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陽藥鋪的生意很好，看病或抓藥的人出出進進，大堂裏夥計的吆喝一聲高過一聲。

    “這是說明這家大夫的醫術好呢，還是德州城的人身體太弱？”慕容打趣道。

    “或許都有吧。”安陽青玥走進去，一眼就望見了坐在堂中替人把脈的老大夫。一身褐色棉袍，頭上戴著葛巾，麵上溝壑縱橫，深藏著經年的風霜。

    她的手搭在病人脈搏上，兩指輕輕叩著。探了一會兒，又問了幾個問題，然後低頭寫藥方，遞給一邊抓藥的夥計。怎麽看都隻是一個平平無奇的老太太，還透著幾分慈祥的意味，溫雲桐怎麽都沒法把她和殺人凶手聯係起來。

    “你是齊大夫？”安陽青玥走過去坐下。

    “哪裏不舒服？”齊大夫笑眯眯地問。

    “我不看診。”安陽青玥道。

    “抓藥請那邊。”齊大夫伸手做請。

    “我找你。”安陽青玥麵無表情。

    “小姐什麽意思？”齊大夫目光閃了閃。

    “知州府的黃公子命隕你手，難道你不該給個說法嗎？”安陽青玥直勾勾盯著她。

    “小姐莫要血口噴人，小老兒本本分分，何曾殺過人？”齊大夫抬高了聲音。

    “黃公子是怎麽死的？”安陽青玥快速道。

    “當然……我不曾看過知州公子的傷，怎麽知道他是如何死的？”齊大夫眯了眯眼，依舊淺笑。從她突然的停頓便可以聽出其中有貓膩，至少慕容和溫雲桐是完全明白了，這個齊大夫絕對有問題。

    “慕容，去通知黃大人，讓她帶人來抓真正的凶手。”安陽青玥轉頭道。

    慕容似有些不願，卻始終沒有違逆她的意思，披風一揚轉身出去了。

    “雲桐，請各位看病的抓藥的先回去，齊大夫有事，改日再來吧。”安陽青玥雖是吩咐溫雲桐，卻提高了聲量，整個藥鋪的人都聽到了。

    頓時所有人一靜，大家夥見齊大夫沒有反駁，便都自動自發地出了門。也有些不配合的嚷嚷著的被安陽青玥一瞪就沒了聲音，抱著藥包灰溜溜地跑了。沒一會兒整個藥鋪都走空了，連抓藥的夥計看情形不對都抱著肚子哎呦哎呦叫喚著跑出去。

    “現在隻剩我們三個了，你可以說實話了吧，齊大夫，不，應該說尤四娘。”

    “尤四娘，你是尤四娘！”屋外傳來一聲驚呼，卻是慕容衣袂翻飛地走進來，皺著眉打量齊大夫片刻，又不確定地看著安陽青玥，“你說她是尤四娘？”

    安陽青玥點頭。

    “江湖人稱千麵風華，百變女郎的尤四娘？”慕容不可置信。

    “是。”安陽青玥再度頷首。

    “她怎麽會在這裏，又怎麽會和一個小小知州的公子過不去？”慕容怪道。

    “這恐怕就要問問本人了。”安陽青玥看著尤四娘，目光朗朗。

    “什麽尤四娘，你們說的我聽不懂。”尤四娘猶自不承認，站起來收拾自己的東西，“幾位不看診就請走吧，小老兒要回家了。”

    “等等，很快知州府的侍衛就要到了，讓她們送你如何。”慕容跨前一步攔住她。

    尤四娘眼光一冷，拎著藥箱的手動了動。

    “我勸你不要輕舉妄動。”安陽青玥轉過身來，“你應該先思考思考是不是我們兩個人的對手。”

    聽了這話，尤四娘的身形頓住了，似被凝固一般。

    這時，黃子紋你也帶著大批人馬趕了過來。

    “怎麽回事，凶手不是已經自首了，怎麽又冒出一個凶手來？”黃子紋直奔安陽青玥而去。

    “牢中那個並不是真正的凶手，真的凶手就是她！”安陽青玥抬手一指，厲聲喝道。

    這一聲氣若山河，尤四娘不由踉蹌一步，向後退去。

    “她，她老態龍鍾的怎麽殺得了我兒？”黃子紋如所有人一樣不信。

    “不，大人你錯了，她並不老，甚至正值壯年，而且她武功不低，以她的身手殺十個黃公子都不在話下。”安陽青玥抱胸道。

    “她不老，可是她，她……”黃子紋抖著手指，卻什麽話都說不出來，麵前明明是個老嫗，怎麽能說不老？

    “尤四娘，你是要我替你揭開麵紗呢還是自己親自動手？”安陽青玥對她一抬下巴。

    她語氣篤定，神態自若，尤四娘自知逃脫不掉，便也幹脆：“不用了，我自己來。”

    眾人隻見她抬手在麵頰處略略摸索，麵上便起了一層皮，她揚手撕下，便露出一張年輕清秀的臉來。因著常年不見陽光膚色略微發白，卻從五官可以看出容貌不錯。

    眾侍衛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氣，還真是個年輕的小姐啊，這不是在變戲法吧？

    “想不到小小德州城也有高人，今日栽在你手裏我認了。”尤四娘神色倨傲，眼光深沉地盯著安陽青玥，“我隻想知道，你是如何識破我的易容術的？”

    安陽青玥笑了：“千麵風華尤四娘的易容術獨步天下，世間根本無人可識破，我不過也是猜測罷了。”

    “猜測？我不信。”尤四娘目光銳利。

    “信不信由你。”安陽青玥語氣淡淡，其實她自己又何嚐相信呢？若不是從前和尤四娘打過交道，她也不敢如此斷定。隻是從前身為葉璃的事現如今再也不能提了。

    她再不看尤四娘，反而對黃子紋道：“黃大人，事實上我一開始就已經懷疑，因為我在令郎的屍體上聞到了淡淡的藥香。那味道極淡所以旁人聞不出來，而我恰恰對藥材有幾分了解。那時我就覺得公子的死和善用藥材之人有關，卻不敢完全肯定，後來又聽公子的小侍說公子在吃藥，更是不敢再提。然而但當羅管家告知我在城內找不到背後有傷痕的人時我的疑心便加重了，我特意叫羅管家帶著人來大肆盤查三陽藥鋪，為的便是證實這一點。那就是她背後不是沒有傷口，而是被她用高超的易容術掩蓋過去了。”

    她抬手直指站在正中的尤四娘。

    “你這個惡賊，你為何如此狠心要殺我的兒子？他哪裏得罪你了！”黃子紋再次聽到她說起兒子的死不由悲從心來，怒從心起，指著尤四娘責問。

    尤四娘卻並不答話。

    “還是我來說吧。”安陽青玥歎了一口氣，對尤四娘道，“你不該啊，千不該萬不該不該傷他性命。”

    “我有什麽辦法，他一直纏著我，威脅我！”尤四娘更是自覺受了傷害，憤憤道。

    “他隻是喜歡你而已。”安陽青玥搖頭歎息，從袖中掏出一個荷包遞給她，“看看吧，他為你繡的。”

    似被她神情所惑，尤四娘愣愣地接過那東西，天藍色的荷包，上麵繡著青竹，針腳粗糙，看著極不雅觀，觸手卻能感受到一陣暖意。

    “一個從小錦衣玉食被寵大的孩子，為了你勤學男紅，為繡一個小小的荷包十指血跡斑斑。他為了你，開始介意自己的肥胖，想方設法地要瘦身，甚至吃那些你開給他的放了大量製草烏毒性極強的藥。”安陽青玥目光掃過去，見尤四娘怔怔的，眸中不由多了幾分憐憫，“一個閨閣男兒，為你做到如此地步，心意可見一斑。哪怕他發現了你的秘密，哪怕他驕蠻地說會告發你，可那都隻是意氣之話，他從不曾想過要告訴別人，甚至他天天出來見你連他最親近的小侍都瞞著，沒讓任何一人知道。你辜負了一個真心為你的人，也斷送了自己獲得幸福的機會。”

    “我，我不知道……”尤四娘握著手裏的荷包，喃喃的上下嘴唇都在顫抖。

    想起了曾經深愛的那個人，比她還要狠毒千百倍。安陽青玥不由眸中幹澀，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抬步走到尤四娘麵前：“後悔嗎？後悔也來不及了，有些東西一旦失去就不會再回來。”

    她抬手在她身上連點幾下，封了幾個大穴，廢了她一身武功，才轉頭對黃子紋道：“黃大人，凶手就交給你了，要殺要剮都隨你。”

    黃子紋聽聞自己深愛的兒子如此卑微地愛一個人，愛而不得，還被心愛之人所殺，已是泣不成聲，隻是不住地搖頭。

    她的孩子啊，該是帶了多大的委屈和苦楚，淒慘不甘地死去。

    安陽青玥見她哀慟難以自持，帶著溫雲桐以及慕容悄悄地走了出去。

    我用了一生氣運卑微地祈禱與你相遇，換來的不過是冷眼相棄，卻仍舊甘之如飴。

    若有來生，吾願再次遇見你。

    本書由瀟湘書院首發，請勿轉載！（m.101novel.com）