個人在那上麵不太好。”

    他看向我,好半晌他說:“對不起。”

    我不知道他為什麽要和我道歉,我卻硬生生受住了這句對不起,我笑著說:“沒關係。”

    接著,我朝著人海裏走去,宋醇站在我身後看向我,最終我又停了下來,回頭看向他笑出聲說:“你知道嗎?有一次你喝了酒,吻過我一回,是在我十三歲那一年,那天我去找你,你把我當成了姐姐,那是我的初吻唉,這個秘密我沒有告訴過你,宋醇。”

    他沒有說話。

    我又笑著說:“其實我知道那時候你也是醒著的,你隻是太想念姐姐了而已,沒有醉糊塗,卻又糊塗的把我當成了她,我也沒有和你說過這件事情。”

    我說完這些話,沒有再繼續說下去,看了他最後一眼,便笑著轉身朝人海裏匯入了進去,我一直朝前走,一直朝前,我沒有再回頭,也許,是該放下了。

    我對他的情愫,從那一吻開始,在我情竇初開的年紀,現在,又在明白事理的年紀,就此結束。

    那件事情他從來沒有給過我一個交代,我也從沒問過他交代,現如今,事情走到這一地步,大約也沒有誰對誰錯,隻不過是造化弄人而已。

    我們永遠都在失約著對方,有緣無分大抵便是這樣。

    我在路上狂奔著,我跌坐在了地上,我看著身邊的人麻木著臉,在我身邊來來回回,我笑出了聲,又艱難的從地下爬了起來,繼續朝前行走。

    人生就是如此,因緣際會,愛恨嗔癡。

    我回到穆家時,大廳內安靜到不行,我抬起臉去看,才發現周媽站在那等著我,我身上的衣服依舊還是那丫鬟的衣服,盡管臉上畫著妝,周媽還是認出了我。

    她沒有笑,而是看向我說:“人做錯了事情可以原諒,但是要知錯能改,可是您一而再,再而三的如此,小姐,你讓我怎麽說您。”

    我知道今天回來,難免要被周媽說,所以我也沒有反駁她,隻是有些疲憊拖著身子說:“我想休息。”

    我正好朝樓上走去,周媽說:“湯我說是您熬的,先生喝了,但是沒有說話,明天您再跟我過去一趟。隻要您知道錯了,先生也必定不會計較的。”

    我說:“周媽,我沒有錯。”我轉過頭,看向她說:“而且我也不會熬湯,你跟他說是我熬的,他根本不會相信。”

    周媽見我如此歎了一口氣說:“您怎麽還賭氣呢?”

    莫名的,我聽夠了這樣的話,略帶點火氣問:“什麽是賭氣?家破人亡是賭氣?七歲那一年親眼看著姐姐從閣樓上跳下,我便成了一個孤兒,我刺他這一刀是賭氣?周媽,我不知道是我錯了,還是你們錯了,好像你們永遠都在忽視淡忘這一點,好像他對我好,我就應該忘記這一點,我就應該接受,不該仇恨,他對我的好,難道能夠抵過我家人的性命嗎?”

    我笑著說:“如果重來一次,我還是會這樣做,並且我也不認為自己有錯,你們這樣的做法,就好像一個孩子被自己的母親所拋棄,長大後,親生母親來認她,對她千般好萬般好,她無動於衷,她冷漠的拒絕這親生母親的所有關懷,接著所有人都在指責她不孝,指責她冷血,指責她這樣做不對,卻選擇性忽略,一開始是她拋棄在先,這就是你們現在對我的看法?”

    周媽說:“怎麽能用這種說法呢?先生也不會是您的母親啊,他也沒有拋棄您。”

    我笑著說:“沒有拋棄我?他殺了我全家,讓我一瞬間一無所有,成為了一個孤兒,這不算拋棄是什麽?他確實不是我的母親,可他不正像那個拋棄我,在我長大後想要百般補償我的母親嗎?在我不接受他對我所有好的時候,你們不就是那一堆指責我不孝,指責我冷血,指責我不該這樣做的旁人嗎?這一切又有何分別?”

    周媽見我還如此想,情緒略有些激動說:“小姐,您千萬不能這樣想!養育之恩比一切都重要,先生對您是真的不忍傷害一分一厘,就算您對他做這樣的事情,他也依舊沒對您怎樣,可見他不是想要補償您,而是真心把您當成了他家人,現如今一切都已經過去那麽久,您還執著於此事有何用處,您別忘了,如今您在這世上的唯一依靠就隻有先生了,他若是死了,對您又有什麽好處?”

    我說:“沒有好處,但是至少我父母泉下有知,能夠安息。”

    周媽見我如此的冥頑不靈,我不想再聽,隻是低聲說:“周媽,我累了,不想說太多,今晚的晚餐您也別準備了。”

    接著我便朝著樓上走去。

    就因為他對我好,我就應該接受,不應該拒絕嗎?我刺他這一刀,沒想到所有人都認為我做錯了,可是我有錯嗎?難道我陸家那二十幾條人命,就活該被人殺死,他們就有錯了嗎?

    現在我似乎已經到了做什麽都是錯的地步,外公說我錯了,他們說我錯了,每個人都在告訴我該怎麽做,每個人都在對我進行要求,可是我站在這中間,就像是一隻被人扯住線頭的木偶,竟然沒有一點自由。

    我已經分不出對錯了,我隻想休息。

    我回到了房間,倒在了床上,抱著頭痛欲裂的腦袋在那蜷縮著。

    晚上王芝芝回來了,她一回來就立馬朝我的樓上走了來,我不知道她為什麽會來,當時我腦袋沉沉的抬起臉看向她。

    她見我臉如此蒼白,本來還冷著的神,最終還是軟下來了一點問:“周媽做了飯,你要下去用電嗎?”

    我說:“我不餓。”

    我剛想埋進被子內,她沉默了一會兒,又說:“我來找你沒別的什麽意思,你姐夫已經過了危險期,不過還要在醫院休養著,暫時不能回來。”

    我沒有說話。

    她又說:“周媽要跟我去醫院,家裏沒有人照顧你。”

    聽到她這句話,我又緩緩抬起臉看向,她沒有將意思說破,話卻又讓人很明白,她讓我回袁家。

    我說:“我知道,你先問過他讓不讓我走。”

    王芝芝說:“我會問過的,明天就問,不過你最好做好這個準備,你終究是出嫁了的,你的家也不在這裏,而是在袁家,袁霖是你的丈夫。”

    我一聲不吭的趴在那裏,她見我不說話,最終也沒有多停留,很快轉身離開了我的房間。

    第二天周媽在外頭敲我的門,我沒有回答,她直接推門走了進來,站在我床邊說:“小姐,跟我去趟醫院。”

    我沒有動,隻當自己睡著了。

    周媽又說了一句:“小姐,難道您想一直這樣下去?這對您沒有好處的。”

    我還是沒有動,這個時候青兒走了進來,同周媽一起站在我床邊,對我說:“小姐,您還是去瞧瞧,就當是單純的探望探望。”

    她最先替我做了主,在櫃子內給我拿衣服。

    這個時候周媽哭了出來,她說:“您為什麽這麽倔呢?這麽大的事情,怎的連去探望都不肯,您打算一直和先生這樣下去嗎?您這樣硬碰硬,隻會把自己碰得滿身是傷。”

    我聽到周媽的哭聲,便從床上坐了起來問:“我去看他了,我們的關係就能夠恢複到以前嗎?”

    周媽被我問住了,青兒卻說:“但是至少會比現在好,事情都已經發生了,也沒辦法補救了,但是至少要緩和緩和,小姐,周媽說的對,您不可能一直都這樣和先生耗下去。”

    周媽又哭著說:“您就去,被倔了。”

    她們似乎有一股我不去,她們便不動的架勢,我隻能從床上起來,拿起衣服往身上套,青兒和周媽這才放下心來。

    等我穿好衣服後,周媽便帶著我上了車往醫院趕,周媽一直坐在我身邊叮囑我說:“小姐,等會兒您別再用這副倔樣子對待先生了,您得適當放軟,別說些不中聽的話。”

    我沒有說話,隻覺得腦袋暈乎乎,大約是發燒了。

    周媽見我不說話,以為我是認真聽著,便繼續說著,念叨了一路。

    等車子到達醫院後,我被周媽還有青兒從車上拽了下來,我不知道穆鏡遲住在哪一件病房,等她們拉著我來到一間極其安靜的病房前後,周媽示意青兒敲門。

    青兒有些緊張,看了我一眼,這才顫抖著手在門上敲了兩下,裏麵依舊很安靜,沒多久,便有人來開門,出來的人是王芝芝,她看到被周媽拉著來的我,愣了幾秒。

    周媽笑著說:“夫人,小姐來探望先生了。”

    王芝芝說:“他在休息,醫生說現在不能見人。”

    周媽說:“不如您先替我們跟先生通報一聲?”

    王芝芝看向周媽問:“難道你還覺得我騙你們不成?”

    周媽笑著解釋說:“我們不是這個意思。”正當周媽跟王芝芝在外頭周旋著時,門外忽然傳來穆鏡遲一句:“誰來了。”

    王芝芝臉一頓,剛想說話,卻沒想到周媽搶先說:“先生,是小姐來看您了。”

    接著,屋內便又是一陣沉默,周媽等了一會兒,不知道裏麵是個什麽情況,又小聲的說:“小姐還替您熬了湯。”

    連王芝芝都等著裏麵的動靜,差不多有幾秒,穆鏡遲才說了句:“進來。”

    周媽鬆了一口氣,也沒有看王芝芝的臉,拉著我便走了進去,到達病房內後,我一眼看到穆鏡遲正穿著病服靠在病床上,王淑儀和周管家都在,床頭櫃上擺放著一些文件。

    他手上正翻著,聽到動靜後便往我這方看了一眼,隻是一眼,他又收了回來,沒有說話。

    周媽將湯悄悄塞到我手上,示意我過去,她推了推我,推得我不得不往前走了一步。

    站在穆鏡遲病床邊的周管家看我的眼神無比的幽冷,像是隨時都會殺了我,但是我沒有和他對視,隻是提著手上的湯放在了床頭櫃上,對穆鏡遲說:“湯我放在這裏了。”

    我轉身就要走,周媽又立馬攔住我,看向我說:“小姐,你湯還沒盛出來呢。”

    周媽臉無比焦急,這個時候穆鏡遲已經放下了手上的文件,他咳嗽了兩聲說:“讓她回去。”...“”,。(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